繆老師也才知道羅應準備放棄個訓課，表情復雜，措辭委婉：“羅應上個訓課都不是太規(guī)矩，有一次發(fā)脾氣還直接一把推桌子，都差點撞到奚老師肚子——那會她挺著大肚子，嚇死了都——所以奚老師后來都是側(cè)著坐，就怕他又推過來。而且還有其他問題行為，一發(fā)脾氣就躺地上砸腦袋……”

    徐方亭訝然道：“我在星春天的時候就看到他這樣，現(xiàn)在還是嗎？”

    “對啊！你也知道這樣的小孩，哪那么容易改，”繆老師癟嘴說，“認知提不上去，到小組課聽不懂老師指令，也很難搞啊。他還不如早上個訓，下午上小組課，太著急上幼兒園了——”

    她們領著談嘉秧出了電梯，拐出形同虛設的閘機，一條通道貫通大樓。另一出口離地鐵站稍近，但繆老師每次都陪她們多走一段，然后從戶外繞過大樓。

    通道只有三家店：常年剛需的理發(fā)店，談嘉秧很喜歡那個看經(jīng)典的紅藍兩色轉(zhuǎn)燈；看著沒什么客人但一直不倒的茶葉店；一個小鋪面擺設了質(zhì)地看著一般的玉器，但玻璃門緊閉，不見老板與客人；除此以外對側(cè)擺放兩個不同商家的快遞柜。

    繆老師還沒說完，談嘉秧忽然大叫一聲：“姨姨，你看這是——”

    他念出人民幣上偉人的名字。

    徐方亭和繆老師面面相覷，只見他指著玉器店里面?zhèn)ト说臋E圓相框，又大聲叫了一遍。

    繆老師詫異道：“行啊秧秧，你連這個都知道?！?/br>
    徐方亭又把他下巴勾過來，使勁搓了搓rou乎乎的臉蛋：“談嘉秧，誰告訴你的？”

    談嘉秧說：“外公告訴我的?！?/br>
    “行吧，”徐方亭說，“還算個及格外公?！?/br>
    繆老師抓緊時間，給她透露一個不知好壞的消息，便揮手告別。

    談嘉秧又跟人家笑瞇瞇：“繆老師，嗶嗶！”

    繆老師沖他笑了笑，提了提印著櫻桃小丸子的帆布袋，慢悠悠離開。

    那個不好不壞的消息壓在心頭，徐方亭連跟談禮同同桌吃飯，也沒了以前的抗拒。

    談嘉秧這天在幼兒園罕見午睡了，飯后元氣猶存，她便帶他下樓騎滑板車。

    剛到健身器材附近，談嘉秧便指著一個比他高半個頭的男孩，說：“姨姨，我看見了一個——”

    徐方亭聽見一個陌生的名字，問：“是你的同學嗎？”

    “是的?！?/br>
    “那你跟他打招呼吧，叫他的名字?！?/br>
    談嘉秧便笑瞇瞇湊上前，忽然指著對方說：“你跟我玩嗎！”

    同學看著比他沉穩(wěn)，似乎給他生硬的交際方式迷惑了，愣了下說：“好啊?！?/br>
    同學沒騎車，說完便跑開，談嘉秧騎著滑板車追上去，叫著：“等等我！”

    同學果然在前面停下等他，談嘉秧追上前，指著二樓一戶人家的空調(diào)外機說：“你看，這是空調(diào)外機。”

    同學看了眼，咕噥道：“空調(diào)外機有什么好看的。”

    談嘉秧也許沒料到同學拒絕如此干脆，懵然抓了抓汗?jié)竦哪樀啊?/br>
    徐方亭一直旁觀，想看看他如何處理。

    這時，另外一個男孩腋下夾著一本冊子過來找他同學，冊子一打開，里面是一些武士英雄的卡片，兩人便交流起來，這張是誰，有什么技能，陳述自己已有多少張，探問對方還差多少張。

    談嘉秧圍觀一下，興趣不大，沖他同學說：“我們?nèi)タ纯照{(diào)外機吧?！?/br>
    同學沒理他。

    談嘉秧不知所措，原地發(fā)呆，汗流浹背，爪子亂撓。

    徐方亭不得不出場，小聲提醒：“他不喜歡看空調(diào)外機，我們?nèi)テ渌胤酵姘??！?/br>
    談嘉秧天真問：“他為什么不喜歡空調(diào)外機？”

    “……因為他喜歡看卡片?！?/br>
    談嘉秧可能依然不理解中奧秘，倒也蹬著滑板車走了。

    不一會他找到一個兩歲左右的弟弟，還是那種生硬的打招呼方式，直接指著人家笑問：“你跟我玩嗎！”

    弟弟沒反應過來，弟弟的爸爸替小孩應了好。

    談嘉秧又邀請人家一起看空調(diào)外機，大聲問好：“空調(diào)外機！”

    “空調(diào)外機！”弟弟估計第一次掌握這個新詞匯。

    終于盼來回應，談嘉秧笑露牙齦，又大聲叫：“空調(diào)外機！”

    弟弟看厭了，轉(zhuǎn)頭去騎滑板車。

    談嘉秧沒發(fā)覺，還在原地盯梢空調(diào)外機，徐方亭不得不介入提醒，他才追上去。

    跟弟弟你追我趕期間，談嘉秧好幾次邀請人家看空調(diào)外機，連弟弟的爸爸也發(fā)現(xiàn)不一般，笑道：“這個小哥哥很喜歡空調(diào)外機啊！”

    明明很簡單的一句話，聽在她耳朵里，卻像掉馬的暗示。結(jié)合繆老師透露的消息，她憂心這一天也不遠了。

    徐方亭第一次聽說這種障礙時，徐燕萍用的是“自閉癥”一詞，平常人提起一般也說自閉癥。她后來學會檢索資料，她還發(fā)現(xiàn)有“孤獨癥”的別名，一般大陸官方通用孤獨癥，大陸以外地區(qū)習慣用自閉癥。

    她個人認為，自閉癥乍一聽難免有“自我封閉”的聯(lián)想，這些小孩有內(nèi)核性的社交障礙，確實像自發(fā)的封閉一般，孤獨癥更像強調(diào)一種伶仃的生存狀態(tài)。

    就在剛才，徐方亭忽然真切地覺得，也許用孤獨癥更為準確。

    像談嘉秧也有社交需求，想和別人分享他的空調(diào)外機，并不自我封閉，但他的興趣實在異常，不為同齡人理解，交不上朋友，進而引發(fā)孤獨的境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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