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別，陵陽公主問。

    “小五，諸事平定之后，你要不要試試做官？”

    面對這個問題，姜晏第一反應(yīng)是迷茫。

    她試著想象以后的打算，然后才發(fā)現(xiàn)，自己從未真正認真地考慮過所謂的“將來”。

    “現(xiàn)在說這些……”姜晏低聲道，“感覺好遙遠啊。”

    陵陽公主卻說：“當(dāng)你覺得一件事還很遙遠，也許它來得很快。所以，一定要仔細打算?！?/br>
    姜晏把話放進了耳朵里，但是沒有反復(fù)琢磨。

    最重要的事情尚未了結(jié)，就開始謀劃以后的日子怎么過——這種做法難免有些好高騖遠。

    聽起來也很不吉利。

    就像睡前嘟囔“明天要去踏青”結(jié)果第二天必然下暴雨，抱著娘親送來的小狗信誓旦旦說一定會好好照顧結(jié)果小狗被打死埋掉一樣。越暢想美好的將來，越容易陷入意外與失敗的泥沼。

    但姜晏沒料到，即便如此謹慎，意外和壞消息還是降臨了。

    想要阻止太子被彈劾，宿成玉手里的證據(jù)必須被處理掉。陵陽公主本打算設(shè)計一場火災(zāi)，讓死士趁亂混入宿宅，確保這些書信徹底毀壞。詳細的計劃只有聞闕知曉，出于種種考慮，陵陽并未透露給姜晏。

    沒有必要。

    縱使陵陽喜歡姜晏，她本質(zhì)仍然是個清醒且冷酷的人。和其他兄弟姊妹一樣，陵陽繼承了皇帝的多疑與警戒，無法不防備姜晏。畢竟，姜五娘與宿成玉感情深厚世人皆知，誰也不敢保證姜晏會不會鬧出岔子。

    沒曾想夜里瓢潑大雨，預(yù)備好的火災(zāi)計劃完全沒用上。死士們踏著雷聲與閃電潛入宿成玉所居院落，四下里跳出許多守衛(wèi)，就著暴雨拼殺良久。

    蟬奴趴在書房窗欞往外看，分不清刀光與閃電，庭院滾滾流淌的雨水盡是暗淡的銹紅。

    一柄脫手的長刀直直飛來，插進窗欞縫隙，險些割掉蟬奴的耳朵。

    蟬奴退后，轉(zhuǎn)而看伏案忙碌的年輕人。

    外面的驚心動魄絲毫不影響宿成玉的心神。他執(zhí)筆揮毫，字跡流水般一氣呵成。腦袋胡亂纏裹的麻布早就臟污一片，露著的右眼掛著青黑，顴骨高聳頰rou凹陷，曾經(jīng)氣色良好的嘴唇干裂冒血。

    他像一只活生生的鬼。

    可又像是吞了炭火，熱烈到快要燃燒的瘋子。

    院子里的廝殺聲隨著暴雨一同消退，宿成玉的奏疏也落下最后一筆。

    他對著蟬奴，抑或是對著空氣說：“宿氏未亡?！?/br>
    哪怕的確衰敗了快死了，世世代代養(yǎng)著的刀劍也尚未完全生銹。集一族之力，護住一個宿成玉，總是能做到的。

    陵陽派來的死士撤得及時，只留下幾具尸體。宿成玉扶著蟬奴出去查看，終是沒能探明刺客身份。

    他推論幕后敵人，推來推去，只能算到太子身上。

    “罷了，再過幾個時辰……”

    宿成玉打算朝議就遞奏疏，當(dāng)場彈劾大司農(nóng)鄭春海與姜榮昌等人，直指太子德不配位。

    這是一步險棋。

    論規(guī)矩，奏疏本應(yīng)遞交丞相府，經(jīng)聞闕之手再到太子那里。朝議無非是拿出幾件難辦的政事來回商議，再由天子表個態(tài)。貿(mào)然發(fā)聲絕非明智之舉。

    可宿成玉現(xiàn)在只能冒險。

    司晨不會幫他。奏疏送到聞闕手中就麻煩了。

    撐著高熱的身軀，宿成玉回書房休憩。傷痛始終糾纏全身，因而睡夢中窒息掙扎，所見皆是破碎陌生的畫面。

    他夢見他于艷陽高照時迎娶姜晏，青廬四周充斥著歡笑與祝賀。

    好啊！好呵！

    無數(shù)的聲音在嚷。

    有情人終成眷屬——

    然而宿成玉看不清任何人的臉。他站在白茫茫的世界里，心口一陣陣地疼，仿佛胸腔里有什么東西正在融化。然后他聞到了皮rou燒焦的味道，滋啦，滋啦……

    顫抖著喘息著醒來，外面天色將亮。

    宿成玉強打精神穿好官袍，深一腳淺一腳上了車輿，懷里緊緊抱著寫好的奏疏以及一堆陳年書信。

    他帶了很多護衛(wèi)。

    路上沒有遇險。

    及至宮門，方得知天子夜里因雷電驚厥，昏迷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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