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小被徐燕萍教育生活很苦，要堅強，有淚不輕彈。骨子里的倔強令她深深垂下腦袋，把所有外露的情緒，委屈與抽噎，抱怨與吶喊，統(tǒng)統(tǒng)埋進心底。

    她越是想掩飾戰(zhàn)栗，便共振般抖得更厲害。

    談韻之嚇一跳，隔著扶手箱，焦切地問怎么了。

    徐方亭連搖頭也沒力氣。

    得不到答案，他便踟躕著伸出手，傾身摟過她的肩膀，捂住她的眼睛，手掌給她當(dāng)毛巾。

    徐方亭便也雙手握緊毛巾，讓它像擋板一樣堵住淚腺。

    溫暖的懷抱輕易突破她的防線，鉤走心事的塞子，讓一腔委屈噴涌而出——

    “我沒有家了……”

    她嗚咽著，含糊著，令聽不清的他焦急萬分。

    “你說什么？”他的額頭幾乎點上她的，氣息如手溫柔拂過她的側(cè)頰。

    復(fù)述委屈對她來說是莫大的羞恥，她搖搖頭，松開那只潮暖的大手，止住大半嚎啕。

    他遞來紙巾，也慢慢撤回另一邊胳膊，輕輕給她順著脊背。

    車廂里只有她低著頭，偶爾的抽泣聲，似乎跟剛才沒有什么不同。

    音樂跳到了《齊齊望過去》，俏皮的童謠多少舒緩了神經(jīng)。

    齊齊望過去清溪里，有只青蛙想跳水。

    齊齊望過去小屋里，有只豬仔真風(fēng)趣。[注]

    “沒事吧？”他問。

    她靠窗沿托著臉，望向窗外，被寬撫的觸感似還留在肩上。

    蛐蛐的夜場比上個月熱鬧幾度，隱約可聞荷花湖那頭的蛙鳴，下個月估計還能在夜里聽見一兩聲蟬鳴。當(dāng)她越來越習(xí)慣背景音式的汽車引擎聲時，她已然融入大城市，離她長大的小村莊仙姬坡越來越遠。

    她緩了一口氣，仍然望著窗外：“談韻之，要不你還是出國吧，我?guī)湍銕д劶窝?，有學(xué)不能上的日子真的很難捱……”

    第116章

    談韻之像剛才沒聽清徐方亭的咕噥,這回也沒聽懂她的長句。

    他反芻一會，仍是回不過神：“你說什么？不是、你怎么突然改變想法？”

    她轉(zhuǎn)頭瞪了他一眼，以兇狠隱藏委屈：“這不是你開頭想要的嗎？”

    談韻之目視前方,往方向盤上掛了兩回手,定奪往哪邊走,只聽身旁人輕聲說：“珍惜機會吧,我吃過不能上學(xué)的苦?！?/br>
    等他轉(zhuǎn)頭看她,她又望向窗外。明明要認(rèn)真商討“人生大事”，兩人目光無法相交,話不投機，吵隔夜架似的。

    “要不，”談韻之執(zhí)著等待她的目光，“我們再冷靜3天,順便等一下學(xué)校的回復(fù)？”

    徐方亭回頭：“你第一次問我的時候，有冷靜過3天嗎？”

    他看著她的眼睛：“我怕你恨我?！?/br>
    徐方亭：“……”

    “以后要是有什么急事，”他說，“我在國外一時半會趕不回來，幫不上半點忙?！?/br>
    她冷淡道：“你放心吧。員工恨老板的時候，會直接炒了他?！?/br>
    她干干脆脆將關(guān)系擺上臺面,自然冷卻了“人生大事”帶來的曖昧。

    談韻之咬了咬唇,隨意望向風(fēng)擋外,幾乎每個偶然路過的人都要特地瞄一下911,順便張望車?yán)锏娜恕?/br>
    約莫半首兒歌之后，他問：“你真確定了？我可不給你反悔的機會?！?/br>
    徐方亭不答反問：“我家可是欠有外債，不怕么？”

    談韻之毫不猶豫：“我?guī)湍氵€，多少？”

    她本是嚇唬他，沒想他仿佛進入關(guān)系,自然熟絡(luò)，應(yīng)得很痛快。

    “我家的事不用你cao心?！獋鶆?wù)各管各的?！?/br>
    他看她一眼，似在埋怨既然如此，何必存心提及。

    徐方亭轉(zhuǎn)移話題：“我聽說沁南市限購，跟你領(lǐng)證，我的首套房名額就沒了怎么辦？”

    談韻之又瞅她一眼，驚訝她的有備而來，果然不需要再冷靜3天。

    “我給頤光春城的一套房子你，比現(xiàn)在住的少一間房，100平?！?/br>
    徐方亭按下午搜到的信息估算，頤光春城房價八萬出頭，但如果自住不賣房，實在感受不到房價高低的差別。

    她以前從不知道女人也可以有自己獨立的房產(chǎn)，何況房子沒實打?qū)嵽D(zhuǎn)到她名下，她沒有半點真實感。

    她平靜地說：“我要10套?！?/br>
    “10套？”饒是談韻之忍了一晚的好脾氣，這會也很難不動怒，“你有點……獅子口大開了吧？”

    “2套100%產(chǎn)權(quán)，8套加我名字，50%產(chǎn)權(quán)，這10套的房租打我卡里，2萬當(dāng)我工資，你平常不用給我們生活費，”徐方亭淡定仿佛菜市場討價還價，“如果你按時回國，9套還給你，我只要1套；如果你不回了——”

    想到如果他真的不回來，她獨自一人撫養(yǎng)一個自閉兒長大，哪怕經(jīng)濟充裕，心底也不禁打起寒戰(zhàn)。

    “如果你不回來了，”她不由重復(fù)，“1套自住，1套視情況賣了救急，8套放租當(dāng)生活費?！阈奶勰愕姆孔恿?？”

    他聽她實心眼的精打細算，先頭的怒火化為凄涼：“我怎么可能不回來?！?/br>
    徐方亭倉促掃他一眼，仿佛在說：誰知道你。

    “房子很多，老婆只有一個，”談韻之說，“10套的房租每個月也就七八萬，我給你們10萬零用?！?/br>
    “多了我還給你。”

    “不用——”

    她清了下嗓子：“第二點——”

    “寫論文呢？”他忍俊不禁，察覺到她的肅然，立刻斂了笑，正了正身體，“小徐老師，你說，我認(rèn)真聽著?！?/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