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沒人理會她。

    孟蝶怒氣叢生，甚至連徐方亭也視而不見，紅著脖子叫道：“難道我結(jié)了婚，在自己家過年都不行嗎？”

    一歲半的小姑娘豈肯一直安坐大人懷里，不多時便掙扎下地。孟蝶這副狀態(tài)也勻不出精力盯小孩，徐方亭忙過去幫她看著，孟蝶對她擠出一個恍惚的笑。

    孟蝶mama說：“出嫁的女兒初一不能回娘家，這是傳統(tǒng)！你看看仙姬坡的女人，有哪個結(jié)了婚還在娘家過新年？”

    徐燕萍輕拍她肩背，寬撫道：“消消氣，消消氣?！?/br>
    徐方亭下意識看向孟蝶，想跟她確認(rèn)說法的真實(shí)性，她可真是聞所未聞，也不知道有何深遠(yuǎn)的效用。

    孟蝶又是沒空理她。

    孟蝶mama說：“就算是你萍姨，家在仙姬坡，嫁在仙姬坡，正月初一也而不能回娘家，會影響娘家財運(yùn)的，你懂不懂？”

    “……”

    徐方亭可算知道這兩年家里越做越窮的“原因”。

    孟蝶嘴硬道：“我去年沒回來，也沒見你們財源滾滾啊！”

    “哎，你讓你姐妹聽聽你講這什么衰話，”孟蝶mama咆哮道，“你再問問你老公同不同意。”

    阮明亮兩手交握，抿了抿唇，像仙姬坡的許多外地女婿一樣，來岳家說不上幾句話，多半時間在發(fā)呆。

    徐燕萍調(diào)和道：“叫她老公留下來過年不就行咯?！?/br>
    徐方亭附和道：“對啊，一舉兩得，孩子那么小，假期那么短，兩地奔波也累?！?/br>
    “老公……”孟蝶看向阮明亮，目光像看唯一出路。

    阮明亮展現(xiàn)外地女婿的安靜特質(zhì)，沉默半晌，囁嚅道：“我爸年三十生日……”

    孟蝶眼前一暗，淚涌而上，跳起來罵道：“我去你家可以，憑什么你來我家不行？”

    孟蝶mama斥道：“都說了小孩爺爺生日，當(dāng)然要回去一起過，你怎么結(jié)婚了還那么不懂事！真是氣死我了，白養(yǎng)你那么大！”

    鄉(xiāng)下屋子地方下，小姑娘要到處轉(zhuǎn)，徐方亭只能追著她跑，不忘回頭幫忙：“姨，她想仙姬坡，你就讓她留下來唄。哪有結(jié)了婚自己家都不能回的……”

    徐方亭剎那間紅了眼，這好像不再是假設(shè)與抗辯，而是約定俗成的規(guī)矩。

    娘家潑出去的水，婆家外姓的媳婦，出嫁的女兒是沒有家的。

    孟蝶mama一擺手，說：“亭亭，你沒結(jié)婚，說了你也不懂?！傊?，你今天一定要跟你老公回去，不然村里人還以為我教不好女兒，大過年沒禮數(shù)，被婆家趕出來了呢！”

    孟蝶一頓腳，泫然道：“行，今天出了這個門，我以后在仙姬坡再也沒有家了！”

    她轉(zhuǎn)身回房，嘭地一聲，把行李箱放倒在地，開始往里面摔衣服。

    孟蝶mama嚶嚶嗚嗚，抹眼眶感慨怎么生出這么難管教的女兒。

    徐燕萍勸她少說兩句，現(xiàn)在也有一年跑一邊的，她在工地上就認(rèn)識一對。

    孟蝶mama還是那句話，不去婆家過年，結(jié)婚干什么呢。

    徐方亭正要把小姑娘一起抱進(jìn)孟蝶房間，想了想，拐彎塞進(jìn)她木愣愣的爸爸懷里。

    徐方亭走進(jìn)孟蝶的房間，這還是她以前住的那間，只不過一年才回一次，一半空間堆了雜物。也許再過幾年，等她弟弟結(jié)婚，雜物會搬空，變成她弟弟小孩的游戲間，反正父母不會給出嫁的女兒預(yù)留房間。

    “真的要走嗎……”冬天小孩衣服繁多，徐方亭不禁吸了吸鼻子，幫忙把小衣服疊好，由她放進(jìn)行李箱。

    “那還有其他辦法嗎?！泵系恢甭耦^整理東西，動作利索，仿佛有多年勞作經(jīng)驗(yàn)，讓人忘記她也才二十歲出頭。

    阮明亮車技一般，在狹窄小巷倒車費(fèi)了一番功夫。

    等終于倒好，孟蝶才把女兒放進(jìn)后座，嘉年華不是阮明亮一人所有，一家人都靠這輛車出行，后排沒有兒童椅，方便捎上更多人。

    孟蝶眼眶未干，鼻頭發(fā)紅，緩不過氣般笑了聲：“亭亭，我走了啊。”

    “嗯，”徐方亭皺皺鼻子，姐妹間很少有這般煽情的時刻，實(shí)在難以自持，“暑假……我去沁南找你們?！?/br>
    孟蝶忽然一把抱住她，埋進(jìn)她肩窩，熱流滑進(jìn)她的脖頸。

    長大以后，她們再也沒有這般親昵的舉動，至多走路挽胳膊，連手也不會牽，卻把親密分給男人。

    徐方亭也下意識回抱她，跟著她抽鼻子。

    孟蝶mama佇立家門前，癟著嘴巴，低頭轉(zhuǎn)身進(jìn)屋。

    徐燕萍看看兩邊，有苦難言，托著一邊手背留神著車?yán)锱郎吓老碌男」媚铩?/br>
    “好好讀書，考個好大學(xué)，”孟蝶抬起頭拍拍她后背，凌亂發(fā)絲跟她纏在一起，“不要像我一樣……”

    徐方亭張開嘴巴，雙唇顫抖，像步入極寒之地，發(fā)不出一個音節(jié)。

    孟蝶彎腰上車，隔著車窗跟她擺擺手。

    小電車停在嘉年華前，徐燕萍母女倆不得不先走。

    徐方亭將上車時，腦筋一轉(zhuǎn)，背對著徐燕萍上車，扶著車尾箱。

    徐燕萍回頭看一眼，只叮囑一句坐穩(wěn)。

    小電車悠悠上路，像給嘉年華開路。

    天色轉(zhuǎn)暗，陰風(fēng)陣陣，孟蝶母女坐后排，徐方亭其實(shí)看不到她。

    等開到下坡的岔路口，嘉年華和小電車拐上兩個方向，徐方亭能看見嘉年華的車屁股了，依然看不見孟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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