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真的控制不住。

    今兮自認(rèn)為自己脾氣算好的了，甚至可以稱得上沒什么脾氣。她從不因?yàn)椴恢匾娜松鷼猓皇巧砼杂H友，何必大動干戈呢？她足夠理智足夠成熟，只在家人和賀司珩面前表現(xiàn)出自己的小心眼。

    就算聽到賀司珩相親這種放別人眼里絕不可容忍的事兒，她都沒什么太大的情緒波動。

    是因?yàn)椴幌矚g嗎？hela

    不是的。

    她沒什么情緒波動，是因?yàn)樘嘈刨R司珩了。

    她相信賀司珩不會做這種事，相信賀司珩，是世界上僅剩的，唯一一個能夠讓她相信的人了。

    她曾經(jīng)多相信這世界啊，哪怕自己的肩被鞭炮砸傷，面對那些小孩兒，她也是笑盈盈的。給他們買糖吃，和他們說自己沒事兒。

    可是大三那年，一切都變了。

    翻天覆地的改變。

    今兮大三那年比賽特別多，全國各地到處跑，甚至還有國際賽事。

    大三那年寒假，今兮只有年三十和年初一在家過的，大年初一吃完飯，就跑回學(xué)校練舞。第二個學(xué)期，忙的暈頭轉(zhuǎn)向，她連回家的時間都沒有。

    當(dāng)然，她的付出和回報(bào)是成正比的。

    那年，她成為了舞蹈系獲獎最多的學(xué)生，暑假放假前，她還錄制學(xué)校的招生宣傳視頻。南城舞蹈學(xué)院私底下有個說法，每年錄制學(xué)校招生宣傳視頻的學(xué)生，畢業(yè)都會進(jìn)入南城芭蕾舞團(tuán)。那陣子，今兮在學(xué)校聲名大噪，走到哪兒都有人問她要聯(lián)系方式。

    春風(fēng)得意馬蹄疾。

    長安花卻在暑假末端，她回家的那刻敗了。

    她那年大三，二十歲，什么都有，家人，愛人，朋友。她覺得人生只要這樣平坦又燦爛地往前走，就能走到幸福結(jié)局。

    大概上天都嫉妒她這樣幸運(yùn)，想要的都得到，所以在酷暑，讓她感知寒冬。

    今兮推開家門，在看見客廳里的場景時，臉上的笑嘩然離散。

    沈雅月坐在客廳沙發(fā)上，懷里抱著個嬰兒。

    另一邊，今源豐半蹲著，手指逗弄著嬰兒的下巴，“小宴，看看爸爸?！?/br>
    爸爸？

    “爸爸？”因?yàn)轶@恐，今兮嗓子都有些發(fā)不出聲，連叫了好幾遍，她才咽下不敢置信，語氣平靜地說，“爸爸，這是什么？”

    在客廳的兩人這才意識到今兮回家。

    今源豐忙站起來，朝今兮揮了揮手，“今兮啊，快來看看，這是你的弟弟，小宴——今宴，他啊，長得和你小時候好像?！?/br>
    沈雅月也說：“今兮，快來看看弟弟?！?/br>
    她剛出月子，臉色卻很好，笑得春風(fēng)滿面，“小宴，jiejie回來了?！?/br>
    今兮站在那里，一動不動。

    所以，在她外出奔波練舞比賽的時候，她的父母，瞞著她，給她生了個弟弟？

    她艱難消化著這個既定事實(shí)。

    只是，無法接受。

    見今兮仍站在那里，今源豐和沈雅月對視了一眼，空氣靜默，褪去剛才的熱鬧喜悅。今源豐扶了扶鏡框，說：“今兮，因?yàn)槟氵@段時間都在比賽，所以爸爸想，等你比賽結(jié)束再和你說這事兒的，你應(yīng)該不會怪爸爸的吧？”

    沈雅月也附和：“而且今兮，你看，你多了個弟弟，多好呀，以后家里也會熱鬧一點(diǎn)兒，你無聊的時候，弟弟也會陪你玩兒?！?/br>
    今兮從緘默中回神。

    她盯著面前的父母，眼神筆直而用力，“什么叫我無聊的時候弟弟也會陪我玩兒？怎么玩兒？你告訴我怎么玩兒？他會說話嗎？會走路嗎？他比我小二十一歲，不是二十一個月?！?/br>
    今兮的臉上，寫滿了怒意。

    “等他再大一點(diǎn)兒就好了，就可以陪你玩了。你現(xiàn)在可能覺得這事兒有點(diǎn)兒突然，但是今兮，你也知道，mama很想要一個兒子的……”

    “——那你應(yīng)該也知道，我很不想要一個弟弟?！苯褓鈴牟粫龃驍鄤e人說話的事兒，這是她從小到大養(yǎng)成的教養(yǎng)，認(rèn)真聆聽，哪怕對方說的話讓她倍感不適，她都會聽完，之后再反駁。

    今天，是她第一次打斷別人說話。

    而說話的對象，是她的母親。

    今兮一瞬不瞬地盯著沈雅月，即便怒火燃燒，她也能措辭冷靜，用詞清晰，表述自己現(xiàn)在的想法：“我不知道您的想法是什么，但是麻煩您聽聽我現(xiàn)在的想法——我大半年沒回家，回家之后突然家里多了一個比我小二十一歲的弟弟？mama，懷胎十月，您隨便找一天都可以和我說的不是嗎？可是這十個月，您沒有提一個字。”

    腦海里，有很多的話想說。

    您其實(shí)一直都知道我不喜歡有個弟弟吧？

    所以怕我知道會生氣。

    所以直接生下來，讓我沒有任何反對的理由，畢竟事已成定局。

    自私。卑劣。貪心。

    她腦海里閃過許多難聽的詞匯，可她一個都沒說。那是她的母親啊，她愛了二十一年的母親啊。她不想用那些傷人的話來和她針鋒相對。

    只是到最后，深深吸了一口氣，說：“——我感受不到尊重，也無法諒解你們這樣的行為。”

    說完，她提著行李箱，轉(zhuǎn)身離開。

    今源豐追了出來，“今兮！”

    “你聽爸爸和你解釋。”

    今兮垂著頭，聲音很輕：“爸爸，在這之前有十個月您都可以解釋的，為什么要到現(xiàn)在和我解釋呢？我現(xiàn)在，不想聽到您的解釋，也不想看到您?！?/br>
    今源豐拽著她的胳膊，“今兮，你現(xiàn)在可能覺得一切都沒辦法接受，但是你要知道，爸爸是愛你的，之所以不和你說，是為了怕你比賽分心?！?/br>
    “如果是讓我開心的事，我比賽會分心嗎？”今兮反問。

    今源豐愣住了。

    今兮驀地笑出聲，輕蔑的，諷刺的笑，“您看，您自己都知道，這事兒我不會開心。所以一直都不敢告訴我，不是嗎？”

    今源豐難得這樣慌亂無措，“今兮，咱們回家好好說好嗎？”

    “我不想回家，”今兮抬眸，臉上，淚痕斑駁，她聲線都是顫的，卻帶著疏離的堅(jiān)定，又重復(fù)了一遍，“我不想回家?！?/br>
    ……

    ……

    今兮在床上翻了個身。

    黑暗空間里，逼仄的沉默。

    哪怕過了兩年，再想起來，她依然無所適從，臉上都是淚。

    過好久，她依然睡不著。

    時鐘上的時間，已是凌晨四點(diǎn)多。

    今兮從床上坐了起來，她靠在床頭發(fā)呆，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地整個人從床上彈起，去衣帽間拿了幾套衣服，胡亂塞進(jìn)行李箱里。

    連夜逃離這套房子。

    賀司珩這套房子在玄關(guān)處有監(jiān)控，連接著他的手機(jī)，也連接著今兮的手機(jī)。

    因此，當(dāng)賀司珩值夜班半夜醒來，看到家里監(jiān)控視頻下，今兮拉著行李箱半夜離開的畫面，他頭疼不已。

    等到天邊泛起魚肚白的光，和他交接班的杜小羽來醫(yī)院上班，賀司珩才換衣服離開醫(yī)院。

    只是他臉色難看的，一貫粗神經(jīng)的杜小羽也發(fā)現(xiàn)了。

    杜小羽：“昨晚病人有突發(fā)狀況嗎？”

    賀司珩：“沒有。”

    杜小羽：“那賀醫(yī)生，你的臉色怎么這么難看？”

    他想淡笑一下，卻怎樣也笑不出來。

    昨晚病人沒有突發(fā)狀況。

    就是他家里那位，突發(fā)了個大狀況。

    離家出走了。

    賀司珩拿起手機(jī)，疲憊的揉了揉眉，走出醫(yī)院。

    他坐上車，駛?cè)サ姆较虿皇腔丶业姆较?，而是另一個地方——今兮自己的那套房子。

    他輸入指紋，輕松解鎖，門打開，看到玄關(guān)處放著的行李箱。

    行李箱攤開，里面，裙子跟麻花似的卷成團(tuán)，能看出來，主人離開的時候有多匆忙，連疊衣服都懶得疊。甚至——

    賀司珩瞥到衣服堆里，一條藍(lán)色的男士內(nèi)褲。

    他眉峰徐徐挑起，忍不住笑了。

    把路上買來的早餐放在餐桌上，賀司珩直奔臥室。

    臥室床上，被子聳起蜿蜒山峰，今兮的睡姿，向來都不好看。幾乎半個身子都在床外，她翻了個身，眼看著要從床上掉下去，賀司珩眼疾手快，把她抱起。

    今兮是六點(diǎn)多才睡的，依然睡不踏實(shí)。

    雖然這里的床和賀司珩那邊的床一模一樣，但總覺得，少了點(diǎn)兒什么。

    她半夢半醒間，感受到自己被人抱緊。她下意識想掙扎，鼻尖，卻嗅到了熟悉的消毒水味兒，以及，一道熟悉沉穩(wěn)的男嗓。

    “怎么跟小孩兒似的？”

    是賀司珩的聲音。

    她以為自己在做夢，夢里的她，沒有和賀司珩發(fā)生爭執(zhí)，也沒有發(fā)生爭執(zhí)后的尷尬，她大大方方地反駁，語氣卻是撒嬌般的口吻，“我才不是小孩兒?！?/br>
    第31章 衣冠禽獸

    31.

    賀司珩以為今兮醒了。

    結(jié)果看了眼，她眼緊閉，呼吸均勻。她在被窩里，自動自發(fā)地找了個舒服的位置，沉沉睡了過去。

    估計(jì)是在說夢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