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71)
楚予昭順著他視線看出去,沒有見到什么異常,只有一片空曠的地面,積雪被踩得七零八落。 怎么了? 話音剛落,就只覺腿上一輕,眼前黑影閃過,下一瞬,小豹便出現(xiàn)在那片空地上,雙爪拼命在地上刨,將一層積雪刨開,如獲至寶地從里面拾起一小束東西,嘴里發(fā)出嗷嗷的尖叫。 叫聲很尖銳,也聽得出充滿欣喜,激動得都有些發(fā)顫。 洛白舉著那束已經(jīng)被踩得七零八落的稻草,虔誠得像是舉著天地初開的那一束火種,再小心翼翼地蓋在自己肚皮上,用爪子按住。 他覺得流失的生命重新回到體內(nèi),便繼續(xù)在身旁雪地上找尋,想找一段繩子將稻草系上,畢竟一直用爪子按著挺不方便的,都沒法走路了。 稻草因為很少,只能稀拉拉地蓋住一小塊肚皮,他也并不是特別介意。 只要有稻草,就能活下去。 楚予昭一直看著洛白,看他整只豹在獲得那束稻草后,便一掃之前的萎靡頹廢,猶如重獲新生一般,腦海里突然浮現(xiàn)出一個詭異的想法。 洛白正在雪地里刨繩子,眼前就出現(xiàn)一段細窄的布條,他驚喜地伸出爪子去撈,卻撈了個空,楚予昭直接在他面前蹲下,用布條將那束稻草替他系好。 小白,你是不是覺得,沒有稻草的話,就會凍死?楚予昭一邊在布條尾端打結(jié),一邊問他。 洛白重重點頭。 哥哥還是你告訴我的呀,北境的虎豹都會凍死,裹上棉被都沒有用,元福姨也說了是這樣,但是捆上稻草就會沒事了。 楚予昭想起自己曾經(jīng)和洛白的對話,心里有些后悔,只得艱難地道:其實北境的虎豹,并不會凍死的。 洛白伸出只爪子拍了拍他手背。 我知道,它們會捆稻草。 楚予昭對上他黑白分明的眼,那些糾正的話突然就說不出口,只摸了摸他的腦袋,道:好了,現(xiàn)在沒事了,你看你身上也有了稻草。 洛白心里涌動著大難不枏諷死的快樂,只覺得渾身都充盈著力氣,便在雪地里飛快地來回奔跑幾圈,最后跳入楚予昭懷抱,在他頸子上親昵地蹭。 第78章 救下津度 楚予昭抱著洛白重新回到林子的石頭上坐下, 用手指梳理他亂糟糟的毛,給他爪子上的傷口涂抹藥膏。 你是怎么來的?有沒有告訴元福?還是偷偷自己出的宮?楚予昭低聲問。 洛白這才想起重要的事,宮中已經(jīng)被傻掉的王奉占住。王奉傻得透透的, 不光四處抓人, 還殺了人,而自己是裝成小太監(jiān),被元福安排爬樹翻墻出宮的。 楚予昭見小豹愣愣看著自己,表情也逐漸凝肅下來:宮中這幾日一點消息都沒有, 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一連好幾日,宮中連個匯報平安的消息都沒,雖說可能是飛鴿被達格爾人攔截住, 但洛白的反應卻讓他嗅到了一絲異常。 這件事說來話長, 可小白說不了話, 當著哥哥的面, 他又沒有勇氣變成洛白。 楚予昭何等敏銳, 光從小豹的表情, 立即猜出了個大概。 是不是宮中有變?他將小白舉到了自己面前, 平視著。 小豹趕緊點頭。 是的是的, 不光有變,還變大了, 都變了天了。 有人已經(jīng)將宮中控制住,而你是逃出來的? 元福將你送出來的? 如果劉懷府和辛源還在的話, 他們一定會想方設法通知我, 但是沒有半分消息, 他倆已經(jīng)被殺了? 不不不, 不管是誰掌控了宮中, 至少目前不敢去動這些大臣, 他倆已經(jīng)被囚禁? 楚予昭就在小豹的點頭或是搖頭中,飛快地將事實拼湊出來。 幾名藩王已經(jīng)帶兵到了京城外,那是他們趁我不在,聯(lián)手將宮中奪下的?楚予昭剛問完這個問題,就否定地自言自語:不對,幾名藩王互相不服,也就會互相牽制,就算心中垂涎,也深知自己沒那個本事拿到皇位。只有比他們身份更高的人施以利誘,名正言順加上諸多利益,才能使他們甘愿冒這危險,搏上一把。 楚予昭繼續(xù)追問:現(xiàn)在占住皇宮的人可是楚予壚? 雖說他歷來看不上楚予壚,覺得這名弟弟空有野心,卻只會私下玩點上不得臺面的小把戲,但他背后還有冷太妃。 最開始收到的消息是冷柄棄城而逃,但當他到了北境,才知道冷柄實際上已經(jīng)死在將軍府。 冷太妃此人心機頗深,在得知冷柄的死訊后,倘若深感絕望,知道以后再沒可能翻身,干脆抓住這最后的機會奮力一搏也說不定。何況這些年,她也許并不只仰仗冷柄,還和其他藩王私下有所往來。 但他看見面前的小豹卻搖了搖頭。 楚予昭沉默半瞬,緩緩閉上眼,再睜開眼時,目光透出攝人的凌厲,只輕輕吐出了兩個字:皇叔。 民間一直有傳聞,說楚琫曾是老先帝最喜愛的小兒子,也是他屬意的皇位繼承人。但楚予昭的父親,也就是那名當時不得寵的大皇子,趁著楚琫尚未成人,通過手段,在老先帝未留下只言片語的情況下,順利地拿到皇位,當上了皇帝。 當然這些傳聞沒人敢拿到明面上說,只在市井中私下流傳,不過也傳進過皇宮,傳進過楚予昭耳朵里。 他不知道自己父親楚玄帝有沒有聽過這些傳聞,但楚玄帝對楚琫這名幼弟可謂是極好,寵愛有加,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既然他的態(tài)度如此自然,絲毫沒有防備避嫌之態(tài),那么民間的這些傳聞,也就讓人覺得不實,慢慢消失了。 而楚琫從老先帝逝世后便性情大變,以前那名聰慧上進的小皇子,變成了只知玩樂享受的紈绔,還私下對人講,沒有父皇管著,終于不用被約束著讀書,可以好好玩?zhèn)€夠了。 這皇宮里,并不止他楚予昭獨獨一人戴著面具,獨獨一人心懷著怨恨。想必無數(shù)個深夜里,楚琫也是睜著眼到天明,在心里暗自謀算。 楚予昭脫下大氅蓋在石頭上,再將洛白放上去坐著,叮囑他就呆在這兒,自己則走到林子邊緣喚了聲紅四。 紅四一直跟隨楚予昭,瞧見他面色有異,心知必定是出了大事,卻也不問,只靜靜等著吩咐。 楚予昭沉默片刻后道:楚琫連同幾名藩王,已經(jīng)拿下京城了。 紅四赫然抬頭,滿臉震驚,片刻后咬著牙道:陛下,我們立即動身回京吧,將京城再打回來就是。 他們這有二十萬兵,幾名藩王加上楚琫私下養(yǎng)的兵,滿打滿算也不過這么多,打回京城不是什么難事。 但楚予昭卻沒有同意,只淡淡地問:那津度怎么辦?邊境怎么辦?數(shù)十萬百姓怎么辦? 紅四著急道:可是他們已經(jīng)造反了,已經(jīng)將皇宮 那又怎么樣?楚予昭突然打斷他的話,冷冷道:你跟了朕這么些年,還不明白孰輕孰重的道理嗎? 紅四恨聲道:楚琫就是尋的這個機會,也猜中了陛下您會留在邊境抗敵。冷柄并沒有棄城逃亡,而是被一名手下毒殺在府中,這樣一想的話,達格爾人突然聯(lián)手攻打邊境,還有冷柄被毒殺,其中必定有楚琫的關系。 他這一招可謂用心良苦,手段狠辣,既引走了陛下,也牽制了咱們的軍力。他知道陛下會頂住達格爾人的進攻,可就算咱們勝了,所帶兵力也會大大折損,那他便有了和我們抗衡的能力。若是 紅四沒敢將那句若是敗了的話說出口,及時閉上了嘴。 但楚予昭已經(jīng)明白他的意思,只神情淡淡地看著遠方的雪山,道:朕會戰(zhàn)到最后一刻,若是敗了,也會和將士們一起,哪怕是埋骨邊境,也算是死得其所。 他轉(zhuǎn)頭看向洛白方向,見洛白果然就沒有跟來,只乖乖蹲在林子里的石頭上,一瞬不瞬地看著他。和他對上視線后,還抬起爪子揮了揮,一雙圓眼睛笑得彎彎的。 楚予昭目光也就柔和下來,低聲道:如果有那么一天,你就帶走小白,尋一處安靜的地方好好生活,把他照顧好。 紅四雙眼通紅,噙著淚哽咽道:陛下另安排人照顧小白吧,倘若有那么一天,臣也決計不會茍活。 楚予昭知道他現(xiàn)在是聽不得這些話,便不再說什么,只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遠處傳來震耳欲聾的歡呼,伴隨著通了通了的喊叫,楚予昭知道這是已經(jīng)將一線天挖通,便對著洛白招了下手。 洛白立即如同一只受到主人召喚的小狗般,顛顛地跑了過來。跑出去幾步想起大氅,又掉回頭去叼著,一路拖到了楚予昭面前。 楚予昭又如同剛才那般,用腰帶將他綁在胸前,再拍掉大氅上的雪沫,穿好,撩起一半將他罩住,提步往山下走去,禁軍們也趕緊跟上。 大軍正快速通過一線天,楚予昭剛踏上平地,一名統(tǒng)領模樣的將軍快步跑來,噗通一聲跪下:臣洪濤救駕來遲,懇請陛下責罰。 緊跟著追來的一眾軍官也全部跪下,齊聲道:臣等耽誤軍機,救駕來遲,懇請陛下責罰。 楚予昭翻身跨上一旁的戰(zhàn)馬,居高臨下地朗聲道:達格爾人屠我寧作,擄走婦孺,殺我大胤子民,現(xiàn)在正圍困津度。倘若你們心中有愧,就握緊手中武器,替那些無辜慘死的百姓,英勇戰(zhàn)死的同袍復仇,而不是跪在這里向朕請罪。 眾將士握緊拳,再齊齊有力地應聲:謹遵陛下令。 楚予昭也不多言,調(diào)轉(zhuǎn)馬頭,雙膝一夾馬腹,戰(zhàn)馬飛一般沖了出去,紅四率著禁衛(wèi)們也隨之跟上。 這種邊境戰(zhàn)馬腳程非??欤灏讖拇箅┫绿匠鲱w毛茸茸的頭,好奇地看著兩邊飛逝而過的雪景。 勁風吹得他臉上的毛齊齊往后飛,眼睛也只能半瞇著,一邊看著遠處的雪山和素白雪原,一邊不時摸摸肚皮上那一束稻草。 他生怕稻草被馬顛簸得掉了,等到哥哥停下時,便會發(fā)現(xiàn)懷里只有一只硬邦邦的死豹。 邊境的白日總是很短,等到那慘淡的日頭墜入雪山后,夜幕已經(jīng)來臨。 津度城城墻上,駐城將軍劉宏正大口大口地嚼著半只窩頭,另一只手上拿著根咸菜。 怎么樣了?有沒有烏鴉口那邊的消息?他沙啞著嗓音問身旁的兵。 士兵搖搖頭:堵得這么死,探子根本就出不去。 劉宏狠勁咬下一塊窩頭,道:讓兄弟們吃飽,等到天盡黑后,達格爾便要進攻,那時又要開戰(zhàn)了。 士兵驚愕地問:將軍您怎么知道? 劉宏咽下一口窩頭:陛下說的。 士兵頓時肅然:既然陛下這樣說,那達格爾人肯定便會來,可是咱們,咱們擋得住嗎? 劉宏又拿起水壺灌了一大口,用手掌擦去下巴上的水痕:擋得?。∫驗楸菹氯チ藶貘f口,那咱們大胤軍隊肯定就要到了。 話音剛落,就見對面的達格爾駐扎地吹響了進攻號角,悠長沉悶的嗚嗚聲響徹整個津度城,同時無數(shù)支火箭沖天而起,對著城墻上空而來。 劉宏將手中水壺砸在地上,拔出腰間佩劍對天舉起,嘶聲大喊:準備迎戰(zhàn)! 洛白正抬頭看著遠方的星星,突然看見那邊天空開始發(fā)亮,越來越紅,像是半邊天都被燒著了。 他扯了扯楚予昭的衣袖,等他俯下頭時,伸出爪子示意他看。楚予昭一邊縱馬疾馳一邊轉(zhuǎn)頭,那些紅光就倒映在他瞳仁里,也像是燃燒的火苗。 達格爾人已經(jīng)開始進攻了。他喃喃道。 轟!轟!轟! 津度城厚重的城門,經(jīng)受著破門柱的大力撞擊,門后是無數(shù)的士兵和百姓肩背相抵,沉默地用自己的血rou之軀,撐住那扇搖搖欲墜的城門。 沒有人逃離,也沒有誰呼救,因為知道呼救沒有用,而逃離的下場,只會讓自己尚在城中的妻兒父母,遭受破城后的地獄慘景。 城墻上的士兵倒下后,立即又有新的補上,站在垛口,麻木地揮舞著鋼刃,向著爬上墻頭的達格爾人砍落。 一鍋鍋熱油澆下去,發(fā)出皮rou燒焦的惡臭,可更多的人又擁到城墻下,蝗蟲般順著云梯往墻頭上爬。 劉宏右肩中了一箭,他手起劍落,將那截露在外面的箭身斬斷,揮劍刺穿一名達格爾人的胸膛后,再次望向黑暗中的遠方,目光中飽含著絕望。 陛下,臣,臣可能有負皇命,守不住城,只能和津度共存亡他喃喃道。 大軍應該趕不到了,津度城也守不住了。 可就在這時,遠處突然噴出了一道火光,在天空轟然炸開,爆出一聲巨響后,炸出漫天的絢爛煙火。 劉宏先是一怔,灰暗的眼睛綻放光亮,眼淚迅速溢滿眼眶。他轉(zhuǎn)過身,幾乎是猙獰地嘶吼了一聲:陛下率軍回來了!撐??!陛下率軍回來了! 所有絕望的士兵都抽空看向天空,看見一朵接著一朵的煙火在天空炸響,飛快地向著津度城方向移動。 周圍的喊殺聲和戰(zhàn)鼓聲似乎都被屏蔽,整個世界只剩下那煙火的炸裂聲,猶如梵音,猶如生的希望。每一雙眼睛都映照出漫天火光,被那一朵朵炸開的火光重新點亮。 所有人重新有了力量,他們臉上都淌著淚,拼命砍殺,拼命用自己的肩膀抵住城門,互相鼓勁。 放!給我不停的放!一路放!要讓他們看見我們,讓他們看見我們正在前進!告訴他們撐住,我們馬上就到了! 楚予昭騎在馬上大聲喝令,幾名禁衛(wèi)輪流放著信號彈,漆黑的天空被一路照亮,大軍如同海潮般滾滾向前。 洛白抬頭看向楚予昭,看見他的臉被煙花映照得分外清晰,那雙直視前方的眼睛無比堅毅,帶著沖破一切的力量,讓他此刻看上去猶如神祗一般。 漫天煙花下,津度城出現(xiàn)在眼前,被火光照亮的雪地上,密密麻麻都是達格爾人。楚予昭一馬當先,舉起楓雪刀,高聲喊出了一聲殺,大軍們緊隨其后,齊齊跟著高喊,震天的喊殺聲直沖云霄。 大胤軍猶如一股洪流,怒吼著席卷了整塊雪原,所到之處達格爾人紛紛慘叫著倒地,很快便被卷入洪流中,再消失無蹤。 楚予昭沖在最前,一把楓雪刀如同神龍出淵,兩側(cè)的達格爾人都被他斬落馬下。 他割斷一個人的脖頸,那頭顱高高飛向天空,鮮血往下大片灑落。他左手將冒出頭的洛白一把按下去,那些鮮血便濺落在大氅上,右手揮刀砍翻馬側(cè)的一名達格爾人,頭也不回地沖向城門。 城門被撞破之時,大軍也涌至城下,將城門口的達格爾人如同斬瓜切菜般解決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