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目漱石再次沉默了，他用喝茶的動作遮掩自己可能泄露情緒的微表情，過了好一會才道：“那么……”他看向二葉亭鳴，眼神銳利像要看破他的靈魂。

    “你是人類嗎？”

    “不是?！倍~亭鳴回答得爽快，又給了夏目漱石一顆定心丸，“不過我可以保證，我至少比德累斯頓石板對人類友善。”

    他指了指書架上《我是貓》，還是不死心地努力了一下，“你真的不考慮繼續(xù)寫作嗎？我覺得比你搞政治有前途多了?！?/br>
    “暫時不考慮謝謝……”夏目漱石揉了揉額角，“所以，《我是貓》是我寫的對嗎？平行世界或者其他什么可能性里的我寫的?！?/br>
    德累斯頓石板……如果二葉亭鳴是跟那個東西同等級的存在的話，他就必須要修改原本的應(yīng)對方案了。

    二葉亭鳴點頭，體貼地給臉色不太好的夏目漱石添茶，“假如你成為了一個作家——如果有這樣的世界存在的話，那這就是你的作品?！?/br>
    除了夏目漱石本人，還有誰能寫得出《我是貓》呢。

    二葉亭鳴說得已經(jīng)很明白了，夏目漱石摸了摸唇邊的胡子，嘆氣道：“如果真是我寫的，那我大概不會希望有很多人能讀到它。若叫我的同僚看到我寫這自傳似的東西，怕是會嘲笑我的?！?/br>
    “叫夏目漱石的人那么多，誰又能說肯定是你寫的呢?！倍~亭鳴語帶暗示。他抬了抬手，待在書架上的《我是貓》就飄到了他手里，“但是這么好的書，要只有你讀過我讀過……還有織田君讀過，未免太過寂寞了?！?/br>
    他用了畫著卡通貓貓頭的包裝紙來包《我是貓》的封面，黑貓白貓貍花三花各種花色的貓貓齊刷刷盯著對面的夏目漱石，流浪貓團團圍住喵喵乞食那般，氣勢洶洶又可憐巴巴。

    “所以你才開書店？”夏目漱石問，“因為只有你能看到這些書，覺得太寂寞了？”

    他用了問句，卻是肯定陳述的語氣。夏目漱石已經(jīng)可以在腦內(nèi)串出一條完整的因果線，并由此給二葉亭鳴敲了個【危險】的章。

    但凡涉及時間空間相關(guān)的能力都必須小心再小心的應(yīng)對，而若是二葉亭鳴能做到他暗示的那樣，還要給他的技能欄增加上大范圍的感知影響和記憶cao控，再加上剛才強迫自己無法欺騙隱瞞誤導(dǎo)的cao作簡直防不勝防……

    就算沒有到德累斯頓石板那個級別的力量，夏目漱石也相信二葉亭鳴所說的“不至于搞不定人類”。

    本來異能大戰(zhàn)下已經(jīng)日子很難過的情況下，本國冒出個強者是好事，但夏目漱石根據(jù)和二葉亭鳴交涉的情況分析了一下，覺得對方愿意為國家打工的概率約等于零。

    壽命漫長的非人類除非太無聊不然很少會愿意摻和人類的內(nèi)部爭斗，日本的不愿意外國的更加沒興趣，不然異能大戰(zhàn)也不會是現(xiàn)在這個戰(zhàn)局。

    短暫而劇烈的動搖后，夏目漱石長長嘆氣，想著還是先給非人類科普一下公共出版物審核傳播的法律常識。

    不是隨便從不知道哪里拿出一本書就能放在書店里當(dāng)正經(jīng)書往外賣的。就算你是非人類，既然以人類的模樣在世間行走，那就必須要遵從人類的規(guī)則才行。

    而后夏目漱石就看到二葉亭鳴把書翻到最后一頁，向他展示了象征正規(guī)合法出版物的書籍版號。

    “所有的書我都去審核注冊過了?！倍~亭鳴表示自己是本遵紀(jì)守法的好書，并無意識吐槽了一句，“還挺便宜的。”

    夏目漱石語塞，并有種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郁悶感。

    因為年輕時候熱衷寫作的經(jīng)歷，他政治生涯的起步就是文部省，那條放寬出版物審核標(biāo)準(zhǔn)并下調(diào)書籍版號價格的政策就是由他本人倡議起草，配合推行義務(wù)教育提升國民素質(zhì)等等發(fā)展方針制定的。

    推行那條政策的目的是通過降低出版社的運營成本，擴大書籍出版需求，在推動文化產(chǎn)業(yè)興起的同時提高作家收入，鼓勵更多年輕人投身文學(xué)創(chuàng)作，以此優(yōu)化整個文化出版界的風(fēng)氣。

    這個政策在當(dāng)時也的確取得了相當(dāng)不錯的成果，算是他早期頗為亮眼的政績，只不過異能大戰(zhàn)開打后全世界的學(xué)校都關(guān)停大半，年輕一代的文化水平直接倒退一大截，他們這些官員又根本沒有精力也沒有預(yù)算去管文化出版的事情，書籍出版產(chǎn)業(yè)成了野蠻生長的自由地帶。

    像二葉亭鳴這樣好多本書拉過去批量注冊的，哪怕說審核人員一個字沒看就直接給他通過，夏目漱石也相信這種情況發(fā)生的可能性。

    說不定還看二葉亭鳴長得好看，給他了個版號打包的折扣價。

    二葉亭鳴合攏了書頁，又糾正了夏目漱石剛才的說法。

    “還有，不是我覺得寂寞?！彼f道，“我只是覺得現(xiàn)在的文壇，實在是太寂寞了。”

    一潭死水，小貓兩三只，字里行間既不見熱愛也沒有思想，寫的人堆砌文字強湊故事，讀的人聊做消遣心無波瀾，一個石頭砸下去連個漣漪都濺不起來。

    二葉亭鳴看著夏目漱石，他的神情哀慟而又落寞。

    “倘若這世界是個森林，我連一聲鳥兒的啼鳴都不曾聽到……文學(xué)不應(yīng)該是這樣的東西?！?/br>
    他不光要人來看，他還想要更多、更多的人來寫。

    ——夏目漱石忽然想起了自己進門時抬眼瞥見的招牌，上面寫著行云流水般飄逸的【鳴屋】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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