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醫(yī)生走后，老板娘望著蕨姬花魁沉思了半刻，心底里已經(jīng)有了決策。

    她讓蕨姬花魁的禿暫且照顧蕨姬花魁，然后輕聲讓阿雀出來一下。

    “我知道你可能不太接受得了……”老板娘暫且用了委婉一些的說法：“但蕨姬花魁現(xiàn)在這樣，肯定是沒法接待客人了，我打算讓她先去河對岸休養(yǎng)一段時間，等她好起來之后再把她接回來，你覺得怎么樣？”

    阿雀覺得完全可以。

    聽見她這么爽快地答應(yīng)，又看著那雙明亮的、沒有雜質(zhì)的金色眸子，老板娘忽然有種自己在哄騙小孩子的感覺。

    不過干她們這一行的，誰還沒哄騙那么八百十個小姑娘呢？

    就在第二天的早上，蕨姬花魁被送去了河對岸的街角店里。

    ——*——

    蕨姬花魁離開之后，京極屋不能沒有新的支柱。

    原本只是趕鴨子上架，但阿雀做得倒是有模有樣的，不過稍微有些意外的是，在她第一次去揚屋會見客人的途中，也就是她的第一次花魁游/行時，鶴江花魁也特意打開了窗戶來看她。

    就像是當(dāng)初阿雀看她那樣，從樓上向阿雀投來視線，阿雀遠遠地和她對視，她仿佛看到那雙紅梅色的眼睛里裝著某種復(fù)雜而又陰郁的情緒。

    ——那并非錯覺。

    阿雀的眉眼間浸著笑意，無慘忽然愣了一下，那一瞬間就好像回到了許久以前，他穿過長廊來到神代雀的院子，遠遠地看到了那雙金色的眼睛。

    「你有無論如何也無法忘掉的記憶嗎？」

    神代雀曾這樣詢問過他。

    那個時候，無慘是怎么回答的呢？

    「……沒有。」

    黑發(fā)金眸的少女笑了起來，「但是我有，」她說，「無論再過去多少年，我也無法忘記。」

    在神代雀看來，這世上總有那么些東西，是你窮盡一生也不會忘卻的。

    那時候無慘覺得她有些傻，人類的一生只有短暫的數(shù)十年，尤其在她所出生的那個年代，戰(zhàn)亂、饑荒、疾病蔓延。

    可鬼使神差的，鬼舞辻無慘問她，「你覺得自己的一生有多長？」

    神代雀目不轉(zhuǎn)睛地注視著他的眼睛，那雙會在某個不經(jīng)意的瞬間，展現(xiàn)出異于常人的猩紅豎瞳的眼睛。

    她輕聲說，「你身上有種很熟悉的味道?！?/br>
    和他的提問毫無關(guān)聯(lián)。

    來到了花街之后，鬼舞辻無慘有了很多很多回憶以前的時間，分明他最不喜歡的就是回憶曾經(jīng)的事情，可為了找出殺死神代雀的方法，他不得不去回憶，也不得不去思考。

    他想起了很多原本以為早就忘記的事情，想起她的每一個動作，想起她說過的每一句話。

    鬼舞辻無慘忽然發(fā)現(xiàn)，他記憶之中的神代雀，和他印象之中的神代雀，似乎又是截然不同的存在。

    尤其是那句「你身上有種很熟悉的味道?！?/br>
    在那天夜里，墮姬還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只以為他是人類，于是跑到時任屋來打算吃掉他的時候，他讀取了對方的思想。

    在墮姬的腦海中，也出現(xiàn)了這么一句話。

    「她身上有種很熟悉的味道?！?/br>
    那是當(dāng)天下午，神代雀趴在窗戶上，遠遠地望著正在進行花魁游/行的“鶴江花魁”，脫口而出的一句話。

    鬼舞辻無慘忽然理解了——神代雀仍是那個神代雀，她從一開始就是那樣，從來沒有發(fā)生過任何變化。

    ——*——

    回到京極屋的時候，老板娘告訴她，其他店子的花魁給她送來了禮物。

    這既是一種示好，也是一種試探。不同的店子之間，不同的花魁有時也會互相搶生意，雖說和一個花魁有了往來之后，原則上是不可以和其他花魁來往的，可但凡是規(guī)矩，總會有打破規(guī)矩的人。

    阿雀沒有在意其他人送來的禮物，只是詢問道：“鶴江花魁送了嗎？”

    老板娘搖頭，“這個倒沒有?！?/br>
    聽到這一回答的阿雀有些失落，老板娘貼心地給她留出了獨處的空間，她坐在窗邊，陽光透過窗紙在地板上落下方格狀的影子。

    墮姬住的那個房間被封起來了，阿雀現(xiàn)在的房間是整個京極屋中最朝陽的一間，一天之內(nèi)有大半的時間都能看到陽光。

    因為阿雀對老板娘說——她喜歡太陽。

    很久以前的時候就是這樣，比起夜晚更喜歡白天，比起月亮更喜歡太陽……

    她忽然又想起來，在幾個月之前，她已經(jīng)有幾百年沒有見過太陽了。

    因為這幾百年來她都是“鬼”，是無法照射到陽光，不能出現(xiàn)在太陽底下的“鬼”。

    在鳴女被變成鬼以前，阿雀一直都住在神代家的宅邸中，她的家人們過世之后，鬼舞辻無慘買下了那座宅子，然后把里面的傭人全部換成了鬼。

    在鬼舞辻無慘看來，很長一段時間里，阿雀似乎都沒能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變成鬼了。她還是維持著以前的生活方式和作息，按時吃飯、睡覺、偶爾在房間里走來走去。

    但她沒法嘗出食物的味道，也沒法再讓自己的皮膚接觸到半分陽光。

    很多年后，其他鬼都覺得鬼舞辻大人給了下弦之伍的累過多的偏愛，他給了累大量的血液，也給了累制造“家人”的特權(quán)。

    但在更久之前，他給過神代雀更多的——甚至親自配合了她的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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