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瀟瀟看了看他，又回頭看了看米沙，下意識地張開手，把顧天澤擋在身后。

    男人腰間別著槍套，李瀟瀟感到一陣頭皮發(fā)麻，正想著要怎么談判，冷不防身后一只手繞到她跟前，帶著一方疊起的手帕，捂在了她的口鼻間。

    濃烈的乙醚味道頓時涌入了肺腑，李瀟瀟瞬間就覺得整個人像是沉入了水中，意識被四面八方涌過來的海水淹沒，視野迅速地模糊起來，直至失去知覺。

    李瀟瀟做了一個夢，看到了十幾歲的自己，以及臉上還帶著兩分青澀的顧天澤。

    她看到自己趴在桌子上練字，拿筆的姿勢卻怎么也不對，寫出來的字歪歪扭扭，她賭氣般地摔了鋼筆：“熱死了，不練了！”

    在這之前，她被其他女孩子嘲笑字像狗爬之后，于是她夸下?？谡f要在下一次書法比賽里贏過對方。

    因為顧天澤寫得一手好字，又對她千依百順，于是她將他召了過來，頤指氣使地要他教她書法。

    “可你才寫了十幾分鐘?！鳖櫶鞚烧驹谒砗?，俯下身握著她的手，一點一點地糾正她的手勢，“再寫半個鐘，寫完我?guī)闳コ员??！?/br>
    “哼……”小姑娘轉(zhuǎn)過頭，雖然仍是一臉不樂意，但總算是坐住了，朝近在咫尺的少年說，“我還要喝芒果冰。”

    半大的少年目光溫和，眼里帶著笑意：“好，吃冰糕，喝芒果冰?！?/br>
    李瀟瀟覺得自己像是一個漂浮在半空的幽靈，看著這一切，忽然反應(yīng)過來：那不是她，那是這個世界原來的女配李瀟瀟，以及男主顧天澤。

    ……

    李瀟瀟腦海里一片混沌，感到眼皮像是有千斤重，費了許多力氣，都只能勉強睜開一道縫隙。

    這是一個狹小的房間，鎢絲燈泡上掛了層污跡，燈光昏黃黯淡，給房間里老舊的物件脫出長長的黑影。

    李瀟瀟忍不住又閉了閉眼，開開合合幾次，感到腦海昏昏沉沉，她甚至不確定自己是醒過來了，還是依然在夢境里。

    她視野里一片模糊，像是蒙了一層霧一樣，許久之后才慢慢消去重影，目之所及卻是一張又一張的照片。

    許許多多的照片，每一張巴掌大小，貼滿了墻壁和桌子，甚至是從天花板上垂下的絲線，每根都吊著一張照片，上面全是同一個人。

    在上海外灘上趴在欄桿發(fā)呆的；在宿舍陽臺上彎腰打理盆栽的；叼著面包給單車開鎖的。

    穿著裙子把手別再身后，抬起頭沖誰笑得一臉燦爛，另一邊卻被剪掉，只剩下一角軍服……

    全是她……

    全是她的照片。

    一股寒氣從脊背飛竄到頭頂，讓李瀟瀟不寒而栗。

    她想抬起手，卻發(fā)現(xiàn)身體毫無力氣，連這樣簡單的動作都做不到。

    她扶著床頭，費力地挪動身體，剛撐起半邊身子，眼前一陣發(fā)暈，手指看看擦過床邊，摸了個空，整個人摔了下去，發(fā)出一聲悶響。

    門卡嗒一聲被推開了。

    她喘著氣，艱難地抬起目光，看到了熟悉的人影。

    顧天澤看著她，一步一步地走過來，停在了她的身邊，慢慢地單膝蹲下，垂眼看著在地上掙扎的她：“安分點，我不想給瀟瀟的身體打太多肌松劑。”

    第191章 她與她

    青年仍是頂著那張李瀟瀟熟悉的臉，表情卻少了平日的溫和，眼底像是凝了一層霜，目光說不上冰冷，但也帶了點寒意。

    而在他四周，是她笑容燦爛的照片，對比之下顯得愈發(fā)詭異。

    欞魊尛裞李瀟瀟想起剛調(diào)到制片廠的前幾天，曾經(jīng)被人跟蹤偷拍。

    當時廠里還給她報了公安，但查出來偷拍者是個少年劇粉，收了神秘人的錢，把照片和底片寄給了神秘人，收信的地址是個沒人住的屋子，信箱里的東西早被人取走。

    這小房間里的照片，顯然就是那少年曾經(jīng)偷拍的照片，而眼前的“顧天澤”就是那個神秘買家。

    李瀟瀟不可置信地看著顧天澤，腦海里一片混亂狼藉。

    這不是天澤。

    那是男主原身？可男主原身又怎么會做出這種事情來？

    難道是被其他人穿了？

    他剛才說“瀟瀟的身體”，顯然指的是原身?？申P(guān)鍵是，真正的天澤去哪里了？

    李瀟瀟還在想著，顧天澤慢慢地撐著床邊，俯在她身上，頎長的身形擋住了大部分燈光，投下的陰影籠罩了她整個人，入侵了她的安全距離，無聲地散發(fā)著壓迫感。

    肌rou松弛劑仍在起效，抑制著人體的呼吸功能，加上緊張的情緒，李瀟瀟覺得有點喘不上氣，眼前一陣陣發(fā)黑。

    她已經(jīng)脫力，連再動一下都艱難，她試圖控著呼吸，感到喉嚨也不太舒服，張了張唇，卻發(fā)現(xiàn)發(fā)不出什么聲音來，一個“你”字只能出來點微弱的氣音。

    李瀟瀟睜大了眼，瞳仁里剎那間布滿驚慌。

    她是配音演員，她的夢想還沒完全實現(xiàn)，如果她不能說話，那就意味著她的事業(yè)毀了。

    “不用擔心，只是暫時讓你安靜點的藥?！鳖櫶鞚煽粗亟忉?，“瀟瀟還要唱京劇，我不會讓這身體的嗓子出問題?！?/br>
    “你逃不掉的，在藥效結(jié)束之前，我會再打肌松劑。”他的目光落到了她的手背上，顧天澤的目光落到了她手背上，慢慢地說，“所以，放松點，不然你會很難受?！?/br>
    “天澤他……”明知道這樣問很蠢，但李瀟瀟仍是想要從對方口中得到確切的答案，“真正的天澤在哪里？”

    “他”能說出他們間相處的細節(jié)，是穿過來后又走了？還是說兩個人的靈魂在搶奪身體使用權(quán)？

    好些念頭在她腦中閃過，她急切想要知道答案。

    顧天澤輕笑一下，沒有說話，卻朝她伸出了手。她側(cè)身想躲開，他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將她帶到了自己身前。

    “放手，別碰我！”李瀟瀟渾身寒毛都要豎起來了，想要抽回手，卻軟綿綿使不上力氣，另一只還自由著的手推了推他，他紋絲不動。

    “別碰你？”顧天澤臉色瞬間變得陰沉，這三個字闖入了他的禁區(qū)，他一下子攫住李瀟瀟下頜，強迫她抬起臉，“你是誰？這是你的身體嗎？你有什么資格說這句話？”

    ““真正的天澤”？”他嘲諷地笑了笑，一臉厭惡地看著李瀟瀟的眼睛，“那你是不是覺得你是真正的瀟瀟？”

    李瀟瀟知道自己這是踩雷了，也知道這話確實不妥。盡管她沒有這個意思，她和天澤的名字本來就跟角色名字一樣，她只是想?yún)^(qū)分一下。

    但她也沒打算跟這男主角解釋，在他眼里，她就是鳩占鵲巢的人，不管她說什么都是錯的。

    她抿著唇不說話，因為氣急和藥效，她的呼吸極不穩(wěn)定，視野不時模糊一下。

    她咬了一下下唇，想要保持清醒，顧天澤的手指卻一挪，捏著她的牙關(guān)。

    李瀟瀟皺了皺眉，一臉不滿和厭惡，卻仍是沒吭聲。

    “別亂咬。”顧天澤的視線往下滑，定在女孩兒花瓣般的雙唇上，用拇指輕輕地摩挲，目光不自覺地流露出一點迷戀，“我有的是手段讓你連嘴都張不了?！?/br>
    天花板垂下的絲線吊著一張張照片，他的目光落到其中一張上：那本該是李瀟瀟和重鋒的合影，但被剪掉了一半，只剩下李瀟瀟。

    李瀟瀟被顧天澤死死定住，除了眨眼之外什么也做不了。然而，她不知道又是哪里惹到了他，她感到他的手指越來越用力，她幾乎懷疑他是想要磨掉她一層皮。

    “重鋒親過這里……”顧天澤低下頭，看著指腹下女孩兒被揉得紅艷的唇瓣，眼里的迷戀混入了嫉妒和憎恨，“是不是？”

    “瀟瀟早就寫了退婚信，你竟然占著她的身體還跟重鋒結(jié)婚。”

    直到李瀟瀟疼得悶哼一聲，顧天澤才如夢初醒，馬上松開手，有點懊惱又心疼地撫了撫那幾乎要滴血的唇瓣。

    他深深地看進李瀟瀟的雙眼，李瀟瀟頓時渾身不自在，他根本不是在看她，目光穿透了她。

    她想起之前有好幾次，他也是用這種目光看她，當時她以為他在想事情，或者心不在焉，現(xiàn)在看來，他當時就是看著她的臉，想的卻是原身。

    果然，顧天澤的眼神變得又和平時一樣溫和，甚至帶了幾分柔情，撫著李瀟瀟的臉，低聲說：“瀟瀟，別怕，我會帶你出來的。”

    李瀟瀟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臉上厭惡的神色更濃，干脆閉起眼不看他。

    顧天澤看著那雙漂亮的桃花眼忽然緊閉，聲音馬上一冷：“把眼睛睜開。”

    都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如果瀟瀟的靈魂還在，也只能通過這雙眼睛看到外面的世界。

    他眼神發(fā)狠又堅定：不是如果，是一定。

    李瀟瀟終于忍不住罵了一聲，睜開眼等著他：“你有病吧！”

    她的聲音很微弱，但兩人離得近，足夠讓顧天澤聽清楚：“顧天澤，我跑不掉，你也別以為你能跑得掉?！?/br>
    這個房間連窗戶都沒有，但她的手表還在。

    剛才她就看過時間了，浦江明珠的酒會是晚上十點多結(jié)束的，現(xiàn)在時針指依然在十點多，說明至少過了半天時間。

    如果沒有這個事情，她會在酒會結(jié)束之后，給團長打電話。

    團長沒接到電話，至少會注意到什么，哪怕只是覺得她忘記了，但第二天一早還是沒電話，他一定會察覺到不對勁。

    顧天澤笑了笑，不以為意：“沒關(guān)系，足夠我做完想做的事情就可以?！?/br>
    這話聽著更瘆人了，李瀟瀟不知道他葫蘆里到底賣什么藥：這么愛惜她的身體——姑且說是原身的身體，他總不至于像古代驅(qū)邪那樣，直接將她綁在火上烤吧？

    顧天澤將她打橫抱起，坐在床邊。

    他抬手拉開床頭柜，從里面拿出一盒藥膏，打開蓋子后，用指尖挑起一小塊，握起李瀟瀟的左手手背，抹在了上面。

    李瀟瀟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手背上原來破了皮，大概是剛才從床上摔下去的時候磕破了。

    連她自己都沒發(fā)現(xiàn)，顧天澤卻早早一眼就看到了。

    她身上還穿著那套禮服裙，外套已經(jīng)被脫了下來，盡管是長袖的裙子，但畢竟單薄，她還是感到有點冷，身體微微有點發(fā)抖。

    顧天澤動作一頓，脫下自己的外衣，披到她身上。

    要是電視劇里，有骨氣的女主角該是直接把外套掀翻，摔到地上了，但李瀟瀟知道自己現(xiàn)在處于絕對劣勢，病不起，也不能病，更不能激怒顧天澤，否則倒霉的最終還是她自己。

    涂好手背那一丁點破皮之后，顧天澤把她重新放回床上。他站起身，正要往外走，聽到李瀟瀟在背后喊了一聲：“等等?！?/br>
    他轉(zhuǎn)回身。

    李瀟瀟看著他，執(zhí)著地問：“我朋友，我前世的那位朋友，他……”

    “沒來過?！鳖櫶鞚煽吹剿p眼一下子暗淡了下來，那漂亮的瞳仁迅速浮起一層水光。

    他的聲音頓了頓，最終還是一字一頓地說，“我騙你的?！?/br>
    第192章 軍令狀

    1982年1月1日，上午9：50，滬市民用機場。

    候機大廳正滾動播放一則通知，播音員甜美的聲音傳入每個人的耳朵里——

    “前往光州的乘客請注意：由于航空管制原因，您乘坐的ca0285航班不能按時起飛，起飛時間待定。在此我們深表歉意，請您在候機廳休息，等候通知，感謝您的配合！”

    廣播通知一出，該航班的乘客們開始小聲議論，多少都有點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