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念念的裙擺流轉(zhuǎn)月色，掃過空蕩庭院，沒有瞧見身后的人。

    城中的饑荒愈演愈烈，白骨堆在城門，柳城的春天漫長的讓人絕望。

    為了活命，人們開始拿起武器，沖上沙汀山。

    他們像是饑渴的野獸，紅著眼守在山腳，城中唯一還有存糧的禪元寺被人團團圍住。

    寺中之人夜不能眠，總有人會拿著鋤頭翻越圍墻，前來搶奪糧食。

    裴念念撐起了覆蓋半山的屏障，卻仍不能勸退山腳的人，但也算換得寺廟暫時的喘息。

    她也許久沒有出過院子，那棵櫻花因為吸收了龍血，一直開得好旺，她坐在樹下，頂著漫天的花瓣，將三百年沒有學(xué)會的龍訣使了個漂亮。

    爺爺高興極了，大笑到咳嗽，將咳出血的帕子偷偷燒毀。

    在這棵樹下，裴念念完成了自己的承襲禮。

    承襲禮的第二日，老住持圓寂了。

    高瘦的僧人脊背挺拔如青竹，他穿著全白的喪服，清風(fēng)朗月的眉眼平靜。

    這是陸子平跪在老住持靈前的第七日。

    “子平哥哥，你怎么還在這兒？”撿回的孩子乖巧跪在他身旁。

    他轉(zhuǎn)頭，柳城在這一瞬入了冬，灰撲撲的云壓下，僧人的衣擺飄蕩。

    雪花落下的夜，是這段時間來寺廟最平靜的時刻。

    小孩禁不住困意，午夜冷清清的月色接替他潛入寺中，很快屋子里只剩下一個人。

    老住持的靈牌被放在香火聚集之地，煙霧繚繞中，陸子平仍垂眼跪在那兒。

    風(fēng)卷起靈牌之上的白色絹花，門口有腳步聲輕響，陸子平猛然回頭，瞧見了老住持虛虛的身影。

    “住持！”陸子平的眼圈在瞬間泛紅。

    “慧智，”住持的身影飄進來，慈愛看著他，“你可安好？”

    “慧智都好，住持可還好？”

    住持搖搖頭，輕嘆一口氣，拍了拍他的肩，流露出少有的親昵，“傻孩子。”

    他引著陸子平跪在佛像前，“慧智，這是你我?guī)熗降谝淮蜗嘁姷牡胤?，你可還記得我與你說過什么？”

    “住持說，佛門人應(yīng)守得清凈，本就一顆初心，方可參透禪機通曉大道?！?/br>
    老住持微笑著并不說話。

    陸子平的指尖冰涼，扣住佛珠，“住持還說，入了佛門便應(yīng)摒棄紅塵，孑然清明，不再投入無邊苦業(yè)循環(huán)之中。?！?/br>
    老住持這才點頭，“慧智，情不附物，物豈礙人。你可知你此刻的使命是何？”

    山腳百姓沖撞的叫喊聲傳來，陸子平望著空氣中慢慢消散的老住持，低聲應(yīng)答，“弟子知曉?！?/br>
    ***

    “你要去下山放糧？”

    裴念念攔在山門口，許久未見的陸子平消瘦得像一陣風(fēng)。

    裴念念繞到他面前，“他們已經(jīng)被饑餓沖昏了頭腦，你去給予他們糧食，他們也不會滿足，只會變本加厲想要更多，從一日的口糧到三日、五日甚至一輩子！你若是有一天給不了他們想要的，他們只會怨你，恨你！”

    “如今他們能拿起鋤頭沖到山下，就有一日會沖到山上，霸占所有的地方?！?/br>
    “子平，不要去......”

    陸子平轉(zhuǎn)過身去，慈悲瞧著山下涌動的災(zāi)民，手中的念珠撥動飛快，“佛門弟子，慈悲為懷，蒼生為任，如今流年橫災(zāi)，慧智理應(yīng)下山賑濟?！?/br>
    裴念念雙臂伸展，擋住他的路，“賑災(zāi)自有朝廷的人，何須你去？”

    陸子平搖頭，“山高水遠，官府賑災(zāi)之路且遠且久，禪元寺歷來坐享百姓香火之俸，便有責(zé)。”

    裴念念淚光閃動，“可是子平......”

    少年的唇抿住，面無表情地看了她一會兒，突然退后兩步，“裴施主，還請不要阻攔慧智。”

    少女無聲，只有雪花默然地落。

    “慧智先行一步?！?/br>
    “你別走！”裴念念拽住他的胳膊，擦干眼淚，倔強問他，“你是不是以后都要這樣與我相處？”

    陸子平的眸光落在她臉上，又很快避開，背過身，“念念姑娘，子平是出家人?！?/br>
    “好。”裴念念平靜地看了他一會兒，終于放下胳膊，退到了一旁，“你去吧?！?/br>
    “慧智哥哥，你的手怎么流血了！”

    小孩撲在陸子平腿邊，撥開他攥得骨節(jié)泛白的拳頭，嵌入皮rou的指甲慢慢離開，他整個人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女孩的身影已經(jīng)消失在茫茫大雪里。

    “念念jiejie，念念jiejie！”

    小孩飛奔進房中，卻瞧見裴念念跪在床前，床上是面色慘白的老烏龜爺爺。

    “何事？”裴念念的聲音有些啞。

    小孩立在門口，有些怯，“念念jiejie，子平哥哥被山下的人折斷了腿?！?/br>
    “斷了腿？”裴念念陡然拔高了音調(diào)，瘦弱的背影晃了晃，又很快跪穩(wěn)，半晌之后才開口，“我知曉了，你回去吧，我今日要陪爺爺說故事?！?/br>
    “jiejie......”

    “出去！”

    老烏龜渾濁的眼中滾了兩滴淚，心痛地撫上孫女的臉，“念念，想去便去吧，爺爺能與好友一前一后地走，路上倒也不怕寂寞了?！?/br>
    裴念念的眼淚啪嗒啪嗒滾落，在淚光里勉強微笑，“爺爺，你慣是重友輕孫女，想把我打發(fā)走，好找你那老朋友喝茶閑晃是不是？念念才不去呢。”

    她緊緊握住爺爺枯葉樣的手，“爺爺，念念哪都不去了，哪都不去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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