老丁帶來的表哥看上去有六十歲, 帶著一副金絲邊眼鏡, 氣質(zhì)不俗，尤其是他身上那件襯衣，普通樣式的灰色翻領(lǐng)襯衣，卻是真絲材質(zhì)。

    看上去非常體面，有購買力，而且非常低調(diào)。

    老丁介紹說：“這是小蘇，這是我表哥老齊，小蘇，你就叫齊叔吧。”

    蘇顏笑道：“我管你叫大哥，齊先生跟你是平輩，我怎么叫齊叔啊。”

    老丁說：“那要不你叫我丁叔？”

    蘇顏：她這輩分立刻就降了。

    她說：“我都叫順口了，還是叫你丁大哥，叫齊先生齊叔吧。”

    寒暄幾句，氣氛活躍起來。

    三人往家屬院的方向走，蘇顏說：“齊叔年輕時(shí)應(yīng)該讀過不少書吧。”

    老丁接話：“可不是，我表哥是北平大學(xué)畢業(yè)，我媽跟我表哥她爸是兄妹，原先家里開絲廠的?！?/br>
    哦，原來曾經(jīng)是資本家。

    真看不出老丁原來也是資本家的后代。

    進(jìn)了家屬院，到家門口，蘇顏喊：“媽，我?guī)Э腿藖砹耍瑏砜刺m花。”

    姜淑蘭已經(jīng)把前前和朵朵接回來，倆娃正坐在葡萄架的椅子上玩。

    老丁贊嘆：“你這院子收拾得真好?！?/br>
    老齊也點(diǎn)頭：“確實(shí)不錯(cuò)?！?/br>
    蘇顏說：“都是些普通花草。”

    他們不多寒暄，姜淑蘭迎上來，指著窗跟下的一排蘭花說：“看，這些就是我?guī)淼奶m花?！?/br>
    他們聊的挺歡暢，蘇顏聽他們不停說春蘭，似乎春蘭還分很多品種。

    聊了一會兒，老齊指著其中兩盆說：“這兩盆賣不？”

    因?yàn)樘K顏跟姜淑蘭已經(jīng)聊過，姜淑蘭有心里準(zhǔn)備，自然說：“有人喜歡就賣?！?/br>
    老齊問：“要什么價(jià)？”

    姜淑蘭心里沒底，這么多年她并未賣過蘭花，而且價(jià)格高的蘭花根本就沒有定價(jià)，完全看賣家想賣多少，買家愿意出多少錢買。

    蘇顏站在旁邊凝神聽著，就連前前跟朵朵也都很安靜地往這邊瞧著。

    姜淑蘭很實(shí)誠地說祖上就養(yǎng)蘭花，可近些年并未賣過蘭花。

    老齊看上去很喜歡這兩盆花，說：“這盆二十，這盆十五，怎么樣？”

    蘇顏想不到有人愿意出這么多錢買蘭花，出手這么闊綽的話說明老齊很有錢。

    兩盆花的價(jià)錢相當(dāng)于工人一個(gè)月工資。

    姜淑蘭自然也沒想到能賣這么多錢，她努力保持鎮(zhèn)定，說：“可以啊，你們看著給?！?/br>
    老齊看她臉上沒什么表情，還以為她不肯割愛，聽她這樣說，才沉下心來。

    之后又談到姜淑蘭在家里養(yǎng)得別的品種的蘭花。

    雙方相談甚歡。

    老齊很向往地說：“這么說，好蘭花都沒拿過來，真想看看你家別的蘭花?！?/br>
    姜淑蘭說：“可不是，好蘭花都在家呢，我兒子、兒媳又不會養(yǎng)蘭花，我不可能把好花給他們拿來?！?/br>
    蘇顏：“……”原來是這樣。

    最后他們出了三十五塊錢，拿走了兩盆蘭花。

    原先蘇顏送給老丁那盆花他們說出四塊錢買，蘇顏堅(jiān)決沒要錢，就說送給他們了。

    蘇顏跟姜淑蘭熱情留兩人吃飯，蘇顏說：“你們再聊會兒，我去做飯，就吃家常便飯，一會兒飯就熟?！?/br>
    這個(gè)年代吃飯還是各家各戶大事，沒人愿意在別人家吃飯，老丁跟老齊堅(jiān)決不肯留下，蘇顏也沒再堅(jiān)持，客客氣氣把兩人送到家屬院門口。

    蘇顏回到廚房，跟姜淑蘭一起做飯，她說：“沒想到有人愿意出錢買蘭花?！?/br>
    雖然她知道往后幾年、十年蘭花會值錢，但她不知道現(xiàn)在蘭花就有人愿意買。

    姜淑蘭很興奮，沒想到她養(yǎng)的蘭花能賣錢，她說：“真不少，相當(dāng)于上班的一個(gè)月工資呢?！?/br>
    等顧野回來，蘇顏立刻把賣出蘭花的事情告訴他。

    顧野自然也想不到蘭花能賣這么多錢，他點(diǎn)頭道：“不錯(cuò)。”

    包產(chǎn)到戶之后，大家都能吃飽飯，甚至有了余糧，現(xiàn)在據(jù)說先富起來的人也不少，有人已經(jīng)有閑錢閑情買花，反正對他媽來說是好事。

    倆娃也站在廚房門口，前前說：“奶奶養(yǎng)的蘭花能賣錢嗎？”

    蘇顏刮刮他的小鼻子說：“蘭花能賣錢，奶奶厲害吧?！?/br>
    養(yǎng)花輕松掙錢跟加工竹制品掙辛苦錢有天壤之別。

    她之前也沒想到姜淑蘭可以走這條路。

    晚上等倆娃睡后，蘇顏問顧野：“爺爺為啥就不愿意承認(rèn)咱媽，就因?yàn)樵蹕屧卩l(xiāng)下種地，沒讀過多少書？我看爺爺也沒有看不起鄉(xiāng)下人，他是覺得媽配不上爸？”

    顧野說：“爺爺原先給爸介紹了對象，雙方家長都給定親了，爺爺是希望爸找一個(gè)能共同攜手進(jìn)步的革.命同志。”

    蘇顏想了想，說的再好聽也是覺得婆婆配不上公公的意思。

    她代入自己考慮這件事，如果前前長大后特別優(yōu)秀，可他卻找了個(gè)很普通的姑娘，可能她也不太樂意。

    沒有什么好的辦法，就先這樣吧。

    “咱家院子里養(yǎng)這么多蘭花，爺爺一來就能看見，咱得跟爺爺說一下媽來的事兒?！碧K顏說。

    顧野點(diǎn)頭：“我會說，等媽走了再說，爺爺沒有心理準(zhǔn)備，要不好像我邀請他來似的，讓他為難。”

    周日一大早，蘇顏拿了兩個(gè)玻璃罐去買羊奶，看到殺羊，花了五塊多買了一只四斤多的羊腿。

    單買羊腿跟豬rou價(jià)格差不多，都一塊零點(diǎn)，不如買整只羊劃算。

    她又跟養(yǎng)羊人家買了點(diǎn)冬天取暖用的碳，騎車回到家，蘇顏說：“咱們今天烤羊rou串吃吧?！?/br>
    倆娃沒吃過羊rou串，蘇顏跟他們解釋了一下，說跟糖葫蘆差不多。

    為防止光吃草的羊腥膻味兒重，她還是要把羊rou腌一下，姜淑蘭咔咔削竹簽，速度特別快。

    把羊骨放到鍋里燉湯，快到中午，蘇顏先把泡好的米跟臘腸，蘑菇丁、蘿卜丁、土豆丁、筍丁等蔬菜混合，倒進(jìn)姜淑蘭做好的竹筒里，蒸了三份竹筒飯。

    顧野帶著倆娃用磚搭了架子，把炭點(diǎn)著的功夫，蘇顏跟姜淑蘭已經(jīng)把羊rou穿在簽子上，放在炭火上烤。

    新鮮的羊rou呲呲冒油，滴在炭火上，炭火味兒跟香氣一起升騰，這種味道引得人食欲大開。

    他們自然是圍坐在竹桌竹椅邊吃飯，羊骨湯、竹筒飯、羊rou串，很豐盛，每一樣又無比鮮美。

    尤其是羊rou串，鮮嫩可口。

    現(xiàn)在有的飯店也有羊rou串賣，一些有錢的體面人才舍得去飯店擼串，像他們這樣吃一頓得十幾塊。

    “媽，我也要用竹簽?！鼻扒翱棺h。

    “不行啊，等你大了才可以?！碧K顏說。

    看大人擼串，倆娃眼饞的很，可蘇顏只讓他們倆吃從簽子上剔下來的rou。

    這頓飯真是吃得又輕松又滿足。

    呆了兩個(gè)星期，姜淑蘭要回去。

    蘇顏舍不得姜淑蘭走，說：“媽，要不你就留在這兒，別走了，你看我們一家過得多好?！?/br>
    顧野唇角勾出上揚(yáng)的弧度，媳婦跟他媽就像母女一樣，可省得有婆媳矛盾。

    前前跟朵朵也舍不得奶奶走，都說：“奶奶你就留下吧。”

    姜淑蘭說：“我得回去給花澆水了，還有我留下家里的地咋辦，你們這兒我也呆不慣，家里多好，都是熟人。再說我來的時(shí)間短，你們覺得新鮮，等時(shí)間長了你們就該煩我，嫌我礙事，想四個(gè)人過小日子了?！?/br>
    吃過晚飯，蘇顏幫她收拾東西。她往姜淑蘭的行李包里裝了兩個(gè)蛤喇油，兩瓶雪花膏。

    蘇顏這段時(shí)間晚上都沒閑著，都在做衣服，除了給姜淑蘭的衣服，還有給大舅、大舅媽、姜麥，大表哥他們的衣服。

    “你給我做這樣的衣服干啥，我能穿出去？”姜淑蘭滿臉都是笑。

    “媽，怎么就穿不出去了，現(xiàn)在大家都追時(shí)髦，你可要穿，別壓箱底?！碧K顏說。

    “我穿，肯定穿?！苯缣m美滋滋地說。

    還好，回去的行李不重。

    蘇顏又說：“要不你回去別編筐做竹椅什么的了，累的慌又掙不了多少錢?！?/br>
    姜淑蘭說：“我不覺得累。一個(gè)人在家空閑時(shí)間多，總不能閑著。”

    既然她執(zhí)意想要干活，就由著她吧。

    第二天，他們一家四口把姜淑蘭送到火車站，顧野已經(jīng)提前買好票，十點(diǎn)多發(fā)車，第二天早上到站，正好坐長途汽車回家。

    一家人在候車大廳等車，姜淑蘭說：“你們快回去吧，我又不是不會坐火車?！?/br>
    “媽，等你上車我們再走?！碧K顏說。

    顧野還買了張站臺票，等火車進(jìn)站開始檢票，把姜淑蘭送上火車，才跟蘇顏還有倆娃一塊回家。

    兩個(gè)星期后，蘇顏接到姜淑蘭寄來的信，信里寫她把蘭花拿到大集上去賣，鄉(xiāng)下也有人買蘭花，她三塊錢賣掉一盆春劍，她想以后買蘭花的人會越來越多。

    以后只要有空，她就會到大集上賣花。

    雖然蘇顏?zhàn)约翰欢裁词敲F品種，但是她回信鼓勵(lì)姜淑蘭培植名貴品種。

    ——

    這個(gè)周日爺爺跟顧芳菲一塊來了，一進(jìn)院子，他的視線就被墻根下那一排蘭花吸引。

    顧野已經(jīng)跟爺爺說過姜淑蘭來過的事情，爺爺去過鄉(xiāng)下姜淑蘭家，自然知道姜淑蘭養(yǎng)蘭花，看爺爺視線一直不挪開，蘇顏又把姜淑蘭養(yǎng)花的事情說了一遍。

    顧芳菲說：“想不到我三嬸這么有興致?！?/br>
    說著她遞過來一條魚，說：“爺爺想吃重口味的菜?！?/br>
    爺爺還看到葡萄架下的竹制桌椅，不用說是姜淑蘭做的。

    等半天，爺爺也沒說話，蘇顏趕緊拎著魚去了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