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想起那張藏在《時間簡史》里硬座火車票，紅色的，時間也很久了。

    當(dāng)時的她只顧著去看那三張電影票，忘記了那張火車票，隱約中有一點兒記憶，大約是國慶的第二天。

    北城到南方的距離極遠(yuǎn)，那時候高鐵才開通不久，盛沂又沒有太多的錢，坐了一夜還要多，但偏偏沒有見到她。

    鐘崎跟水星講了一晚上，他說他記得盛沂剛進(jìn)大學(xué)的時候很不高興，每天都黑了一張臉，后來才知道他是被父母改掉志愿才到了北大。當(dāng)時有不少女生都在追盛沂，有個女生甚至從初中追到高中，跟盛沂考上同一所大學(xué)才表白，大家最看好的就是他們，結(jié)果盛沂還是拒絕了。他不愛參加活動，再加上大二轉(zhuǎn)了專業(yè)，每天泡實驗室泡太久，后來表白的人漸漸少了許多。

    差不多到了十點多，張宇飛才把他送回學(xué)校。

    水星一個人坐在飯店的窗戶邊，手指碰在玻璃上，借著鐘崎說過的話把那幾年的盛沂拼湊在一起，心里難受的要命。

    她忽然記起盛沂之前說過會來北城轉(zhuǎn)機(jī)，她不知道他現(xiàn)在有沒有飛走，但還是抱著一絲希望，給他發(fā)了消息。

    在此之前，水星其實一直沒有辦法原諒盛沂，哪怕他說重新追她，哪怕他還留了當(dāng)初送的禮物，哪怕看到了那三張電影票，知道他曾經(jīng)跟她是一樣的，但總是對他去了新學(xué)校，找了新的女朋友耿耿于懷。

    即使她知道她跟盛沂沒有什么明確的關(guān)系，但她始終不能明白為什么她還沒有做好準(zhǔn)備接受新的開始，盛沂就那么快……那么快就能忘記一切。

    可事實上，水星大錯特錯。

    他從來沒有女朋友。

    他報了南京的學(xué)校，被父母改掉了志愿。

    他坐了一天的火車，從北城到南方，但又無功而返。

    鐘崎說他不知道盛沂當(dāng)時經(jīng)歷了什么，但他比他們預(yù)計的還要早就到了寢室，全寢室都以為他被綠了，他們回宿舍就按了靜音鍵似的，什么聲音都不敢發(fā)，連宿舍過早陷入戀愛的老大都沒敢在宿舍跟女朋友打電話。

    他說盛沂那幾天什么話都沒有說，課也沒有去，他只是干巴巴地坐在電腦前，看著一張他們都認(rèn)不清的圖片。

    后來他們才知道那張圖片是水星的光譜，因為他喜歡的女孩子叫水星。

    那張光譜的圖片是盛沂現(xiàn)在的頭像。

    他一用，用了七年。

    從沒變過。

    第66章 .  第六十六場雨   接吻。

    事實上, 水星不知道的事情還有很多。

    那年高考結(jié)束，水星被戚遠(yuǎn)承跟蔣林英帶回南方，盛沂用過很多種方式聯(lián)系水星，電話不通, 消息不回, 戚遠(yuǎn)承的診所再不開門。他問過席悅, 問過郁晴, 跟水星要好的朋友都不知道她的去向，后來他去找了學(xué)校里的老師才知道她回了南方。

    他問老師要過戚遠(yuǎn)承的手機(jī)號, 打過兩次，都不是水星接的。

    后來高考成績還沒出，各個高校就輪番給家里打電話, 他們向盛沂拋出橄欖枝，盛沂沒有接受其中的任何一所，他跟家里提出了自己想去南京學(xué)天文。

    但即使說了，似乎也沒有人去聽。

    徐麗把他們都接到了北城，再次提起填志愿的事情，他們讓盛沂認(rèn)真地考慮要去哪個學(xué)校。她說她并不是反對盛沂的選擇，只是小孩子們對未來難免考慮的不周全, 她說盛沂興許是受了盛在清的影響對這個專業(yè)產(chǎn)生了美好的幻想。

    這么久以來，他們都在努力維持面子上的平穩(wěn)，唯獨(dú)再提起盛在清的時候, 原先的不滿跟陰霾再也沒有辦法壓住。

    徐麗跟他吵, 盛忠群嘆氣, 就連盛在清的眼神都有一秒的猶疑，但盛沂以為他堅持，他們起碼會尊重自己的選擇。

    直到錄取通知書寄到家里, 盛沂下樓去拿快遞，快遞件上的學(xué)校不是南京，而是北大。

    送快遞的小哥在快遞件上能看到他的錄取學(xué)校，他一個勁夸盛沂是高材生，祝賀他去了一所人人羨慕的大學(xué)，可盛沂一句話都說不出。

    夏日的陽光直曬在通知書頁面上，燒得燙手。

    “錄取通知書到了吧？”徐麗眼看盛沂半天不上樓，下來，一眼看到快遞件，“你瞧，不愧是北大，這個錄取通知書設(shè)計的就是精致，這里邊有校園卡嗎？讓mama打開看一眼?！?/br>
    盛沂側(cè)過頭，手里的錄取通知書被抽走，他的手中很空，什么都沒握住。沉默幾秒，他問：“學(xué)校怎么回事兒？”

    “嗯，什么怎么回事兒？”

    盛沂問：“你改了我的志愿？”

    “什么叫改了你的志愿，這不是爸爸mama們跟你一起商量了好久嗎？你沒有做過這方面的調(diào)查，沒有經(jīng)歷過社會上的事情，哪兒能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的？”徐麗說，“你爺爺都說了，這是全國最好的一個專業(yè)?！?/br>
    盛沂想起他撞上徐麗跟蔣承江的那一天，徐麗一遍又一遍跟他說對不起。

    她說她跟盛在清是真的覺得對不起他，當(dāng)時他以為一切會有轉(zhuǎn)機(jī)，在他們眼里也許他就跟小時候不一樣了。他真的很努力地在證明很多事情，他不止可以做到，而且能處理的很好。可即使如此，在大人的眼里他還是像一個透明的容器，被他們裝飾成五顏六色、精彩紛呈，實則一片荒唐、無人問津。

    盛沂打斷她：“媽，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嗎？”

    “什么？好端端地說這個做什么?！毙禧愩读讼?，停住推開單元門的手，“我怎么能知道你想要什么？”

    “你不知道?！笔⒁实皖^，扯了下嘴角，說，“因為我活著只是為了滿足你們?！?/br>
    盛沂上樓回了房間，等盛忠群他們都回了西城，他一個人申請了提前住校。他帶走的東西不太多，除了日常用品，剩下的都留給了徐麗。

    他利用暑假的時間打工，北大的身份確實很好用，家教費(fèi)高的驚人，再加上他狀元的成績，學(xué)校給了他筆不菲的獎金。他已經(jīng)成年，不必再拿徐麗給他的生活費(fèi)，不必在有法律上的監(jiān)護(hù)人，他空空蕩蕩，又成了孤身一人。

    不再擁有，不再抓住什么。

    徐麗選了最好的學(xué)校，最好的專業(yè)，把人留在了北城。

    她以為讓盛沂留在北城，他們兩個人就會有很長的時間去修復(fù)兩個人的關(guān)系，可事實上，她再也沒有機(jī)會去改善什么。

    盛沂從酒店趕到定位點的時候，在飯館的門口發(fā)現(xiàn)了水星。

    飯館打了烊，天氣陰沉沉，下了些細(xì)細(xì)密密的小雨，水星不知道是從哪兒找來四五瓶啤酒，她喝了幾瓶，其余的酒瓶散亂到腳邊，看到他來了才仰起頭，眨眨眼，笑了出來，可總覺得像哭一樣難過。

    盛沂緩慢地走到水星旁邊。他來得著急，來的時候甚至沒有打傘，肩膀兩側(cè)的衣服都濕了大半，可真的要走過來腳步又變得很輕，像是怕驚醒什么，低聲喊她的名字：“星星?！?/br>
    水星點點頭，答應(yīng)下他的話。

    盛沂其實不常喊她星星的，一般情況下，盛沂都盡量避免太過親昵的稱呼，他們很少主動去談這個問題，即使他真的叫了，兩個人也當(dāng)什么事都沒發(fā)生，他們只是偷偷回味改變的昵稱。

    “怎么喝酒了？”盛沂問她。

    “因為想跟你說話?！彼钦f，“清醒的時候，我有很多話都不敢說?！?/br>
    戚蕓跟水浩勇把她送到西城，她來到陌生的城市，跟十幾年都沒說過一句話的長輩住在一起，周圍沒有朋友，她過得小心翼翼，她不能任性，不能生氣，連珍藏在抽屜里的白桃酸奶被扔掉，她也只能安靜地坐在飯桌上，強(qiáng)逼自己吃飯。

    后來遇到席悅，遇到盛沂，戚蕓和水浩勇回來，陌生的城市不再陌生，他們真正成為了一家人，高考結(jié)束，一切就能更好起來，但水浩勇出事，戚蕓出事，家里的災(zāi)禍接踵而至，她從可以表達(dá)自己的不滿變成了不敢輕易地宣泄自己的情緒。

    在戚蕓跟水浩勇住院那段時間，水星幾乎都是靠著再熬一熬就能見到盛沂的想法去過，可其實沒有，盛沂去了北大，他們都覺得盛沂有了女朋友。

    水星以為盛沂沒有在原地等她。

    剛上大學(xué)的前兩年，她盡量把自己變忙，參加社團(tuán)，照顧水浩勇，不停地兼職，水星想讓盛沂看見或者是知道，她沒有他不是不行，她可以過得很好。

    今天聽到鐘崎的話，水星以為她本來該高興的。

    這么久以來，盛沂其實都沒有走，盛沂一直在等她。

    但事實上她好難過，一想起那段時間，一回憶起他們錯過的七年，她就難過的要命，恨不得把時間全部推翻，哪怕她知道盛沂去了北大，哪怕她從席悅口中知道了盛沂有女朋友，她也應(yīng)該問一問呢。

    水星低著頭，手指撥弄酒瓶的瓶口，他的影子拉扯過來，跟她肩并著肩相疊在一起，他們之間似乎一點兒縫隙都沒有，她隨時能聞到盛沂身上的薄荷香。

    盛沂坐在她旁邊，他的食指微微彎曲，從她手里拿走喝了一半的啤酒：“那你現(xiàn)在還清醒嗎？”

    “一半一半，清醒也不清醒?！?/br>
    盛沂的視線側(cè)過來。

    “其實那天我從你家出來前翻過之前送給你的《時間簡史》?！彼潜M量想把話說得輕松些，去解釋那天的意外，“我翻的時候沒留神，書頁太松，里邊的電影票跟火車票都掉了出來，那會兒我伸手撿了兩張，發(fā)現(xiàn)那兩張都是同一部電影?！?/br>
    盛沂抿著唇，呼吸忽然變得很重，嗯了一聲。

    “我再去翻之前夾在書頁里的第三張，發(fā)現(xiàn)還是那部電影，《初戀這件小事》。”水星低下頭，笑了下，“……..你看了三遍，比我還多了一遍?！?/br>
    因為下雨，街道上的行人走得很快，步履匆匆，沒有人在意臺階上低著頭的醉鬼。

    “錄取結(jié)果出來，我一直都在說服自己，你去不去南京沒什么關(guān)系，反正我也不想去南京。我找到了方向，找到了目標(biāo)，我在學(xué)校里很厲害，我會有好多好多人喜歡，以后的我會變成最最最知名的律師，甚至……甚至有的時候，我總是故意跟悅悅說一些很夸張的事情?！彼堑暮韲涤行﹩?，不想回憶，“我就是……就是想萬一你跟她說話的時候，你們提起我，她會告訴你，我跟你一樣，我…..我跟你一樣，見不見到你沒有什么所謂，我每天過得很開心，我很努力的在生活?！?/br>
    “我知道?！笔⒁收f。

    “她跟你說嗎？說了很多很多嗎？”

    “嗯。”

    “說我保了研，實了習(xí)，說我有很多很多人喜歡嗎？”

    盛沂點頭：“都說了?！?/br>
    “我是不是很厲害?！彼呛俸傩σ幌?，眼底的淚水又要溢出來了，“盛沂，你說我是不是很厲害？比高中厲害好多?！?/br>
    “嗯，但你高中也很厲害?！?/br>
    “可其實……其實都是假的，盛沂，我騙你的，也騙悅悅的。”水星的眼淚再也控制不住，啪嗒啪嗒地向下掉，她用手背一遍又一遍的抹，還是擦不完，“我不厲害，我……想去南京，我想跟你上一所大學(xué)，我想跟你走每一處的校園。我想周六周日，我們可以一起去郊區(qū)支帳篷，跟其他人一樣躺在草地看星星。我想……寒暑假，我可以跟你一起計劃回家，把行李都給你拿。我想……我想一切都能按我們的計劃來?！?/br>
    盛沂的眉心輕輕一跳，說不上來話，他把人轉(zhuǎn)過身，她的肩膀不經(jīng)意地磕在盛沂的肩膀，讓她的頭埋在他的脖頸，淚水滲透過襯衫，他聽見她問：“盛沂，你會后悔嗎？”

    雨打在坑坑洼洼的地表，曖昧的情愫在空氣中瘋長，他抱著這個讓他后悔了不止一次的人。

    盛沂很早的時候就在想，當(dāng)時志愿報完他再多看幾遍，去找水星的時間再提前幾天，聯(lián)系水星的方式再多幾種，他跟水星會不會不太一樣。他們會在休息的時候跑到各個地方旅游，閑暇的時間他會坐車去南方，偶爾帶她在南京大學(xué)里逛逛校園，他會跟她開著視頻寫論文，會打著電話抱怨食堂的菜不太好吃，會去看星星，會在寒暑假一起找個折中的地方再回家。

    他們還是可以有很多計劃，還是會有很多未來。

    可他都沒有做到，他讓水星失望了。

    于是他們一錯過就錯過了好多年，就在這一年，一場大雨幫他留住了水星，讓他看見了水星，似乎老天爺又給他一次機(jī)會，跟他說可以重新來過。

    在遇到她的每一分每一秒里，盛沂都在想辦法，想該怎么讓他們回到過去。

    雨絲輕輕地照拂在他們身上，水星在昏黃色的燈光里仰起頭，她的眼眶里積滿淚水，光線一照，總覺得亮閃閃的放不住，睫毛輕輕顫了顫，她的聲音全啞了，問他：“盛沂，你還喜歡我嗎？”

    盛沂伸手，撫過她的眼角，guntang的淚水頃刻間填滿他的指紋。

    他嗯了一聲：“喜歡。”

    在水星送他蘋果跟禮物的時候他也說過，但這一次不再是喜歡她送的蘋果，也不再是喜歡她送的禮物。

    盛沂垂下眸，視線落在她的唇邊。

    下一秒，他側(cè)過頭，伸手，抬起了她的下巴，吻了下去。

    他不再忍耐，不再隱藏。

    他喜歡她，喜歡的一直是她。

    雨越下越大，差一點兒就從臺階下邊蔓延上來。

    在無處不在的大雨里，他們閉上了眼，緊緊靠在一起，耳邊是淅淅瀝瀝的雨聲，他們擁抱又接吻，曖昧又繾綣。

    盛沂親了她的唇角，摸了她的發(fā)梢，聽到了她的心跳，抓住了他的星星。

    在很早很早以前，宇宙的盡頭有一顆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