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方亭上車前，孟蝶卻將那只口紅袋子一把塞給她，說新年禮物。

    她推卻道：“我又用不上……”

    孟蝶不由分說塞進她的購物袋，篤定道：“總有一天你會需要?！?/br>
    徐方亭在車上取出口紅，拔開蓋子緩緩旋出一小截膏體，忽然想到這玩意要是跟食物一起吃進肚子怎么辦。她收起口紅，想著今晚有空試一下。

    實際晚上她回去把談嘉秧弄上床睡著，再如常打臺燈看了會書，已近午夜，什么口紅與色號，全沒一床被子來得舒服。

    *

    成老師在元旦后便沒再出現(xiàn)在星春天，接班的章老師也是位差不多年紀的女老師，樣貌溫婉，長發(fā)梳成低馬尾，說話溫聲和氣，給人第一印象很是舒服。

    談嘉秧習慣了ABA教學模式，加上對人依戀感并非太強，更換老師沒有如第一次來星春天時哭鬧，毫無困難適應(yīng)了。

    臨近年關(guān)，王一杭突然發(fā)來消息問徐方亭要不要一起搭車回家，他親戚開車，還有兩個空位。

    上一次之后，兩個人沒有再聯(lián)系，一晃竟已過去數(shù)月，齟齬被時間消磨，失去本質(zhì)的鋒銳，似乎變得無關(guān)緊要。

    徐方亭早答應(yīng)和孟蝶一同乘車，再次婉拒。他可能忙于備考，依舊沒有太勉強。

    一月底，談韻之正式開始放寒假，當真報名駕校，爭取假期把駕照拿下——他避開C1證人山人海的排隊序列，直接上C2快速班，反正他不喜歡手動擋。

    徐方亭一直沒假期，這會才跟著報名，索性報了C1慢慢磨，費用兩年內(nèi)有效，理想情況半年內(nèi)能拿證。

    談嘉秧也差不多28個月，經(jīng)過半年干預(yù)，進步顯著，談韻之約在年前做一次系統(tǒng)評估。

    再來兒童醫(yī)院，談嘉秧已經(jīng)可以命名候診區(qū)條椅的顏色，雖然發(fā)音只有徐方亭能聽懂，有時連談韻之也難以理解。

    他依舊喜歡看燈和輪子，看到哪盞不亮的燈，從默默注視發(fā)展成語言表達，一直指著燈說“沒、沒、沒”，直到大人給予回應(yīng)，肯定他的“燈沒亮”。

    “他以后會說話肯定是個話嘮?！闭勴嵵刈跅l椅上，側(cè)頭望著談嘉秧，而談嘉秧依然心懷光明，仰頭盯著天花板的燈。

    徐方亭說：“我聽說阿斯（AS，阿斯伯格綜合征）會這樣，只喜歡自己感興趣的話題，噼里啪啦說一大堆，完全不會看別人眼色?！?/br>
    阿斯的語言能力一般不受影響，早期甚至比NT超前，越長大就越容易發(fā)現(xiàn)能力偏軌，特別難于管教。阿斯是孤獨癥中的智能高于NT的一類，有些父母特別渴望得到一個天才的名頭，撇清與孤獨癥“被傻子化”的關(guān)系。

    “能力越高，破壞性越強，能力低的可能在家玩屎玩尿，能力高的出門殺人放火怎么辦？”談韻之摸著談嘉秧的腦袋，“談嘉秧只要能控制自己情緒，有一份謀生的工作就好了。是不，談嘉秧？”

    談嘉秧指著一盞燈望向他，說：“更更?！?/br>
    談嘉秧還不懂控制舌尖觸碰上顎后發(fā)音，d一律發(fā)成g。

    談韻之給他正強化的回應(yīng)：“對，那是燈燈?！?/br>
    徐方亭認同他的看法，譜系之所以為譜系，是孤獨癥像光譜一樣，程度有深有淺，每一點坐標的顏色各不相同，沒有兩個完全一致的孤獨癥人士。

    她現(xiàn)在可以說了解談嘉秧，但不一定了解其他ASD小孩。

    談嘉秧對于他們來說先是一個各方面與眾不同的小孩，然后才是ASD小孩。他們不愿意用標簽束縛和定義他。

    叫號屏提示談嘉秧的名字，這回身份信息完整改過來，談嘉秧從法律和社會意義上完全脫離金家的范疇。

    那個臉龐只有巴掌大的男醫(yī)生還記得他們這一特別的組合，微笑詢問情況，依舊是徐方亭作答。

    “哎——”醫(yī)生驚喜地說，“他現(xiàn)在會看我了。語言也出來了，進步很大啊。你們在哪個機構(gòu)上的課？”

    徐方亭說星春天。

    “看來星春天可以?。　贬t(yī)生點頭，示意在場唯一的實習醫(yī)生記下機構(gòu)名字，可能作為推薦參考之類。

    醫(yī)生又開了評估的單子，依舊是跟上次相同的醫(yī)生評估，她對談嘉秧也還有印象。

    這一次，談韻之填寫社會適應(yīng)能力評測表時，終于可以在“脫襪子（從襪口往腳尖方向）”這一項打上一個勾。

    評測結(jié)果出來，談嘉秧現(xiàn)年齡28月，實際發(fā)育月齡22月，落后6個月。比半年前落后10個月足足提升了4個月。

    醫(yī)生又重復一次進步很快，“你們家小阿姨應(yīng)該費了不少功夫，很難得啊，不加工資說不過去了?！?/br>
    談韻之誠懇笑道：“一定加?！?/br>
    醫(yī)生讓回去繼續(xù)上課，等三歲時候再來復查。離開診室時，兩個大人滿臉帶笑，談韻之欣喜于談嘉秧的進步，徐方亭的除此之外又多了一層：小東家又要給她加薪500了！

    談韻之飽滿的狀態(tài)持續(xù)一整天，比知道期末考試科科優(yōu)秀還激狂，當下決定帶她們到旁邊的荷花山公園坐鴨子船。

    這還是他們第一次帶談嘉秧來公園。

    剛確診那會是夏日炎炎，心情低迷；后來工作日上課，周末到處人山人海，總之哪也不想去。

    談韻之也意識到這個問題：“小徐，你來沁南，好像沒怎么出去玩過？”

    徐方亭跟著他往公園的荷花湖走，路上碰見一片相親角，一繩一繩的相親文件，按年齡排了序，越靠入口越大齡，文字也越迫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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