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甫才熬了一夜，他怎么也想不通崔暮為何要買.兇.殺人，更是不明白沈寒星為何要他連林星彥一起看押。

    直到下人稟報沈寒星的到來，他混沌的腦子才勉強清醒過來。

    林老夫人那邊也早已得到消息，沈寒星進屋時，他們二人同時緊張起來。

    “沈?qū)④姟！绷指Σ牌炔患按匾鹕硇卸Y。

    昨日他那般無情逃命的事情恐怕早已傳到沈寒星耳中，現(xiàn)在林甫才生怕此事會牽連到自己身上。

    沈寒星淡淡看了他一眼，他帶來的侍衛(wèi)將所有下人驅(qū)逐遠離，整個壽安堂瞬間被一片無形的陰霾籠罩住。

    林甫才和林老夫人對視一眼，心中升起不祥的感覺。

    沈寒星守在林星雪的身后，她垂眸看了他一眼，深呼一口氣，緩緩上前走到林甫才面前：“父親。”

    兩個字的稱呼，莫名讓林甫才臉上發(fā)熱，他有些閃躲，不太敢看林星雪的眼睛。

    “昨日的事你們查清楚了？真的是崔暮買.兇.殺人嗎？他的動機是什么？”林老夫人忍不住問道。

    “是查清楚了，不過事情有些復(fù)雜?！?/br>
    “復(fù)雜？”林老夫人皺眉，“難道此事真和你母親有關(guān)系，她沒有動機去做這件事？你們是不是……”

    “祖母，她有動機?！绷中茄┐驍嗔掷戏蛉说脑?，她沒有稱呼韓氏為母親。

    林老夫人察覺到不對，“她的動機是什么？”

    “因為我知道林星彥是她和崔暮的兒子，所以她和崔暮要殺我滅口。”林星雪聲音平靜地說出這個秘密。

    林甫才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他猛地抬頭對上林星雪平靜的目光，心口一跳，起身厲呵：“你在胡說什么！這種荒謬的理由你也說得出口？”

    哪怕如今沈寒星在場，林甫才也忍不住沖上頭的怒意。

    林星雪對于他的震怒并沒有太大反應(yīng)，她清晰地道出當(dāng)年往事：“祖母和父親應(yīng)當(dāng)都記得我九歲那年落水一事，當(dāng)時我為尋阿娘遺物深夜外出，不巧在竹林中聽見韓氏和崔暮的對話，韓氏說她擔(dān)心林星彥長得越來越像崔暮，怕你們發(fā)現(xiàn)林星彥不是父親的孩子，要崔暮發(fā)誓護住他們母子。我在慌亂中踩碎枯枝被他們發(fā)現(xiàn)，韓氏情緒過激想掐死我，但嬤嬤和梧桐尋到竹林外，他們?yōu)榱搜谏w此事，就用藤蔓纏住我的脖子，將我丟入池塘，企圖造成我溺死的假象。”

    “父親大概不知道窒息的感覺，我的呼吸就那樣一點點被剝奪，這樣的記憶太恐怖。那時我又太小，為了保護我自己，所以我忘了這段記憶，潛意識里選擇成為一個啞巴。”

    林甫才是不相信的，可林星雪說得越多，他越心驚。

    他看向那雙過分平靜的眼睛，莫名有些心慌。

    “后來舅母帶我外出尋醫(yī)，回京之時我在京郊遇見劫匪，但那其實不是劫匪，其中有四人是受過訓(xùn)練的殺手。父親，你猜他們是誰派來的？”

    最后一句問話輕輕敲在林甫才的心上，瞬間將他的心敲沉下去。

    林星雪一聲又一聲的父親，不像敬稱，更像是一聲又一聲的質(zhì)問。

    林甫才從來不關(guān)心這個女兒，她兩次受難，他都輕描淡寫地揭過，并不在意。

    林甫才再次躲開林星雪的目光，他依然持懷疑態(tài)度：“僅憑你三言兩語，如何叫人相信？”

    “我當(dāng)然知道父親不會相信，所以這里有證據(jù)讓父親相信這件事。”

    林星雪遞上裝有供詞的木匣，林甫才死死盯著那個木匣卻沒有接過，還是林老夫人最先冷靜下來，她伸手接過木匣，看到最上面一張供詞，落筆處是高嬤嬤的名字——那是韓氏的陪嫁丫鬟，是她最相信的人。

    但這最相信的人，也有自己的弱點，自己的家人。

    她不會像崔暮一樣死守秘密不說。

    林老夫人看完整張供詞，心情沉入谷底，林甫才見母親神情難看，心中掙扎半晌后還是看向那張供詞——

    當(dāng)年韓氏醉酒和崔暮做下錯事，韓氏的身子不能服用避子湯，等到發(fā)現(xiàn)真的懷有身孕之時已經(jīng)來不及——她若是打掉這個孩子，便再無懷孕的可能。

    而當(dāng)時她還沒有嫡子。

    為了瞞住這個秘密，也為了順利生下這個孩子，韓氏對外謊稱林星彥是早產(chǎn)。

    在供詞中，高嬤嬤明確寫出韓氏和崔暮私通的時日——成乾十六年二月十一。

    那一日，蘇茵過世，林甫才在云岫院安慰五歲的林星雪一夜，全然忘了和韓氏在郊外的約定。

    按照這個日期往后推算十個月，正好符合林星彥的出生時日。

    林甫才心一步步往下沉，他急切地翻開下一張供詞，下一張供詞上是有些陌生的名字——崔塵。

    崔暮的表弟，也是當(dāng)年為韓氏請平安脈的人。

    他招認(rèn)韓氏并非早產(chǎn)，他在一次崔暮醉酒中得知林星彥是崔暮的孩子，不過一直裝作不知道。

    他在崔暮的支持下在京都開了一家醫(yī)館，他調(diào)制過一種安神香，韓氏曾將這種安神香送給蘇姨娘和姜姨娘，而最后蘇姨娘和姜姨娘皆是早產(chǎn)，險些喪命。

    因為崔暮信任他，因為他是崔暮的表弟，所以這個知情者安然地活到現(xiàn)在，并且一直在為韓氏制香。

    緊接著第三張供詞，那日埋藏香料的丫鬟也招認(rèn)她在姜姨娘平日的香料里混入這種有害的安神香，若非沈寒星的人出手快，這個丫鬟也會死得不明不白。

    剩下兩張供詞，一張是刺客招認(rèn)崔暮買.兇.殺人，另一張是當(dāng)年審理京郊劫匪一案的京兆尹陳述：當(dāng)時崔暮曾至衙門尋他，說林甫才希望盡快了解此案以免影響林星雪名聲，并且給了足夠的銀票。

    但林甫才記得，他沒有說過這些話，更沒有吩咐崔暮去衙門買通京兆尹。

    林甫才手一松，供詞落回匣內(nèi)，他怔怔站在那里，半晌沒有出聲。

    林老夫人沉默許久，重重嘆了口氣：“所以這次刺殺，是因為崔暮懷疑你已經(jīng)恢復(fù)記憶，所以才想要殺人滅口。”

    縱使他們不想相信，如今也必須相信。

    “是。昨日刺殺無論成功與否，崔暮都會喝下毒酒，他會留下這封遺書，撇清韓氏的責(zé)任。”

    那封遺書是落言在屋中尋到的。

    遺書上崔暮明確表明此事他是一人所為，他為韓氏不平，覺得是因為林星雪招惹五公主，才致林星彥的禍?zhǔn)?。他覺得自從林星雪嫁入侯府，處處在為難韓氏，他要為韓氏解決林星雪這個災(zāi)禍。

    若崔暮真的喝下毒酒，此事便是死無對證。

    他不知道林星雪有沒有將那段記憶告知沈寒星，他在賭，賭那么一線生機。

    可惜，他沒有賭贏。

    “若是父親不愿相信這些供詞，也可以親口去問。”

    林星雪看出林甫才的不甘心，他根本不能接受他為崔暮養(yǎng)了十幾年的兒子，更不敢相信韓氏竟然借用安神香迫害他的孩子。

    若非姜姨娘不喜那安神香味道且厭惡用韓氏的東西，丫鬟每日在她香料里不敢添加太多才致使藥效不烈，或許那日姜姨娘的孩子未必能出生。

    林甫才沖出去質(zhì)詢那些證人，林老夫人看見他如此失態(tài)，到底沒有阻攔。

    有些事情，只有讓他親耳聽見，親自去問，他才能相信，才不得不相信。

    林甫才最后去的是云瀟院。

    韓氏一開始并不承認(rèn)，企圖讓林甫才相信是林星雪屈打成招在誣陷她，她想要護住林星彥。

    但林甫才根本不信她的話。

    她用盡辦法也無法讓林甫才相信她，最后終于發(fā)瘋，將林甫才罵得狗血淋頭。

    “你有什么資格怪我？如果當(dāng)初我不是信了你的鬼話，我怎么會嫁給你這樣一個懦弱自私又花心的人？林甫才，我對你有過那么多次真心，是你將我的心一次次變冷變硬。如果你那次準(zhǔn)時赴約，根本不會發(fā)生這樣的事情！”

    “我曾經(jīng)以為這一切都是林星雪的錯，如果不是她說動你去見蘇茵，你就不會失約，所以我恨她?？芍钡阶蛉?，當(dāng)那群刺客沖出來時，你毫不猶豫地選擇逃命，我才發(fā)現(xiàn)這一切的罪魁禍?zhǔn)灼鋵嵤悄?。你自私到了極致，是你毀了我！”

    “林甫才，你才該死！”

    韓氏是真的發(fā)瘋了，她心里壓著太多不甘和怨恨，當(dāng)真相再也無法掩蓋，她也無力護住林星彥之時，她就再也壓制不住那些怨恨與惱怒。

    林甫才狼狽地逃出去，額上花瓶砸出的傷痕還在不斷流血。

    翌日韓氏重病的消息傳出來，林星彥也意外摔斷左腿，徹底免去進宮伴讀之事。

    林甫才將林星彥送離京城養(yǎng)傷，在外人眼中他是為了保住自己仕途，用兒子一條腿平息五公主的怒火，但實際上他將林星彥送到遠離京都的一處莊子上，往后生死由命。

    而韓氏在重病半個月后，不幸過世，她走后不久，崔暮也與她一道踏上黃泉之路。

    這個消息傳到顧府后，林星然手中茶杯砰然落地，碎成兩半。

    第50章 點破

    林府上下掛滿白綢,吊唁的人來來往往，線香燃斷一截又一截。

    直到靈堂外的下人高聲喊出錦寧侯夫人，跪在堂前的林星然才有了些反應(yīng)。

    她猛地抬頭看向林星雪,眼里的質(zhì)問和恨意幾乎化為實質(zhì)刺過去。

    林星雪不欲多言,她點燃一截線香，尚未奉上前，林星然猛地站起來緊緊握住她的手臂,雙目通紅死死盯著她。

    南煙立刻就要上前,林星雪微微搖頭,她看向林星然平靜道：“這是你母親的靈堂,你應(yīng)該不會想在這里鬧事,我在后面等你?！?/br>
    林老夫人和林甫才決意瞞下此事,林星然當(dāng)日即回顧府，韓氏病重時她甚至不能看望一眼，她不明白事情為何會演變到如今的局面。

    偏偏那日，林星雪遇到刺客截殺。

    “是你逼死母親的?！?/br>
    林星然根本無意掩飾恨意與情緒,哪怕如今顧宴在她身后,她還是直言她的想法,她要林星雪給她一個交代。

    “不是?！?/br>
    “你撒謊！”林星然激動地上前,她一邊控訴一邊流淚,“如果不是你,母親怎么可能這么快離開？星彥又為何要被送離京都？你前腳遇到刺客，后腳府中的人就告訴我沈寒星要求父親將母親和星彥關(guān)押起來。你還說與你無關(guān)？不是你還能有誰！你為什么要逼死我母親,為什么？”林星然奔潰大吼,失態(tài)至此再無什么掩飾與偽裝，顧宴緊緊摟著她，防止她沖上去。

    林星然此刻能想出無數(shù)個林星雪逼死韓氏的理由,林星雪也知道無論她說什么林星然也不會信。

    她靜靜看著林星然在那里鬧在那里哭，動靜鬧得太大，直到林老夫人那邊派人傳話讓林星然過去。

    花廳靜而無言，眾人皆在前面迎接吊唁的客人。

    林老夫人不讓顧宴跟上去，他只好留在這里。

    林星雪無意多留，她剛往前走一步，顧宴忽然出聲：“沈夫人，我有件事想問你。”

    林星雪皺眉，她停下腳步但未曾回頭。

    顧宴看著她漠然的背影，心尖一刺，他問道：“當(dāng)年我在破廟命懸一線，有人照顧我一夜將我從鬼門關(guān)前拉回來，沈夫人知道那個人是誰嗎？”

    他終究沒有直接問那個人是不是你。

    這樁往事過得太久，林星雪沒有想過顧宴會在這種情形下問她，她也不懂顧宴為何要在這時問起。

    當(dāng)年顧太傅在獄中冤死，圣上最終決定不牽連顧宴，但他在獄中受了很多傷，京中無人敢醫(yī)治他，顧家旁支的人甚至絕情地將他趕出京都，生怕他留在京城鬧事。

    林星雪找到顧宴時，他正在一間破廟里發(fā)高熱，整個人意識迷糊。

    她一邊熬藥一邊和他說話，照顧他整整一夜，直到天明時分他高熱褪去，她才匆忙趕回林府。

    但這件事還是讓韓氏發(fā)現(xiàn)了，當(dāng)時父親怕惹事，應(yīng)允韓氏的請求，將她送去蒼嶺縣安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