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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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燕云戈一撩下袍,跪在地上。 陸明煜原先還沉浸在看到小孩樣貌時的驚詫中,如今聽到燕云戈膝蓋落地的咚聲,他驀地回神,心臟一顫。 永和殿中的對話猶在耳邊。他和云郎剛剛開始親近的時候,陸明煜告訴對方,恕罪兩個字說太多了,會失去原本的作用。云郎聽過,日后果然再沒提起。 直到現在,燕云戈跪在地上,對他說,要他饒了他父親的罪責。 陸明煜只覺得自己腹中的絞痛又出現了。五月的天,福寧殿里依然放著炭盆,是讓燕云戈一進門就要皺眉的溫度。饒是如此,陸明煜的手腳依然冰冰冷冷。 涼意從天子脊背蔓開。過了許久,他澀聲說:原來是這樣。 如果三弟的兒子是這般模樣,燕云戈那晚的遲疑,燕家把孩子放在北疆的行為,就都有了解釋。 并非燕家狼子野心,而是他從未信任燕家,從未信任燕云戈。 他都做了什么。 陸明煜頭腦發(fā)暈,近乎支撐不住。 他怔怔地看在跪在地上的燕云戈。而燕云戈背脊挺直,并不抬頭。 陸明煜久久無言。他只恨時光不能倒流,讓自己回到在酒中下毒的一刻。 這般情境中,還是那個被母親抱著的孩子先堅持不住。屋內太熱,他極不舒服。母親抱著他跪著,姿勢也難受。重重原因相加,孩子哇得開始大哭。 這哭聲就像是被投入平靜水面中的巨石,整個福寧殿的空氣忽然開始流動。 燕云戈起身去看孩子,婦人用驚慌地語氣哄他。這種局面里,陸明煜像是一個全然的局外人。他踟躕許久,無顏上前,卻還是想要做些什么。最后,他咬咬牙,往婦人處走去。 這是他的侄子。 陸明煜想。 做伯父的,仔細看一眼侄兒,非常應當。 這么想的時候,陸明煜稍微有了一些底氣。他背脊挺直許多,盡量忽略掉自己身上的不適,往婦人、燕云戈身畔去。 偏偏在他快要接近的時候,燕云戈一個側身,恰好擋住他的去路。 陸明煜抬眼,與燕云戈對視。 他從燕云戈眼中看到了防備、警惕諸多情緒。其中每一樣,都讓陸明煜心痛。 他與燕云戈對視半晌,勉強扯出一個笑容,說:朕不過是要好生看看侄兒。 話音里帶著解釋的意思。 我不是想要對那孩子怎么樣,我只是想離得近了看看他,摸摸他的頭,像是所有長輩那樣。 這么一個孩子,從南往北,再從邊疆往長安,一定吃了很多苦。 燕云戈聽著,神色不動,說:小殿下年幼,不知禮數。若沖撞了陛下,反倒不美。 陸明煜啞然。 他這會兒可以擺出天子的架子,說燕云戈無禮。算親緣,他不過是孩子的表叔,憑什么攔著陸明煜這個親伯父與孩子親近?論君臣,自不必說。燕家再功高權盛,也不過一介臣子。他憑什么、怎么可以攔住陸明煜? 可陸明煜又無法這樣說。 他錯怪了燕家,錯怪了燕云戈。他親手為燕云戈遞去一杯毒酒,看著燕云戈喝下。倘若不是那杯酒出了岔子,燕云戈這會兒已經是墳墓里的一堆枯骨。他當然有理由怨恨、不原諒陸明煜,如今只是稍稍防備些,陸明煜反倒覺得他寬容。 靜了片刻,陸明煜后退。 在母親的哄抱下,孩子的哭聲弱了下去。 婦人有了空閑,朝天子與燕云戈的方向看來一眼。發(fā)現天子竟真的因燕云戈的一句話未再靠近后,她意外,但也明顯松了口氣。 陸明煜沒有在意婦人的眼神。他搜腸刮肚,問:有給這孩子起名嗎? 燕云戈回答:單名一個哲字。絕不多回答一個字。 哲,知也。陸明煜念了聲,陸哲,好名字。 燕云戈沒說話。 陸明煜看著他,想靠近,又自知做錯太多。又有旁人在場,他愈難提起兩人之間的事。嘴邊的話題到底圍繞孩子,又說:三弟若在,總要有一個親王爵。如今他不在了,爵位便是哲兒的。 姜娘子聽到這話,給孩子拍背的手停頓下來,嘴巴微微張大。 雖然早在被帶進宮前,燕家人就和她提過這一遭。可親耳從皇帝口中聽說,她還是喜得幾乎失去言語。 燕云戈倒是鎮(zhèn)定。聽了這話,他沒應,而是說:陛下,這不合規(guī)矩。 陸明煜心中愈澀。 他何嘗不知道?別說三皇子活著的時候根本沒有受封了,就算他已經受封,根據大周朝的禮法,陸哲承襲父親爵位的時候,總要降上一級。作為皇帝的侄子,在沒有極大貢獻的情況下,最多只能當個郡王。 可陸哲顯然狀況特殊。而陸明煜與燕家的關系,同樣非常特殊。 他做錯了事,想要補償燕家??裳嗉以缭诟富试谖粫r就憑借赫赫戰(zhàn)功,走到封無可封的地步。如今能讓陸明煜輕松賜賞,又與燕家有關的人,也只有一個陸哲了。 想到這里,陸明煜語氣強硬起來:有何不合規(guī)矩?我說的話,就是規(guī)矩李如意,擬旨。 說話的時候,他視線始終落在燕云戈身上。 燕云戈的眉尖又攏起些。他仿佛還有什么不愿,到最后,卻拗不過天子固執(zhí)。于是輕輕嘆息一聲,帶著姜娘子一同謝恩。 陸明煜看在眼里,心中愈發(fā)不是滋味。 再往后,他始終未能與燕云戈多說什么。 要關心他,問一句他身體如何了嗎?將心比心,這樣的話多說一句,陸明煜都覺得虛偽。 到最后,他眼睜睜看燕云戈與姜娘子離去。 陸明煜獨坐宮室。再想想幾日之前,他還對燕家充滿戒心,悉心寫下各地布軍,防備燕家的大圖謀。 他忽而低笑,抬手捂住眼睛,掌心迅速多了一絲濕潤。 天子心想:陸明煜啊,陸明煜。 活該你孤家寡人,再無人親近。 母后沒了,嫣兒沒了。如今,最后一個真心待你的人,同樣沒了。 出宮一路,姜娘子都沉浸在自己要成為親王母親的驚喜之中。直到孩子又一次哭了,她看著孩兒面孔,輕輕呀了一聲,心思從狂喜之中冷下,轉而多了擔憂:將軍。哲兒當了親王,那以后 她只是一介漁女。至多是有著普通漁女不會有的好顏色,得了與先帝三殿下春風一度的機會。又萬幸因那一夜珠胎暗結,有了三皇子身后唯一一個孩子。 由此一步登天。 但對登天以后要做的事、該應對的狀況,姜娘子仍然滿腹忐忑。 她小心翼翼地給孩子擦一擦面頰,再從旁邊取了薄紗斗笠,覆在孩子身上,這才看向燕云戈。 在姜娘子的視線中,燕云戈靜了半晌,淡淡道:照顧好王爺。往后,自有你一番榮華。 姜娘子聽著,雖然還有驚慌、迷茫,可到底抵不過近在眼前的富貴。 她的眼神一點點堅定,回答:我知曉的。 第30章 補償 (八更)圓潤,隆起的弧度。 燕云戈心情不好。 鄭易敏銳地感受到這點。再算算時間, 云戈心情不好的開始,好像就是他帶寧王進宮之后? 沒錯,雖然陸哲的冊封儀式還沒舉辦, 但他的封號已經下來了。連帶還有一個王府,如今姜娘子本人,加上姜娘子的父母都搬了進去。 或許是為了表達自己的信任大度,寧王府選下人的時候,皇帝非但沒有插手, 還遞話給燕太貴妃,說寧王既是太貴妃的親孫兒,如今寧王府上的事, 還請?zhí)F妃多cao心。 這幾乎是明晃晃地告訴燕家,你們可以隨意安排自己的人手,不必擔心朕再做什么。 鄭易看在眼里,不得不贊嘆燕云戈這招釜底抽薪確實好用。再者, 他冷眼看了數日,知道姜家人驚喜之余,也并不得意忘形, 待燕家、燕云戈依然禮遇尊敬, 于是愈發(fā)放心。 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發(fā)展。唯獨燕云戈本人, 似乎出了問題。 自從從宮中回來,一連幾日, 他都有些魂不守舍。 既是好兄弟,鄭易有話直說。 他找去燕府,單刀直入:云戈,你這幾日是在憂慮什么? 燕云戈一怔。 他沒有回答,而是反問:我在憂慮? 鄭易目光坦蕩, 說:是。自從那日你入了宮,再回來時,便總是時不時出神、皺眉。莫非還有哪里不妥? 燕云戈沉默。 他不答。鄭易若有所思,說:你總不會是 燕云戈看他。 鄭易緊盯身前男人,問:這么快就心軟了?皇帝知道咱們之前瞞下寧王的事,是因寧王之病。如今他懷愧疚之心,多有補償。你被他的補償打動,已經不怨皇帝了? 燕云戈聽著這話,瞳仁微顫。 他靜了片刻,語氣平穩(wěn),答:怎會? 鄭易卻不滿足于這個回答。他往前,再問:當真? 燕云戈扯起唇角,斬釘截鐵:當真! 他怎能放下? 半年前那個冬日清晨,他明知自己和陸明煜剛大吵一架,卻依然毫無戒備之心地喝下陸明煜遞過來的酒。他甚至嘗出酒水味道不對,可陸明煜說一句興許是溫得太久,他就信了。 結果呢?他沒有死在追擊突厥人的時候,沒有死在塞北的冰天雪地中,而是差點死在皇帝寢宮! 之后的幾個月,他與鄭易、郭信對面不相識,聽信了陸明煜的花言巧語,度過了自己人生中最為恥辱、不愿對任何人提起的一段時光。 想著這些,燕云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因皇帝近來態(tài)度略有飄搖的心重新安定。陸明煜過去能因心中懷疑殺他,如今又因真相大白直接封一個不到三歲的孩子當親王。這樣陰晴不定、喜怒無常的人坐在皇位上,對燕家有什么好處? 鄭易端詳著燕云戈的神色,嗓音和緩一些,說:云戈,若是四月那會兒,你說不怨天子,我也不會說什么。畢竟是你們兩個之間的事,我又不是郭信,不至于連兄弟的這種私事都摻和。可現在,寧王都已經回長安了,你可萬萬不能出差錯。 燕云戈說:我知道你的意思。放心吧,這也不單單是為你我。 鄭易聽到這里,終于吐出一口氣,露出笑臉,抱怨:今年這天,實在太熱!我前日見了郭信,那小子,連吃了兩碗冰粥都還在喊不夠。唉,從前在赭城時,總想回長安,覺得這里暖和。沒想到,到現在,竟然還開始想念赭城。 燕云戈唔了聲,過了會兒才回答:是。今年的確比往年要熱。 既然這樣,陸明煜宮中為何還要燒炭盆?再有,那日見他,他仿佛比三月時瘦了許多 打住。 燕云戈收斂心思,將思緒轉到發(fā)覺自己飲下毒酒的時刻。 此前不是沒考慮過燕家被狡兔死、走狗烹,甚至姑姑不止一次和他說過,要他莫要離陸明煜太近。他當時沒有聽從,后面當真有了惡果。 這么想了許久,燕云戈心神重回寧靜。 也許他和皇帝最好的關系就是相互戒備、相互猜忌。兩人的開始是一場錯誤,后來更是步步是錯。 燕云戈想要把一切扭回正軌,可陸明煜不這么覺得。 與三月末那會兒相比,他的身體仿佛好了許多。 還是總覺得冷,但腹部不會疼得那么頻繁,身下可以四五日都不再出血。 山楂湯還在喝,反胃、惡心的感覺淡下許多。 按說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fā)展??梢蝗赵玳g,他要換褻衣時,偶然看了一眼鏡面。 宮人們便聽天子說:別動。 李如意屏息靜氣,看天子走向鏡面。 屋內的確是暖。宮人們進出的時候,總要出一身又一身汗。可這樣的溫度,對陸明煜來說才是恰好。再有,他這會兒赤`裸著上身,也不覺得太冷。 天子端詳鏡面中的自己。 他的目光一點點落在自己腹部。 那里有一個絕對不正常的弧度。圓潤,隆起。陸明煜的手指碰上去,先感覺到自己柔軟的皮rou。 天子低聲問:多長時間了? 他不會日日都看自己,可伺候他的宮人們卻要日日看他。 日復一日地更衣,陸明煜不相信,宮人們會對自己身上出現的怪狀一無所覺。也不只是他們,還有張院判 他掌心貼在自己腹部。某個瞬間,他甚至有種古怪的、皮rou之下有什么東西在活動的感覺。 陸明煜想到了志怪話本里的妖邪,還有在深宮中流傳了十年、百年的怪物。他頭皮發(fā)麻,嗓音倏忽抬高:朕變成這樣子多長時間了?李如意! 李如意被他點了名,慌忙跪下,答道:陛下!奴才此前并未察覺??!前些日子,奴才是發(fā)覺陛下的腰帶又緊了些。可當時奴才只想著陛下近來進食太少,如今難得健壯回來,該是好事一樁。陛下恕罪、恕罪! 隨著他這句話,另有許多宮女、太監(jiān)一并跪了下來,也要陸明煜恕罪。 這一聲聲喊聲,叫得陸明煜頭痛。再讓張院判來,還是老一套??床怀龅降壮隽耸裁磫栴},給皇帝開一些溫和的養(yǎng)生方子太醫(yī)們膩歪了沒,陸明煜都看膩了。他甚至懶得再問一遍,自己還能活就多久。 總歸太醫(yī)的答案只有那么幾句。 等這場因天子看了一眼鏡面而有的兵荒馬亂結束,陸明煜在宣政殿里,看著九階下的臣子。 以燕云戈的官銜,他平日也要上朝。前一個月不在,是因為他北上去接寧王。到如今,倒是再無其他事耽擱。 他立在武將之中,一身緋色官袍,愈發(fā)襯得身姿修長挺拔。 與前些日子看到他時總要挪開視線不同,這天,陸明煜的目光長久落在燕云戈身上。 目光復雜,痛苦而貪戀。 他自知愧對于云郎。云郎怨他、不愿意好好和他說話,都在陸明煜的理解之中。 誰會原諒一個動手去殺自己的人?奈何陸明煜是君,燕云戈是臣。大義壓在肩上,燕云戈連報復都做不到,只能隱忍地告訴天子,燕家真的不曾、不打算多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