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倆爭了會兒，在知州不耐煩的敦促下，曲錦才站了出來：小的是主告，控告小的三弟被他的妾、女兒、女婿所害，請各位官人替三弟主持公道！

    曲錦陳述了曲鋒是如何被害，而他又是如何在三年后才發(fā)現(xiàn)此事的。知州不會偏聽偏信，自然也要聽曲清江、趙長夏和李氏的辯解。

    待雙方都陳述完了，再召此案的關(guān)鍵證人，李郎中上堂。

    李郎中看著這滿堂的官員，嚇得瑟瑟發(fā)抖，他心中僥幸，還好他被趙長夏找到了，又答應(yīng)跟趙長夏演一場戲，否則真的參與污蔑趙長夏，還不知道他會怎么死呢！

    如今有趙太醫(yī)允諾保護他不被陳縣丞秋后算賬，而且此事了了，陳縣丞還有沒有能耐找他算賬還兩說呢！

    他醞釀了情緒，然后匍匐在地嚎啕大哭，說曲錦所言都是假的，是曲錦逼迫他，讓他撒謊污蔑曲清江等人的。

    趙太醫(yī)也站出來證明曲鋒確實是病死的，他們之所以改變了藥方，那完全是曲鋒的病情惡化，所以要將一些藥性溫和的藥材改為猛藥。

    他還找了幾個郎中印證自己所言，畢竟懂點醫(yī)術(shù)的都知道應(yīng)對不同病癥，哪怕是用同一種藥，劑量也會不一樣。這一切都能跟李氏手里的記錄對上，所以曲鋒并非是被害死的。

    陳縣丞聽到李郎中推翻自己之前的供詞，又看到趙太醫(yī)出來幫趙長夏后，氣血上涌，險些沒有暈倒過去。

    這回才是真完蛋了！

    曲氏族人也被李郎中的反口打了個措手不及，紛紛愣在了原地，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就倒戈了！

    呂繼簡挑眉，心里的巨石總算是落下，他就說自己沒看錯人嘛，還好趙長夏沒有辜負他的信任！

    供奉官對此結(jié)果也十分滿意：他沒殺人就好，官家交代的任務(wù)總算是能完成了。

    唯有知州十分生氣：你們將公堂當(dāng)成了什么？你們可知誣告是大罪？！

    曲氏族人哪里能料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他一聽說誣告是大罪，腿立馬就軟了，然后急中生智，覺得可以利用趙長夏的身世做文章

    于是他繼續(xù)狡辯：小的沒有誣告，我三弟所招的上門女婿，來路不明經(jīng)查實，他是盜賊！他入曲家、殺我三弟，就是為了曲家的家產(chǎn)！

    知州繼續(xù)提審那幾名盜賊，他們的供詞跟陳縣丞審訊時一模一樣，呂繼簡看著兩場不同時間的審訊供詞，也發(fā)現(xiàn)了一絲端倪：你們這口供，怎的像背過一樣？兩份供詞，一字不差。若不是背過，真有人能精準(zhǔn)地復(fù)述自己之前說過的話？

    幾名盜賊慌了，辯解：因為我們很熟悉他，對他的事情了如指掌，他的生平都能倒背如流

    他們說到這兒，呂繼簡忽然打算了他們的話，既然了如指掌，那么分開審訊，你們的供詞應(yīng)該也會一模一樣吧？

    呂繼簡建議將他們分別關(guān)到不同的房間，然后問他們相同的問題，只需看答案是否一致就能判斷他們是不是在說真話了。

    知州覺得有道理，便照辦。

    而這幾名盜賊被分別關(guān)押后，熬過了幾個陳縣丞都提點過的問題之后，他們漸漸地放松了警惕。

    這時，呂繼簡突然對其中一名年齡看起來比較小的盜賊道：你的答案跟你的同伙不一樣。

    那盜賊脫口而出：不可能，我們都背過的！

    等他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之后，臉色登時煞白起來：不、不是，我的意思是

    你若坦白，還能減刑，若是堅持，被查出是誣告，則罪加一等！

    這名盜賊自然是不想罪加一等，只能坦白這些事都是陳縣丞指使的，陳縣丞還說，只要事情成了，他們就能減刑！

    另一邊，知州秉著審案需要仔細查證的原則，要求趙長夏自證來歷。

    趙長夏將系統(tǒng)獎勵的戶貼拿出來，知州反復(fù)翻看了幾遍，確認無論是戶貼的用紙、還是上面蓋的袁州廬溪縣縣衙的大印都是出自官府的。而上面詳細地記載了趙長夏的外貌描寫、戶籍信息，甚至還有三四年前趙家的田產(chǎn)、納稅等記錄。

    你不是說戶貼丟了嗎？你哪兒來的戶貼？肯定是偽造的！曲錦仍然在垂死掙扎。

    趙長夏面色如常：之前以為弄丟了，找不到，后來才找到了。只是那時我已經(jīng)在清江縣立戶，這舊的戶貼便沒了用處，只能先存放起來。

    知州將戶貼交給佐官，道：派人快馬加鞭去袁州廬溪核查。

    這邊，趙長夏能拿出證明自己曾是有田有地的良善之民的證據(jù)，呂繼簡審訊盜賊也有了結(jié)果，兩相結(jié)合，自然能得出盜賊說趙長夏是他們的同伙，純屬污蔑的結(jié)論。

    既然趙長夏不是盜賊，那她就不太可能做出為家產(chǎn)謀害丈人的事情。況且知州聽說趙長夏可是給她丈人守了三年孝的，不管是從孝道還是道義上來說，都無可指摘。

    知州又將陳縣丞之前審案所審出來的證據(jù)一一推翻，這樣一來，這是一場誣告的案子，無疑是可以確定的。但此案涉及陳縣丞，并且是他負責(zé)設(shè)計陷害趙長夏，意圖對其屈打成招的，這案子可就不簡單了。

    首先要給趙長夏洗脫冤屈、懲罰誣告者；

    其次官府肯定要弄清楚陳縣丞為什么要這么做，他跟誣告者之間又是什么關(guān)系，跟被誣告者之間是否有過節(jié)；

    最后，衙門里出了這么大的事，縣丞與縣尉勾結(jié)、違法亂紀(jì)，縣令身為一縣之長官，又是否之情？

    趙長夏、曲清江與李氏并不管官場上的事情，她們想要討回一個公道，希望官府能嚴(yán)懲誣告她們的曲氏族人。

    r/知州也認為這案子確實該先結(jié)了，他面無表情地盯著曲錦：曲錦，你誣告堂侄女、堂侄女婿、堂弟妾謀殺，一旦他們的罪名成立，便是死罪。你這是想置他們于死地，用心何其歹毒！

    曲錦嚇得腿都軟了，撲通一下跪在了地上，渾身顫抖：小的、小的知道錯了，小的只是一時糊涂，聽信了讒言

    讒言？

    曲清江道：官人，誣告我們的主謀雖然是他，可也有教唆他這么做的共犯，請官人明察！

    她指向了曲銘，及在場的曲家?guī)讉€兒子。

    你曲銘正要開口罵她，知州的目光從他們身上掃過，她所言可是事實？

    不是！曲銘立馬將自己摘得一干三凈，小的也是聽說的！

    那你何以在此？

    曲銘正要辯解，那邊的曲錦卻因為他這么干脆利落地將自己從這事里面摘出去，將所有的罪責(zé)都留給他一個人承擔(dān)而感到憤怒，叫道：大哥，你不能什么都讓我一個人擔(dān)著！

    在涉及到自身利益的時候，什么兄弟情誼都是假的，只有兄弟鬩墻！

    呂繼簡輕飄飄地說道：按律令，誣告者反坐。

    他看了曲錦一眼，可知反坐是何意？

    曲錦搖頭。

    他一介平民老百姓，平生就沒多少機會接觸官府，哪里會知道律令呢？別說他了，便是連他們的兒子曲湖、曲源，也不怎么了解律令。因為他們只讀經(jīng)義，認為律令是明法科才該了解的，不能將時間浪費在熟讀律令上面。

    呂繼簡嘆息他的愚昧，又毫不意外他的愚昧，要不是愚昧，會在毫無證據(jù)的前提下，就將人往死罪里誣告嗎？

    意思是，你誣告他什么罪名，那你身為誣告者，便是什么罪名。呂繼簡道，按律令，他若真殺了其丈人，那他便是死罪。你誣告他殺人，他無罪，那你便是死罪。

    曲錦懵了，過了會兒，眾人只看見他的身下有液體溢出，卻道他這是嚇尿了。

    不、不、不，我不是誣告他們的人，不是我，是我大哥！曲錦反應(yīng)過來，求生欲使他開始瘋狂地指認旁人。

    曲銘聽到呂繼簡說死罪的時候也嚇得險些暈過去，被曲錦這么一指認，他急得什么都顧不得，連連否認，并且表示自己對此事完全不知情。

    曲錦被憤怒沖昏了頭腦，也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爬起來，沖過去對著曲銘的臉就是一拳。曲銘也不遑多讓，扯著他的頭發(fā)跟他廝打起來。

    兄弟倆上演了一場狗咬狗、兄弟鬩墻的大戲，知州卻沒時間在這里跟他們耗，讓人將他們分開，問：到底誰是主謀？

    他！兄弟倆互相指認對方。

    知州頭疼，打算將他們統(tǒng)統(tǒng)都關(guān)起來，改日再判。

    而兄弟倆看到了陳縣丞，秉著死道友不死貧道的自私自利天性，他們將陳縣丞拉下了水，想著他或許能有辦法救他們！

    陳縣丞面色一沉，雖然巴不得他們立刻被處死，但為了能讓自己減輕一點罪責(zé)，他還是被迫替他們申辯：

    雖說誣告罪反坐，但誣告的若不是謀逆等死罪，其余死罪，在判罰之前只要坦誠誣告的行為，便可減刑一等，免去死罪，只需流放三千里。且他們是曲清江、趙長夏的族親長輩，又可減刑一等，只需流放三千五百里。②

    比起處死，流放的刑罰讓曲錦與曲銘得以繼續(xù)茍延殘喘，他們總算沒有了拉著眾人一起死的魚死網(wǎng)破的念頭。

    但陳縣丞忘了，這兒有比他更為熟讀律令的呂繼簡在。

    呂繼簡笑道：你這律令只怕是讀了一半，漏了一半。判罰之前若能坦白誣告行為確實能減刑一等，可他們至今都沒有承認自己的誣告行為。其次，縱使他們是族人，但若誣告年紀(jì)輩分比他們小的，小功及以下關(guān)系的晚輩，則不予減刑。③

    曲清江是曲銘、曲錦的堂侄女，本就是小功，五服中，只需為對方服喪五月的親疏關(guān)系，而且曲清江雖然招了上門女婿，卻依然屬于出嫁女的身份，所以她跟他們的關(guān)系又更疏遠了，是僅需服喪三個月的緦麻關(guān)系。

    因為血緣關(guān)系太遠，所以在律令里，因血緣親近而能夠減刑的情況，并不適用在他們的身上。

    呂繼簡壞心眼地勾起一抹笑：所以你們只有一次減刑機會，那就是要趁案子決斷前承認誣告的事。而且你們都別爭，鑒于你們的關(guān)系都在大功以上，所以共犯只比主犯減刑一兩等而已，誰都逃不掉。

    他說完，曲銘、曲錦兩家人算是徹底蒙圈了。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17號）要跨市跟友人聚餐的，所以晚上本來打算只碼3500字。但是又怕斷章斷得太銷魂，讓你們還沒爽到那個點就中止了，太殘忍了，所以就熬夜碼了5000 讓你們一章爽完。

    ①參考《宋代提點刑獄司制度研究》關(guān)于檢法官的職責(zé)說明。

    ②、③誣告罪的相關(guān)內(nèi)容參考《試論宋代誣告罪的犯罪構(gòu)成及量刑原則》；刑罰制度參考《中國法制通史》宋代卷。

    ④五服來自于度娘。

    感謝在2021101616:37:10~2021101702:25:1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掠星照野1個；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讀讀看看寫寫、書楓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慷慷2個；胡蘿卜須、須臾、BLX、就是一株小小草、flssyy、禮、開開心心的過日子、木枼、廢柴子、焦糖馬頭1個；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flssyy53瓶；你是我眼里的小猩猩48瓶；nanoha35瓶；魚販子、洛書30瓶；最愛吃火鍋22瓶；小糖糖、大白菜20瓶；滿樹花開LS19瓶；zan12瓶；跪求不卡、學(xué)不動的YXY、颯。、MichealK10瓶；洛書7瓶；爍迦羅心不動轉(zhuǎn)、hahhshdhdj、我是書蟲5瓶；取個渣名2瓶；沒拿語文書、夢林夕、小泰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96章 回家

    曲銘與曲源兩家人自幼便生活在宗族的規(guī)則之下,享受到了宗族給他們帶來的好處，漸漸地便形成了一種唯宗族至上的觀念，認為凡事都可以靠這套規(guī)則來解決。

    哪怕他們知道誣告是不對的，可不懂律法又抓到了陳縣丞把柄的他們,便以為弄死無依無靠的曲清江、趙長夏如同捏死一只螞蟻。哪怕他們誣告不成,最多也是按宗族的規(guī)矩處理,畢竟他們跟曲清江可是族人！

    一次次違法犯錯都因為宗族關(guān)系而使得他們免遭懲罰的經(jīng)歷助長了他們的囂張氣焰，讓他們以為這一次,官府也會因為這重宗族關(guān)系而和稀泥,使他們免遭處罰。

    哪曾想，誣告原來是這么嚴(yán)重的罪行呢？！

    以往的那套宗族關(guān)系怎么到了這里就不管用了呢？！

    兩家人的心頭埋著這些疑惑，可他們還沒想明白,便被呂繼簡的話嚇得渾身哆嗦,面如土色。

    誣告已成事實，若是不想死,那就只能認罪?？墒侵饕恼_告者,那懲罰可是比共犯要嚴(yán)重得多！

    曲銘跟曲錦心里頭仍舊有些遲疑,他們誰都不想被罰得最重。

    這時,曲清江上前道：出面誣告我們的是二伯父，他為了陷害我們,精心布局，在上個月我們剛除孝的那日，他帶著兩個兒子曲湯、曲溱到我家偷這本記錄冊，妄圖在上面動手腳。不過被我們及時發(fā)現(xiàn),他們才沒有得逞。

    知州怒斥曲錦：坦白從寬，抗拒從嚴(yán)。你若再不坦白自己的誣告行為，那就等死吧！

    曲錦嚇得腦子一片空白,他本能地不想被判死罪，所以一邊痛哭一邊承認了自己的誣告行為，甚至將所有的罪行都攬到了自己的身上。

    曲清江又道：這事不可能是他一個人的主意，他識字不多，哪兒來的底氣偷記錄冊在上面動手腳？

    她這話已經(jīng)把矛頭指向了尚在考試中的曲源，曲錦登時跳腳：主意是我跟大哥出的！

    曲銘還想再掙扎，知州直接將這一大家子關(guān)進了牢里：明日再審！

    /

    陳縣丞好歹是官員，他還未被審訊，所以自然不會跟曲氏族人一樣被關(guān)進牢房中，因而只能關(guān)在胥吏所居住的西舍里。

    呂繼簡想到陳縣丞、縣尉之所以能捏造這么多偽證，必然是打點過衙門上下了，將他們關(guān)在西舍可以，但不能派衙門的人看守他們。

    知州便從州府衙門里調(diào)派人手來看管他們。

    努力減少自己的存在感，往人群后面退的荊溪松了一口氣：還好前面有陳縣丞與曲氏族人分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沒人去管他！

    他剛心生僥幸，便聽見趙長夏說道：官人，這事還有旁的參與者，而且他或許對陳縣丞是如何與曲氏族人勾結(jié)的事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