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6)
弓箭手們已經(jīng)失去了生機, 且個個都已不成人樣, 但野貓們?nèi)栽谧纤阂?,場面令人觸目驚心。 御林軍們不得不大聲吆喝,并手持鐵管,湊到貓們的耳邊用刀背敲擊, 發(fā)出刺耳的梆梆重響,那些貓才三三兩兩散開,悻悻地跳上了墻頭。 可就算上了墻頭, 它們也沒離去, 就坐在那兒, 注視著下方的人, 一雙雙眼睛在黑暗中閃著瑩瑩的藍(lán)光。 御林軍們一邊搬運地上的尸體, 一邊心有余悸地抬頭張望, 生怕它們又跳下來發(fā)狂。 畢竟手上這些尸體的死狀看著也太慘烈了些。 我再也不敢踢我家那只貓了。一名御林軍不敢直視手上尸體的臉, 小聲對身旁的人說。 我媳婦兒的貓要下崽了, 我回去后得提醒她給貓窩里鋪些軟布,要伺候好了。 洛白昏昏沉沉中, 感覺到自己被攏入一個寬闊的懷抱,有只大手在將他翻來翻去, 手指還在撥弄他的皮毛。 他身上本來就痛, 這樣翻來翻去就更痛了, 于是條件反射地扭頭, 張嘴便咬上了那只手, 喉嚨里發(fā)出威脅的呼嚕聲。 嘶他聽到了一抹淡淡的抽氣聲, 鼻端同時聞到了股熟悉的味道。 那是哥哥身上的味道,猶如雨后森林散發(fā)出枝葉的清香,其間還夾雜著小壞的氣息。 洛白費力地睜開眼,轉(zhuǎn)動眼珠往上看,對上了楚予昭正垂眸凝視的視線。 他一時之間腦子有點懵,不明白哥哥為什么離自己這么近,直到看見貼著的那片穿著黑袍的胸膛,還有那根被自己咬在嘴里的手指,這才反應(yīng)過來。 這是正躺在哥哥懷里,還咬著他的手指吶。 洛白張嘴松掉手指,慶幸自己還沒有用力。他忐忑地去看楚予昭,見他不似要發(fā)怒的模樣,又伸出舌頭在剛咬住的位置舔了兩下。 還好,沒有嘗到血腥氣,只有一排牙印。 嗷 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啊對了,我不能這樣叫,會暴露自己的。 洛白身上很痛,但還是強自忍著,很敬業(yè)地學(xué)了聲貓叫。 喵嗷 楚予昭低頭看著這只雪白的小豹,看它無力地躺在自己懷里,明明都痛得站不起來,還能在檢查它有沒有傷痕時,反頭一口咬住自己手指。 警惕心還挺高。 只是它可能受傷太重,只用那排小尖牙在指頭上磨了磨,就無力地松嘴,又虛弱地叫了兩聲。 后面那一聲聽著有些怪,好像在學(xué)貓叫? 遠(yuǎn)處傳來腳步聲,紅四他們已經(jīng)回來了,齊齊單膝跪地,道:陛下,屬下無能,讓那群刺客跑掉了兩個,而已經(jīng)活捉到的,什么都還沒來得及問,便吞毒自盡身亡,請陛下責(zé)罰。 楚予昭神情淡淡的,似乎早就猜到會是這種結(jié)果,只道:無妨,回宮吧。 遵命。紅四又問:陛下是乘車還是騎馬? 楚予昭本想說騎馬,但看了眼懷里懨懨的小豹,改口道:乘車。 一共兩輛馬車,楚予昭開始乘坐的那輛車頂已經(jīng)掀開,顯然沒法再坐,便上了后面那一輛。 成公公也爬上車架,坐在了車夫身旁。 卜清風(fēng)急忙要往車廂里爬,被橫伸過來的一把劍擋住。他看了眼面無表情的紅四,只得往車頭走,想和成公公一起坐在車夫旁邊。 但那位置只有兩個,他正猶豫著是不是要上去擠擠,紅四就一劍鞘抽到馬屁股上:起駕回宮! 車輪滾動,禁衛(wèi)和御林軍都上了馬,跟著馬車向皇宮的地方奔去。卜清風(fēng)跟著一眾士兵在隊伍末尾小跑著,心里將紅四的祖宗十八代都罵了個遍。 而墻頭上的野貓們,目送著洛白的那輛馬車漸漸遠(yuǎn)去,這才懶洋洋地起身,各自散開。 小貓們還想留下打鬧,被母貓叼起后頸帶走了。 楚予昭上了馬車后,便將小豹放在軟墊上。 他脫掉那件沾滿血的外袍,扔在車廂角落,僅著中衣,用托盤里的濕帕子擦干凈手臉,這才坐下,將小豹重新抱起來。 洛白躺在楚予昭懷里,隨著車身微微晃動,舒服地半瞇著眼,覺得身上也沒那么疼了。 我認(rèn)得你,你是那只戴著小玉冠的貓。楚予昭說出小玉冠時,見小豹就rou眼見的變得緊張,只當(dāng)它不喜歡自己是只豹,心念一動,便將那要出口的豹改成了貓。 你的包袱呢?你身上不是還背著一只包袱? 洛白開始在和那群弓箭手打架時,包袱就已經(jīng)掉了,但他現(xiàn)在根本無心去想自己沒有衣服穿的問題,只緊緊抿著嘴,爪子也緊張地蜷縮起來。 你能聽得懂我說的話?楚予昭又低聲問。 洛白身體更加僵硬,卻像聽不懂似的,兩只眼睛亂轉(zhuǎn),就是不去瞧面前的人。 還挺通人性。楚予昭似是低笑了一聲。 馬車?yán)稂c著燈,很是明亮,楚予昭打開廂側(cè)的木匣,從里面取出一只精致的小鐵盒。 成公公會在馬車?yán)锓胖幤?,以備不時之需,除了一些清腦醒目的暈車藥丸,還有外傷用的藥膏。 他揭開鐵盒蓋子,清冽中帶著辛辣的藥香溢滿車廂,又將盒子放在腿側(cè)的軟墊上,開始撥拉小豹的皮毛。 剛才他粗略翻看了小豹一遍,但并不仔細(xì),現(xiàn)在離皇宮還有段路程,馬車上也沒有其他人,倒是可以好好再檢查一次,涂抹點傷藥。 當(dāng)他將小豹躺在腿上檢查時,小豹也很溫馴地任他擺弄,四肢和身體攤平得像張白色的圓餅。那覆蓋著一層淺淺白毛的肚皮還在柔軟地起伏,隱約露出下面粉紅色的皮膚。 他拿起小豹的前腿捏了幾下,想看骨頭有沒有受傷,卻見那粉色的rou墊,隨著他動作也一下下分開又合攏,似一朵舒張的梅花。 于是他又多捏了幾下,才不動聲色地松手,小豹爪子就軟塌塌地落在他大腿上。 楚予昭繼續(xù)往下檢查,目光落在某一處時,唇角勾起一個輕淺的弧度,伸出手指撥了撥,低聲道:哦,是個男孩兒。 洛白本已經(jīng)舒服地閉上了眼,卻因為這下,渾身一個激靈睜開了眼,兩只耳朵也豎了起來。 楚予昭繼續(xù)翻弄他時,他便有些別扭地伸出爪子去擋,特別是兩只后腿要被分開時,他用力夾得緊緊的,遮著那顆粉紅色的小花生。 娘說過,小丁丁是不能讓別人看的,不然臊都要臊死。若是夏天抓住他光屁股下水,還會拿藤條抽他。 楚予昭也察覺到這只小豹很抗拒檢查它隱私部位,便也沒有繼續(xù),只用手指蘸起一小團(tuán)藥膏,探進(jìn)柔軟的白毛,涂抹在它背部的淤青處,再輕輕化開。 清清涼涼的感覺在背上蔓延開,疼痛也消散了不少,洛白覺得很舒服,半瞇著眼,趴在楚予昭腿上小聲哼哼。 沒有內(nèi)傷,只有一些皮外傷。楚予昭低聲道。 他將小豹撞傷的地方都涂上了藥,剛抬起手,小豹就伸出爪子抓住他手指,又重新放回身上。 楚予昭: 手指在柔滑似鍛的皮毛間又按揉了一會兒,楚予昭冷酷地結(jié)束了小豹愜意的享受時光,用帕子將手指上的藥膏擦凈,再將它從腿上抱起,放在旁邊的軟墊上趴著。 馬車有節(jié)奏地?fù)u晃,空氣中除了藥膏味,還有楚予昭身上那讓人安心的味道。小豹往前蹭了蹭,用腦門試探地去觸碰他的腿,還抬起眼偷偷打量。見他沒有露出不耐煩的神情,又得寸進(jìn)尺地將下巴擱了上去。 舒服,想睡覺。 要是天天都這樣靠著哥哥就好了。 洛白正在昏昏欲睡之際,腦中突然掠過那個鬼娃娃的樣子,瞌睡瞬間就飛得無影無蹤。 他一個哆嗦,連忙抬起頭,還好,只有哥哥一個,并沒有那只鬼娃娃。 楚予昭正看著馬車的一個角落怔怔出神,眼睛里已卸下了平常的冷漠,看著有幾分茫然和落寞。 洛白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覺察到他心情又有些低落,便伸出舌頭在他手上安撫地舔了一下。 嗯再舔一下。 再舔 啊呸,啊呸,呸呸呸,舌頭好辣! 楚予昭回過神,低頭看見小豹正在往外啐,臉都皺成一團(tuán),小舌頭也吊在嘴外。 他怔了怔,反應(yīng)過來自己手指上剛才沾過藥膏,就算用帕子擦了,也還有殘余,被小豹給舔進(jìn)了嘴里。那藥膏里配有冰片、樟腦和薄荷腦,舔進(jìn)嘴里想來也不太好受。 他微微嘆了口氣,從固定在車廂壁的小桌上取了只茶杯,倒了半杯茶遞了過去。 當(dāng)茶杯湊到小豹嘴邊時,他才反應(yīng)過來這杯口有點小,若是伸出舌頭去卷水,應(yīng)該不太方便。 楚予昭為了方便小豹喝水,正準(zhǔn)備取只淺口碟子重新倒茶,就覺得手上一松,那只茶杯已被接走。 他轉(zhuǎn)過頭,臉上露出了一絲驚訝:小豹就像人一般坐直了身體,用兩只短短的前爪抱著茶杯,仰頭大口大口地喝水。 洛白正被辣得眼淚汪汪,一口氣喝干這杯茶后,嗦了嗦舌頭,發(fā)現(xiàn)嘴里已經(jīng)好多了,這才舒了口氣,打了個響亮的嗝。 完全沒有注意到身旁的楚予昭,正用詭異的眼神看著他。 楚予昭拿起一條干凈帕子,若無其事地對小豹說:嘴邊的毛沾水了,我給你擦擦。 然后就看見小豹果真轉(zhuǎn)過臉,將頭往他這邊湊近,還抬起渾圓的下巴,方便他擦拭。 楚予昭一手扶著小豹后腦勺固定住,一手去擦拭它嘴邊的幾綹濕毛,小豹就乖順地坐著,直到他擦干后才轉(zhuǎn)回頭。 楚予昭不動聲色地將帕子放回原處,心里已是念頭飛轉(zhuǎn)。 這只豹超乎尋常的聰明,已經(jīng)不是普通野獸,莫非是妖?不不不,這世上哪有妖?但是連鬼魂這種東西都存在,妖的話也不是不可能 他又去看身旁坐著的小豹,只見他已經(jīng)靠著軟墊半躺了下去,兩只前爪舒服地分開搭在左右兩邊,小腹處還扯過毛毯一角給蓋住了。 馬車已經(jīng)行至大街熱鬧處,外面人聲鼎沸,絢爛燈火也透進(jìn)車簾。小豹兩只圓溜溜的眼睛就從縫隙往外看,那模樣一派天真嬌憨。 似乎有什么東西吸引了他視線,還轉(zhuǎn)動脖子往那處瞧,動作時露出肩背處一團(tuán)零亂的濕毛。因為上藥時,盡管動作再小心,毛也會沾染上里面一層的藥膏。 楚予昭淡定地想,妖就妖吧,終歸是自己養(yǎng)著,別人還能來除妖不成? 是的,他已經(jīng)打算養(yǎng)著這只豹了,只是沒發(fā)現(xiàn),當(dāng)心里在想這只小豹時,已經(jīng)從它,變成了他。 車隊很快便行至皇宮,遠(yuǎn)遠(yuǎn)就看見那恢弘的大門前站了數(shù)名官員,正對著這方翹首張望著。在楚予昭的馬車接近時,都面露焦急地涌了上來,嘴里高喊著陛下。 顯然消息靈通的官員們,都已經(jīng)接到了皇帝遇襲的消息,立即便趕進(jìn)宮來。因為太過緊急,官員們大多穿著常服,有些甚至沒有穿鞋,只穿著平常在家里的木屐。 但誰也不知道,這些人都是懷著什么樣的心思站在這兒,謀著什么樣的打算,又有多少人是真的在乎帝皇的生死。 楚予昭撩起車簾,臉上又恢復(fù)成一貫的陰沉冷漠,他視線從那些看似焦灼的面孔上滑過,最后落在前方一排祿王楚予壚的臉上。 楚予壚也穿著常服,但卻整整齊齊一絲不茍,他向前一步行禮,朗聲道:臣等聽聞陛下微服出宮,卻有那亂黨賊子趁機行兇,皆心急如焚,多虧陛下福德齊天,龍體無恙,不然臣等未能在陛下出宮前勸阻,萬死也難辭其咎。 他這話明面上是在為楚予昭擔(dān)憂,可言下之意就是楚予昭作為一名皇帝,卻悄悄出宮。有些官員聽到這話,面上雖然不敢顯露半分,心里卻也在跟著暗自腹誹。 成公公此時已經(jīng)跳下車架,聞言躬身微笑道:王爺可說對了,咱們陛下真的是福德齊天,得神靈保佑的真龍?zhí)熳?。今晚遇襲時,竟有數(shù)只神貓下凡相助,將那些刺客盡數(shù)擊斃,都沒有耗費軍士們什么工夫。 神貓下凡? 什么神貓下凡? 老夫不知,也沒耳聞過。 眾官員聽到這話,驚訝地竊竊私語起來。 成公公態(tài)度恭謙:時辰不早了,陛下既毫發(fā)無損,各位大人便請回吧,夜里寒涼,別傷了身子。 有內(nèi)侍急急過來,將干凈外袍送進(jìn)馬車,高喊了一聲起駕,馬車緩緩駛?cè)雽m門。楚予昭將車簾放下,低頭穿外袍,從頭至尾沒有說一句話。洛白好奇地將頭湊到縫隙處往外看,被他用手按住。 坐好,別東張西望。 進(jìn)了宮后,便從馬車換到了肩輿上,洛白從頭到尾都沒下過地,楚予昭一直將他抱著。 待到快要到乾德宮時,遠(yuǎn)處傳來一慢兩快的打更聲:梆梆梆!亥時到,平安無事 洛白腦里一個激靈,從楚予昭懷里抬起了頭。 糟糕,亥時了,到現(xiàn)在都還沒回去,元福姨肯定會生氣! 完了完了。 他以前偶爾會在外面玩得忘記時辰,回到家時天色已晚,跨進(jìn)門就會看見他娘沉著臉坐在堂屋里,身旁桌上還擺著藤條。 雖然元福從來沒揍過他,就連大聲呵斥都沒有,但洛白被藤條抽出了條件反射,此時嚇得爪子都縮緊,在楚予昭手背上匆匆舔了下,算是打過了招呼,便嗖地躍下地。 抬肩輿的太監(jiān)們開始看見了洛白,還以為這是皇帝剛從外面抱回來的貓,見它躍下地,嘴里都哎哎地叫著,旁邊跟隨的人便想去捉。 楚予昭也直起身,卻見小豹三兩下便鉆入旁邊的樹叢,不見了蹤影,又喝住那些追上去的人:算了,別追了。 想來小豹在這宮里自有落腳處,既然現(xiàn)在不想和自己住一起,那也不要去強求,一切慢慢來。 這小豹很靈性,非一般獸類,便隨他性子好了,只要還呆在宮里就行。 洛白一口氣奔到快至玉清宮,遠(yuǎn)遠(yuǎn)看見小道盡頭有盞晃悠的燈籠,連忙躲進(jìn)路旁的草叢。只見一人手持燈籠匆匆走來,燈光照出滿臉焦急,來人竟是元福。 洛白剛想出聲喚他,憶起自己還是豹,連忙鉆到一棵樹后變回來,又將頭探出去,對著元福背影叫了聲:元福姨。 元福倏地停步,又驚又喜地看過來:公子? 嗯嗯。洛白使勁點頭。 他本來心里忐忑,但見元福表情甚好,正暗中松了口氣,卻見他的臉色開始漸漸變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