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雨 第51節(jié)
水星又拍了拍房間門,想了幾秒:“姥爺,出來吃飯嗎?” 房間里的人沒回答她,連動靜都沒有。 “姥爺?” 戚遠(yuǎn)承還是不說話。 戚蕓從廚房里出來,看了眼水星,把手里端著的飯放在客廳中間擺出來的折疊大圓桌上才往過走來,讓水星先去找水浩勇。 戚蕓跟戚遠(yuǎn)承的心病不是一天兩天能夠解決的,她這次回來是提前跟蔣林英說的,戚遠(yuǎn)承生氣很正常。她又敲了敲門,停了一會兒,才說:“爸,媽讓我跟您說飯好了?!?/br> 門里頭傳來電視機(jī)打開的聲音。 “媽之前跟我說您愛喝曲酒,我從那邊回來給您帶了兩瓶?!?/br> 水星在沙發(fā)上都聽見電視聲音調(diào)大的動靜,戚遠(yuǎn)承冷冷地哼一聲,終于開了口:“我不喝,你也少花這個冤枉錢,早退了早省事?!?/br> 戚蕓邊說邊走到玄關(guān),從門邊拆開包裝,拿出一瓶酒:“您要不然看一下嗎?我把包裝都拆了,要退也退不了。” 水星聽見門從里邊打開的聲音。 解鈴還須系鈴人,戚蕓進(jìn)房間二十分鐘,戚遠(yuǎn)承才撅著一張臉,看似不情不愿地從房間里走了出來,又勉為其難地坐在了主位座,哼一聲:“這酒我沒興趣,該吃飯就吃飯,等我做什么?!?/br> 水星不知道為什么腦袋里忽然蹦出一個詞,她頭一次覺得戚遠(yuǎn)承也有老小孩的一面。 因?yàn)槠菔|跟水浩勇回來,下午蔣林英出門買菜都多了一倍,桌子上擺滿了大大小小的盤子,其中有蝦,也有茄子。 戚蕓把茄子往遠(yuǎn)處放了放。 蔣林英又伸筷子把那道菜往旁邊的盤子夾了好幾筷子,說:“你小時候就愛吃紅燒茄子,快嘗嘗還是不是這個味道?!?/br> 戚蕓點(diǎn)了下頭,把茄子都撥進(jìn)碗里,給水星夾了兩只蝦。 “星星也吃點(diǎn)兒茄子,看看姥姥今天做的好吃還是之前做的好吃?!?/br> “媽,別管她了?!逼菔|知道水星討厭吃茄子,“小孩子愛吃什么就讓她吃什么吧。” “也是,這么一盤你恐怕都不夠吃呢?!笔Y林英笑呵呵地回憶起了戚蕓的小時候。 水星才知道蔣林英跟戚遠(yuǎn)承總做茄子的原因,戚蕓小時候愛吃茄子,什么做法都能吃很多,他們都以為水星是戚蕓的女兒,兩個人的口味應(yīng)該差不多,所以家里每次做飯都多了一道茄子。 可他們不知道水星最討厭的就是茄子,幼兒園吃一口就哭,長大更是連味道都不想聞。戚蕓為了讓水星多吃幾口飯,這么多年都沒有再做過茄子。 說不上來怎么回事兒,水星看著平常討厭的茄子都覺得心里暖暖的。 晚飯很快吃完,戚蕓跟水浩勇在外邊訂好了一家賓館,他們原本還想拿行李出去住,結(jié)果沒想到戚遠(yuǎn)承硬生生把東西全塞進(jìn)了戚蕓之前的房間里,一句嫌錢多就把兩個人都堵在了家里,不讓再出門。 洗完漱,水星就回了房間,老房子隔音差,水星早就習(xí)慣了,躺在床上還能聽到客廳里的對話。戚遠(yuǎn)承跟戚蕓都沒回房間休息,戚蕓給戚遠(yuǎn)承倒了一杯熱水,就聽見他問:“你們大概留幾天?” 戚蕓坐在旁邊的沙發(fā)上:“最晚初六就該回去了,我跟阿勇后續(xù)還有其他事兒要做?!?/br> “哦?!?/br> “爸,辛苦你們照顧星星這么久了,等今年星星高考完,看看星星想去哪兒發(fā)展,留在南方也好,在北方也不錯。” 戚遠(yuǎn)承又扳起一張臉。 “爸?!?/br> 計(jì)劃如此,戚遠(yuǎn)承也沒辦法多說,只能嘴硬:“你們自己的事情自己看著辦,反正這個家是想來就來,想回就回的。” 門外的聲音越來越小了,水星不知道什么時候就閉眼睡了過去。 放假以后,水星除了跟戚蕓和水浩勇他們在西城逛一逛,基本上一直呆在家里,她會盛沂和席悅他們在網(wǎng)上定時定點(diǎn)的聊天。 這個年大概是最團(tuán)圓的一個年,因?yàn)槠菔|初六就要走,戚遠(yuǎn)承預(yù)備跟他們置氣的時間都縮短到了看不見,父女兩個人拌一下嘴,但吃一頓飯起來又會變好,就連帶著水浩勇,戚遠(yuǎn)承都偶爾會拉著他下一盤棋。 假期的生活總是過的很快,轉(zhuǎn)眼就到了戚蕓回南方的日子,戚遠(yuǎn)承說要等病人來,講了半天都沒跟蔣林英他們到火車站送行,四口人正好搭一輛車到火車站。 臨進(jìn)站前,戚蕓把行李箱放到一邊,抱住水星:“mama走了以后要聽姥姥跟姥爺?shù)脑?,別惹大人們生氣。” “我知道。” “平常好好學(xué)習(xí),在這一年看一看自己到底想考哪個大學(xué),未來要走哪個方向?!?/br> 水星點(diǎn)點(diǎn)頭。 “好了,mama不嘮叨你了?!逼菔|的眼眶都紅了,聲音有些啞,偏了偏頭,“等爸爸mama暑假就回來了,在家一定要乖點(diǎn)兒?!?/br> 水浩勇接過戚蕓手里大大小小的行李,兩個人結(jié)伴走進(jìn)進(jìn)站口,又回過頭,跟蔣林英和水星告了個別。 蔣林英半途要到附近的菜市場買中午的飯菜,水星也說好了一會兒先去找席悅。她們在十字街口分開,水星過了紅綠燈,朝西城大學(xué)的家屬區(qū)走,沒想到遇到了剛出書店的盛沂。 水星愣了愣,停下腳步:“你怎么在這里?” “買份題?!笔⒁蕟?,“你呢?” “我去找悅悅?!?/br> “哦?!?/br> 過年過節(jié),學(xué)校附近行駛的車輛本來就不多,兩個人走在匯展街的輔路邊,一邊走一邊說些有的沒的。 說話中途,水星匆匆一瞥發(fā)現(xiàn)那輛黑色轎車莫名的眼熟,又不敢輕易確定什么。 那輛車開得太快,像有什么急事,差一點(diǎn)兒就擦到旁邊的盛沂,好在它又停下,但它偏偏又停在了西城大學(xué)前邊的東門。 先前的記憶飛速地對接上了那輛車,水星下意識屏住呼吸,她抬起眼,看到了從車上下來的徐麗,連忙拽了下盛沂的衣角,想分散盛沂的注意力,想跟他說話。 她說:“盛沂,我好像有東西掉了?!?/br> 盛沂頭一次沒回應(yīng)。 她說:“盛沂,我們能不能回頭找一下?” 盛沂的腳步?jīng)]停,他的目光也沒看過來,視線落在前邊的黑色轎車上,掃在徐麗跟駕駛座的男人身上。 “盛沂,別去?!?/br> 水星向前,她著急想摁住盛沂向前的步伐,不想讓他過去。 可每一次喊過他的名字,他的身影就要再遠(yuǎn)一點(diǎn)兒,說不上是因?yàn)槊媲暗那闆r太緊急,還是她跑步的時候就是如此,水星總覺得喘不上氣。 她碰到他的手指很涼,怎么捂也捂不熱,所以她說了幾遍別去,盛沂也像是聽不見。 第56章 . 第五十六場雨 暗鎖。 徐麗沒想到蔣承江差一點(diǎn)兒撞到的人是盛沂, 慌亂地從車上下來,頭發(fā)都有些亂。她拉住盛沂的的手,來回檢查盛沂身上有沒有擦破的地方,問:“小沂, 你怎么在這兒?剛剛有沒有事兒?撞到你哪里了嗎?” 盛沂沒回答徐麗的話, 他抬起眼, 看向?qū)γ娴哪腥?。他穿著很得體, 黑色西裝,頭發(fā)梳在腦后, 商業(yè)氣息很重,僅僅是看外表就知道他跟盛在清不是一類人。 徐麗隨著盛沂的視線看過去,面露尷尬, 又不得不強(qiáng)裝出一副鎮(zhèn)定的模樣,說:“差點(diǎn)兒忘了給你介紹。小沂,這是mama單位的同事,你叫他蔣叔叔就好。還記得上次給你帶的螃蟹禮盒嗎?就是你蔣叔叔托人買的。” 盛沂沒說話,但只是聽到螃蟹兩個字,周身的氣壓就變低了起來。 過年過節(jié),學(xué)生都放了假, 西城大學(xué)附近的人不太多,整條街都顯得有些清冷。蔣承江原本就皺著眉,現(xiàn)在聽到“同事”兩個字, 臉色更是不好看:“你還打算瞞他多久?” 先前蔣承江跟徐麗差點(diǎn)兒撞到盛沂就是因?yàn)樾禧愐恢辈豢铣姓J(rèn)兩個人的關(guān)系, 他們在車上發(fā)生了爭執(zhí)。徐麗在其他人面前保持距離, 無論他怎么樣跟徐麗提起,徐麗都只是說再等一等,要等盛沂再大一點(diǎn)兒。所以即便盛沂跟蔣承江都沒見過, 他天然就對盛沂帶上了敵意。 而蔣承江這一句話徹底打破了徐麗想要掩蓋的真相,還不等他再說什么,徐麗的聲音已然尖銳:“蔣承江!我說過這件事要慢慢來。” “還是慢慢來?!笔Y承江笑了,“慢慢來讓你把這件事情拖了有多久?” 他是男人,耐心有限,即使愛慕徐麗,但是等了這么多年,徐麗一直都把他跟她的家庭分的很開,就好像他永遠(yuǎn)都融入不了,他等夠了,也等煩了。尤其現(xiàn)在碰上了她的寶貝兒子,見了面第一時間還是跟他撇清關(guān)系。 “他都十八了,他成年了,有什么聽不了的?我們在一起——” 他的話還沒說完,徐麗臉上就沒了血色,整張臉煞白,像瘋了一樣開始推搡他,想把人往車?yán)锶骸笆裁丛谝黄?,我們什么關(guān)系都沒有。你也知道他才十八歲!你都在說什么?你走吧,現(xiàn)在就走。這段時間你別再跟我聯(lián)系了?!?/br> 她一邊說一邊又拉著盛沂往家屬區(qū)麗走,不顧身后的動靜,也忘了拿還留在車?yán)锏捏π罚恢弊е送逼律献摺?/br> 斜坡路抖,不再向平地能拉扯開腳步,盛沂把手抽了出來,站在臺階上,一動不動地停在原地。 他太沉默,這樣的氣氛任誰看了都異常。 徐麗猶豫幾秒,想上前牽住他的手,但又什么也抓不住。她愣在原地,看了看空落落的手,只想解釋再解釋。 “小沂,小沂,你聽mama跟你解釋,剛剛那輛車確實(shí)是mama的同事,他正好順路,就說送mama到東門這邊兒,比較方便?!毙禧愓f,“你相信mama,mama真的……” 徐麗本來想跟盛沂說mama真的不是你想的那個樣子,mama真的跟他沒有關(guān)系,但抬起眼,她對上盛沂冷冰冰的視線,她就知道她說什么都沒有用了。 盛沂很聰明,從小到大遇到什么事情一點(diǎn)就通,就算這些年她瞞得很好,但她跟盛在清總不見面,盛沂總是能或多或少感覺到什么的,更何況今天,更何況他撞到了蔣承江,聽到他說的話。 她太急于撇清關(guān)系,反而陷入了一種怪圈。 徐麗的心都攪在一起:“小沂?!?/br> 她看見盛沂站在一邊的臺階上,他不再是故意要走斜坡想要靠在自己身上的小孩子,記憶里的盛沂早就變了人,少年的身型清瘦而挺拔,逆著光,看不清神情。他問:“我爸知道嗎?” 徐麗還沒說話,盛沂就已經(jīng)知道了答案。 他確實(shí)跟徐麗想的一樣,面對變化,哪怕一丁點(diǎn)兒的改變都能發(fā)現(xiàn)。但他確實(shí)跟徐麗想的不一樣,其實(shí)在很早之前,他就已經(jīng)知道了蔣承江的存在。 在盛沂初一那年,他們單元樓下總是停了一輛黑色轎車,轎車來了又走,走了又來,接送的人只有徐麗。 不到半年,徐麗忽然調(diào)動了崗位,從西城調(diào)到北城,也許真的是上天跟他在開玩笑,至此以后,每個節(jié)日,只要徐麗回來,盛沂總能看到樓下??康哪禽v黑色的轎車。 當(dāng)然也有偶爾的時候,沒有黑色的轎車,徐麗就會跟盛在清一起回來。 盛沂又見證了他們從一開始在廚房一起做飯到了只是偶爾一起坐在飯桌吃飯,再到后來的時間里,盛在清的出差更頻繁,徐麗回家的次數(shù)也越來越少,更長的時間里,盛沂根本碰不到兩個人見面的時候。 也許比徐麗跟盛在清還要早,盛沂就發(fā)現(xiàn)了兩個人之間的疏離。 無論他們怎么樣維持面上的平穩(wěn),他們會在言語中提到對方的名字,但神態(tài)、語氣、眼神都不一樣,這些微末的細(xì)節(jié)無時無刻不在告訴盛沂,他們早已不相愛的事實(shí)。 徐麗站在臺階之下,她抿緊唇,又張張嘴,似乎想說什么,又說不出。最親近的人總是容易失去判斷的能力,他們看不到,摸不到,僅憑自己的經(jīng)驗(yàn)之談去認(rèn)定盛沂會有什么樣的反應(yīng),為了保護(hù)他,讓他以為自己還有一個家,他們從來沒有考慮過告訴他實(shí)情。 徐麗忽然覺得自己像一個xiele氣的皮球,盛沂的一句話把她全身的力氣都抽光,她幾乎沒辦法再辯解:“知道?!?/br> 跟盛沂想得一樣,徐麗跟盛在清兩個人的感情很早就支撐不下去,雙方的付出從來都不是平等的。 結(jié)婚以前,周圍的朋友都勸過徐麗,跟她說他們之間總是徐麗在遷就盛在清,跟她說這樣的感情沒辦法長久,但徐麗沒有聽也不在乎,她完完全全地陷入了有關(guān)盛在清的愛情。 他們很快步入婚姻,又很快結(jié)婚,徐麗放棄了晉升的機(jī)會,丟掉自己的愛好,丟掉自己的身份,一心投奔于家庭,生下盛沂,她以為她不會后悔。 她以為她足夠幸福,跟自己心愛的人結(jié)婚,有可愛的小孩,有輕松的閑差,可直到盛沂小學(xué)三年級,她才意識到生活中的各種不對勁。 徐麗問:“你還記得你大概三四年級的時候有次發(fā)高燒,后半夜整個人都燙傻了,說話也沒有力氣,家里只有我跟你。那個時候我打電話給你爸爸,怎么打都打不通,我打了十幾個都沒有人接。我當(dāng)時整個人心都是亂的,下著大雪,我只能一個人扛著你到大街上,車那么少,我到處找一輛空車,就是想找一輛車送你去醫(yī)院。直到你進(jìn)了急診,我坐在旁邊的椅子上,我的眼淚才能往下掉。我真的……真的不知道該跟誰講,也不知道到底誰能來幫我一把?!?/br> 盛沂低垂下眼眸,仿佛跟徐麗一起重新走回了那段的時間。 “沒有人,你爸爸的電話從來都打不通?!毙禧惼_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