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 愛情的力量確實是偉大的，雖說不能讓發(fā)著高燒中的病人快速恢復(fù)健康，但卻可以讓原先不聽話的病人乖乖接受治療。

    等唐淳醒來的時候, 躺在床上的傅皓月已然沒了身影。

    唐淳嚇得渾身一顫，連忙從床上坐了起來，腦子還沒從沉睡中清醒，暈乎乎之際便看見了坐在房間另一邊沙發(fā)上的傅皓月。

    對方似是也聽到了動靜，緩緩抬頭, 鼻梁上架著一副金絲邊框的眼睛，看起來極是溫文爾雅。

    男人穿著一身休閑服，腳踩拖鞋, 翹著慵懶的二郎腿, 此時右手正捧著本書, 左手卻是架在了扶手上，正掛著鹽水。

    “醒了？”傅皓月開口, 聲音依舊透著兩分啞意, 卻是比先前要好上不少。

    屋外已然是深夜, 窗簾被盡數(shù)拉上, 暖色調(diào)的燈光亮透了整個房間, 隱隱帶著兩分說不出的溫馨。

    “啊？……嗯?！碧拼緵]想起來自己是怎么睡過去的, 分明是她主動請纓留下來照顧傅皓月，如今倒好，病人沒照顧到自己反倒是先睡了過去，睡得還是在傅皓月的床上。

    想到這里, 唐淳尷尬之余還多了些許愧疚，隨即連忙從床上站了起來。

    “聽老李說，你還沒吃飯？”傅皓月的臉色好了不少, 雖說看起來依舊帶著那么兩分蒼白，但明顯比發(fā)燒嚴重時連睜眼都費勁的模樣要好上不少，“你先去吃點飯吧，吃完就去休息，我這兒不用擔(dān)心了。”

    唐淳聽著，并未回應(yīng)他的話，反倒是拿起了床頭的溫感槍走至傅皓月身前。

    傅皓月見此，目光微深，并未阻止，只是放下了手中的書，任由唐淳將溫感槍放至自己耳邊。

    37.4c

    還行，溫度已經(jīng)都退下來了。

    唐淳微微松了口氣，視線落在男人正掛著鹽水的手上，被修剪干凈的指甲圓潤如玉，修長的手指骨骼感分明，一眼看上去就該是個彈鋼琴的好料子。

    只是這會兒吊著針，倒是有些招人心疼了。

    “先生用過餐了嗎？”唐淳開口詢問，低頭看著坐在沙發(fā)上的傅皓月。

    此時他微微仰頭，雖是以一種仰視的姿態(tài)，但卻偏偏帶著上位者的氣勢，架在鼻梁上的眼鏡削弱了兩分凌厲，可那雙桃花眼本就看起來多情，平日里礙于本身清冷的氣質(zhì)，看上去反倒有一絲玩弄眾生的薄涼，但如今戴上金絲邊框眼鏡，平添些儒雅，于是便多了一股斯文敗類的味道。

    “喝了點粥?！?/br>
    傅皓月開口，倒是有些稀奇。

    其實他根本就沒什么胃口，那家庭醫(yī)生來了之后便就是一通cao作，傅皓月是冷著臉忍下來的，若不是老李在旁邊一直叮囑著說‘小唐會擔(dān)心’，否則他也不會任由那醫(yī)生對自己動手動腳，更不可能安安穩(wěn)穩(wěn)地坐在這兒掛鹽水。

    喝粥也是，老李不是個會做飯的人，那保鏢買來的粥屬實不合他口味，只是想著屆時等著丫頭醒來還得給自己做飯，他才不情愿地下口。

    想到這里，傅皓月不免有些驚訝，自己何時成了這般會遷就的人。

    “時間不晚了，先回去休息吧?！备叼┰抡f著，又重新打開了書，可這心思卻是遲遲沒能放在書上。

    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

    但不管是顏如玉還是黃金屋，好像都沒有眼前的女孩來得更加有吸引力。

    “先生還在掛鹽水呢，我先守著您吧?！?/br>
    傅皓月拿書的手微微一頓，心里暗自腹誹，他何時需要她這丫頭來守著了。

    “不用，先下去吧。”

    唐淳站在原地沉默不語，半晌后又直接跳過了傅皓月的話題，再次開口：“先生的腿疼嗎？”

    傅皓月的目光再次從書上挪向了眼前的唐淳，那嬌小的身軀這會兒正套著他的衣服，明明看起來不倫不類，但傅皓月卻莫名覺得順眼，仿佛是期待已久的東西終于被貼上了他的標簽。

    女孩明顯是不愿走了，傅皓月自然看出了她的心思，但又顧忌到她一整天下來都沒吃什么東西，于是低聲開口：“先去吃點東西再過來吧?！?/br>
    唐淳聽此，沒再繼續(xù)磨蹭，去廚房隨便熱了點東西填肚子，剛準備回房間時便隱隱瞧見一絲光亮。

    這個點已然是不早了，唐淳心下有些疑惑，腳步追光而去，卻是在拐角處瞧見一個脊背微曲的背影。

    是老李，這個點他還沒去睡覺屬實是有些稀奇了。

    只見他這會兒似是站在了窗邊，手里正舉著一個相框，布滿皺紋的手極其溫柔地撫摸著相框的玻璃，一下又一下。

    以唐淳的這個角度看不清那相片上的人，只能依稀辨認出，那似乎是一個貌美的年輕女子。

    老李的年紀已有六十好幾了，至今身邊除了傅皓月之外也沒個伴，不知道他這幾十年來，是否也曾感到孤單寂寥。

    老李的目光時而看向相片，時而又落向窗外。

    煙雨朦朧中，老李看的那個方向似乎就是他們下午去的那座小山。

    唐淳靜靜地看了片刻，隨后悄無聲息地轉(zhuǎn)身，并沒有打算去打擾他。

    回到房間的時候，傅皓月依舊捧著他的那本書，聽到動靜時也并未抬頭，只是淡淡地出聲道：“回來了。”

    唐淳緩步走至傅皓月身邊，隨即極為主動地蹲下給傅皓月按摩起了腿。

    正在佯裝看書的傅皓月被嚇了一跳，渾身繃直，拽著書的手條件反射地一緊。

    這丫頭，干事兒也不知提前打個照顧。

    倒是越發(fā)放肆了。

    傅皓月神色微冷，正想出聲‘教育’一下女孩，垂眉時卻一眼瞧見唐淳若有所思的表情。

    幾乎是沒過什么腦子，傅皓月下意識地出聲詢問：“怎么了？”

    唐淳這才像是反應(yīng)過來似的，抬頭對上傅皓月的視線，隨即略帶抱歉地開口：“沒事，只是剛才在拐角瞧見李管家了?！?/br>
    傅皓月頓時了然，收回視線，淡然地翻過一頁書。

    “怕是又在看那張老照片了吧。”

    這些年來，傅皓月與老李一直都是在一起生活，雖說名義上是主仆，但已然是如同親人般的存在。一如老李了解傅皓月那般，傅皓月也同樣了解老李。

    “先生和李管家的感情倒是不錯?！碧拼菊{(diào)侃道。

    然而，意料之中的反駁卻是并未發(fā)生，傅皓月沒有出聲，更像是默認了唐淳的話。

    這些年來，傅家的人走的走，散的散，原先的那些傭人似是厭倦了自己這個做下人的身份，于是各個都走得干脆，到唯有老李自個兒留了下來。

    當(dāng)時傅皓月也給過他一筆錢，讓他去外面好好討個老婆，過上尋常人家的生活，但他偏偏不愿，說自己受了傅家的嗯，那便至死都是傅家的人。

    當(dāng)初戰(zhàn)亂年代，能在傅家做下人可謂是所有人眼中的好差事，不愁吃不愁住，也不愁會突然遭受什么無妄之災(zāi)。

    只是當(dāng)和平年代來臨，大伙兒都過上了安穩(wěn)的日子，能再記得起原先的好，就是稀奇事兒了。

    “你倒是對老李感興趣?！备叼┰麻_口。

    唐淳一聽，頓時覺得有什么不對勁，求生欲極強地回道：“我對傅先生的事兒不是也很感興趣嗎？”

    傅皓月輕哼一聲，感受著那溫軟的小手在自己腿上按動，一下又一下，將那些剛豎起來的毛給盡數(shù)捋了下去。

    “他也是個可憐人，從小無父無母，是被我祖母在路邊撿到的?！备叼┰抡f著，語氣不輕不重，仿佛是在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我祖母念他還小，便留他在傅家干些小活，后來也就一直留在了傅家。”

    唐淳聽著，神情不免也沉重了些，難以想象像老李這種整天笑嘻嘻的小老頭，竟是也有這般悲慘的身世。

    但事實上，在老李孩童的那個時代，大多數(shù)人家連吃飽飯都是個問題，因為養(yǎng)不起孩子而半路拋棄的事兒也并不在少數(shù)，老李正是其中之一。

    現(xiàn)在的日子太過安逸，因而也極少有人會去回望，我們祖輩人曾經(jīng)歷的是怎樣的生活。

    “傅家后門的那塊薔薇花，是李管家為愛人種的嗎？”

    傅皓月淡淡地‘嗯’了一聲，隨即又開口道：“也就他這么傻，一天到晚守著那幾株破苗，人都死了，再怎么折騰不過都是妄念罷了?！?/br>
    男人的話屬實聽起來有些無情，但事實的確如此。

    “這世界上已經(jīng)很少有李管家這種男人了?！痹S是見多了社會新聞，也看多了周邊出軌、劈腿的事兒，如今聽到老李的故事，免不了被感動。

    然而，傅先生聽到這話就有些不樂意了，沉臉翻過一頁書，冷聲回道：“你又知道了？”

    唐淳：……

    “當(dāng)然，先生肯定和老李一樣也是重感情的人！”唐淳連忙拍馬屁，仰頭笑嘻嘻地出聲，生怕又惱了正在生病中的先生。

    然而，傅皓月卻不太領(lǐng)情，只是冷笑一聲，反駁道：“我可不會像他一樣那么蠢。”

    唐淳：……

    很好，拍馬屁拍到馬蹄子上了。

    傅皓月這么說著，眼神卻是暗了些許。

    他想，只守著一個人的感覺太痛苦了，他總歸不會那么愚昧，將自己陷入這種難捱的境地。

    想到這里，傅皓月的目光卻是落在了蹲在自己腳邊的唐淳身上。

    “他年輕時候認識了一個女孩，叫阿倩，是個性子豪爽的北方人。”傅皓月緩緩敘述道，“阿倩是文工團的女兵，和我母親的關(guān)系不錯，有時候部隊放假就會來找我母親，也不知道老李與她是怎么相識的，反正后來就處了對象?！?/br>
    這本是一個美滿的故事，從小無父無母的老李自是渴望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家庭，但偏偏命運喜歡捉弄人。

    “不過后來，阿倩例行去表演的地方突發(fā)地震，她作為文工團的女兵去災(zāi)區(qū)幫忙，只是沒想到遇上了余震，也因此喪失了性命。”

    傅皓月說著，回想起了那段時間的老李。

    當(dāng)時他擔(dān)心阿倩，日日給我阿倩打電話，也得虧當(dāng)時老李在傅家干了這么些年，買得起兩臺大哥大，不然也經(jīng)不起他么這么膩歪。

    但盡管老李在電話里日日夜夜地叮囑，阿倩終究是出了事。在得知這一消息時，老李竟是也沒哭，毅然只身一人去了災(zāi)區(qū)，直至大半個月后才將阿倩的骨灰?guī)Я嘶貋恚貋頃r嘴里還一直嘟囔著，說自己的阿倩是個英雄。

    但也的確如此。

    在那之后，他便在老宅的角落里挖了塊地，將那幾株薔薇當(dāng)成阿倩一樣精心照料，后來從來老宅搬出來后也依舊沒忘記帶上那片薔薇。

    “那阿倩生前最喜歡的便就是薔薇，所以老李這輩子也就守著后門里的那幾株破苗?！?/br>
    唐淳聽此，眼眶酸澀，也不知是自己的太過矯情，還是這故事屬實有些感動。

    “那先生喜歡什么花？傅家有這么一大片花園，想必先生應(yīng)該也是喜歡花花草草的吧？”

    傅皓月的神情一頓，片刻后淡淡地開口：“沒什么喜歡的?！?/br>
    他確實沒什么喜歡的花草，那片花園也純粹是老李找風(fēng)水師設(shè)計的，他從不管這些事，等房子建完后又還覺得那花園礙眼，但想著再修整也麻煩，于是便隨著去了。

    唐淳：“……”

    是她過多期待了，像傅祖宗這種人，果然是不適合浪漫的。

    唐淳嘴角微抽，剛想跳過這個話題時，卻又聽傅皓月的聲音從頭頂響起：

    “你喜歡什么？”

    “??？”唐淳一時半刻沒能反應(yīng)過來。

    “花?！?/br>
    傅皓月不以為意地翻過一頁書，仿佛這個問題只是不經(jīng)意地隨口一談。

    “好像也沒什么特別喜歡的……”唐淳認真思忖了片刻，隨后又開口道：“不過如果非要選一個的話，那應(yīng)該就是玫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