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媽不等她答案，笑吟吟讓她多勸勸徐燕萍，便說先跟她舅出鎮(zhèn)上買菜。

    徐燕萍提了一簸箕的帶泥土豆回來，徐方亭過去幫忙去梗，挑出今天的分量清洗，順便跟徐燕萍提到舅媽的話。

    徐燕萍一愣，毫不含糊說：“賣什么賣，門都沒有。我告訴你，村里的女人能有自己的宅基地能有多難啊，你外公都不肯給我分一塊?，F(xiàn)在你爸的地到我名下了，我肯定不能賣，這可是我大半輩子唯一的財產(chǎn)?！?/br>
    徐方亭已經(jīng)洗好三個，坐矮凳上用瓜刨削皮，然后直接握著土豆，改菜刀切絲泡清水中。

    “要是賣掉……我也能回去復(fù)讀了……”

    徐燕萍割土豆梗的小刀停了一下，又垂頭繼續(xù)干活。

    徐方亭煩躁道：“趁還沒全部忘記以前的東西，想早點回去，總不能一直當(dāng)保姆。在大城市沒有學(xué)歷只能干苦力，壓根找不到什么好工作?！?/br>
    徐燕萍抬頭望了她一眼，說：“等開春我聯(lián)系一下以前的工友，看有沒有工地介紹?！?/br>
    徐方亭說：“你身體現(xiàn)在狀況怎么找工作，站久一點就腰酸背痛。”

    “現(xiàn)在好多了，可以站久一點。”

    “萬一找不到呢？高考成績出來補習(xí)班就開始報名了，好學(xué)校的補習(xí)班名額有限，我只有一個不怎么樣的歷史成績，還不知道能不能進舟高或者一中?！?/br>
    徐燕萍篤定地說：“總會有辦法的……”

    “我現(xiàn)在提供了一個辦法？你為什么不參考一下呢？”徐方亭一下子切完三個土豆，把刀背的土豆絲抹進清水中，放下菜刀道，“樹挪死，人挪活，守著破破爛爛的房子，爸爸和哥哥還能回來嗎？”

    徐燕萍直視她道：“那是你爸留下來的東西，這是你的出身，你的根，怎么能說賣就賣！”

    出身二字深深刺痛徐方亭，她努力讀書，以為可以重塑自我，擺脫出身枷鎖，沒想到最支持她讀書的母親，依然恪守傳統(tǒng)的出身論，好似她無論飛到多遠，永遠留著一塊貧窮、落后和愚昧的出身烙印。

    她噌地一下站起來，低吼道：“我沒有什么根??！我選擇不了出身，但以后我能飛多遠，我就飛多遠，才不會讓‘根’這種東西絆住我，才不會再回仙姬坡這種落后的鬼地方！”

    徐方亭輕輕蹭開矮凳，手也來不及擦，轉(zhuǎn)頭跑出家門，留下一臉愕然的徐燕萍，還有滿地沒收拾完的帶泥土豆。

    *

    在榕庭居時，每隔100米就有一家24小時便利店，從仙姬坡的頭走到尾，小賣部數(shù)量還是跟小時候一樣，只有三家。

    徐方亭跨過了零食欲望期，什么也沒有買，倒是買了一排小金魚摔炮。

    在門口玩了幾個，啵啵啵，跟談嘉秧放屁似的。

    然后她等到了氣勢洶洶走過來的孟蝶。

    “怎么了？”明明是徐方亭喊她出來，孟蝶似乎也有自己的煩心事。

    “找個地方坐著聊唄，”孟蝶接過徐方亭遞來的一盒摔炮，一邊走一邊摔，“上哪坐好呢，出家門想要有個坐著喝東西的地方還得到鎮(zhèn)上，真是一點也不方便?！?/br>
    徐方亭說：“你說，小情侶們談戀愛都上哪逛呢？路上也見不到手拉手的人?！?/br>
    孟蝶曖昧地笑：“到床上唄?！?/br>
    徐方亭笑著輕輕推她一把。

    兩人最后走到仙姬坡那條十來米寬的江邊，橋上沒有欄桿，她們便隨意坐到江堤上，面向江水，眺望不遠處的山嶺。嶺腳下的菜地里還有村民在忙活。

    小時候她們提衣服到江邊洗，總能看到男孩們沒羞沒臊脫光光下水嬉戲，似乎由誰規(guī)定的分工，反正沒見過男孩洗衣服，女孩來玩水。

    “亭亭，我可能……要結(jié)婚了，”孟蝶兩個鞋跟交替敲打粗糙的江堤，“但我媽不太同意。”

    哪怕早有心理準(zhǔn)備，孟蝶的婚訊還是比意料中的早，徐方亭愣了一下，說：“怎么那么突然？”

    孟蝶低頭看了眼肚子，擠出一個笑，“因為有小孩了啊?！?/br>
    徐方亭的驚訝早于恭喜出現(xiàn)，久久未散，以至她覺得好像不值得恭喜。

    驚訝過后，一絲不可捉摸的恐懼攫住心臟。

    她一直本能地在周圍同胞中尋找成長的參考樣本，孟蝶，小童老師，甚至徐燕萍，想象自己到達她們的歲數(shù)或境地，會不會作出類似的選擇。

    如今同齡的孟蝶走到結(jié)婚生育的里程碑，徐方亭不得不預(yù)備自己的那一天，這似乎是她們的使命，她從未見過有哪個女同胞能反叛這樣的歷程。

    “真的嗎……太、突然了……你是、一直想要小孩嗎？”

    “怎么可能！”孟蝶忽然尖聲道，“我感覺自己都還是個小孩，還在再玩幾年。結(jié)婚是可以，但生小孩……有點怕怕的。”

    徐方亭干巴巴地說：“那怎么會、就有了呢？”

    “意外唄，那個東西也不是100%保險，”孟蝶神色一頓，“你知道……怎么做的吧？”

    “哦，當(dāng)然知道?！?/br>
    兩人雖然談?wù)撨^男生或色狼，但從未涉及自己作為一個女孩子在那方面的感受，尤其徐方亭沒有任何經(jīng)驗，氣氛多少有點尷尬與滯澀。

    若是孟蝶和一個已婚婦女，估計變成嬉笑怒罵，輕松詼諧。

    孟蝶訝然道：“你怎么知道，難道你、做過了？”

    徐方亭白她一眼，“沒吃過豬rou還沒見過豬跑嗎，初中時候去小童老師家借書看，偶然翻到一本醫(yī)學(xué)類的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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