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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再見帕里斯在線閱讀 - 第10頁

第10頁

    她垂下眼來。

    對面依然是關(guān)機。

    她又撥了一個號碼。是醫(yī)院。

    先是護士的接話,隨即換上她的父親。又一會兒,她的母親顫巍巍的聲音出現(xiàn)在彼端。

    “喂,媽,你好嗎?沒什么,就是,問一下,你。天氣冷了,你好好的。我,明天,買乳鴿子燉湯給你送來。后天早上咱們出院,吃年夜飯。不能在醫(yī)院里過年,不吉利。沒事的。家里挺好。兒子呀,他,他挺好。哎。哎。我知道了。你休息吧。多喝些水。蓋被子時候別悶著,得感冒了?!?/br>
    妻子將電話摁掉,將后腦勺擱在沙發(fā)靠墊上。

    丈夫走進(jìn)廚房,用飲水機取了一杯熱水,加了一勺砂糖。

    他將杯子湊到妻子干裂的嘴唇邊。妻子伸出雙手握住了杯子。

    丈夫坐了下來,端詳著滿地的丁香。拖鞋猶如小狗一樣趴在他面前的地板上。丈夫試著讓拖鞋底擦了一下地。沙沙的聲音。猶如紙摩擦紙。

    妻子把空杯子放在了沙發(fā)扶手上,她的喉嚨輕微的抖動。

    她從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張揉皺的紙。兒子頑皮的字跡躍然紙上。

    “打掃一下吧?!闭煞蛘f。

    妻子沒有回應(yīng)。她低下頭來,端詳著這一行字。

    丈夫站起身來。他從墻角取過藍(lán)柄的掃帚。掃帚接觸木地板地面時的聲音,和拖鞋底摩擦地板的聲音聽來很相似。日光燈照耀之下,掃帚在地面的影子好像一棵碩大的芭蕉。丈夫用掃帚掃著地上的丁香。那些排布得儼然有油畫風(fēng)姿的丁香花,被灰色的掃帚歸攏為一堆,像灰燼一樣無力。

    丈夫細(xì)致無情地將一片片花瓣都掃向了同一個方向。所有的花束,錯雜而紛亂的堆積。好像戰(zhàn)場上無人認(rèn)領(lǐng)的尸首。

    “別掃了?!逼拮诱f。

    丈夫沒有回答。他的掃帚穩(wěn)定有力的刮擦著地面。花瓣們不斷變灰。柔弱的枝干抵受不住強硬的打掃,正不斷斷裂。

    妻子再度說:“別掃了。”

    丈夫手撐著掃帚站直了身體。“為什么?”他問。

    “我想看看它們?!逼拮诱f,“它們多可憐啊?!?/br>
    “可憐?”丈夫問。

    “兒子就像它們一樣。扔出去了。碎了一地。被人拖來掃去的。兒子這個時候在干什么呢?”

    “警察局會找到他們的?!闭煞蛘f?!坝芯€索了嘛?!?/br>
    “可是,找到的時候,兒子都不知道怎么樣了。也許他已經(jīng)破衣爛衫。也許他已經(jīng)一文不名了。他都沒吃過苦頭。你讓他怎么辦喲?!?/br>
    “他活該?!闭煞蛘f,“他自找的。大過年的。他自己要走。他八成是和那個女孩子一起走的。那個女孩子,我在開家長會時就看到了。他們站在走廊里說話。那個女孩子的眼睛是狐貍眼。最能夠勾引男孩子了。他活該。都上大學(xué)的人了,還這么天真。他活該。他現(xiàn)在最好是在大街上餓著?!?/br>
    “你太過分了?!逼拮诱f,“那是兒子。我們的兒子。他比別的男孩子聰明,功課也好。他讀重點高中,沒讓我們掏贊助費。他現(xiàn)在在上大學(xué)。將來畢業(yè)了一定會有前途。他只是受不了管。他耍孩子性子?!?/br>
    “他活該。”丈夫說,“他活該。都是你們這些人害了他。你那些同事,你那些親戚,每天夸他,夸壞了他。他有什么前途?他什么都不會做。他到社會上一定會餓死。還不如現(xiàn)在就餓死。他活該?!?/br>
    “你太過分了!”妻子的聲音變得很尖銳,“你還不是懶?你還不是一回家就看報紙不干活?你還不是在房間里抽煙?你還不是總晚回家,直接吃我燒的現(xiàn)成飯?你還不是周末要去打牌打通宵?兒子至少不抽煙,不會跟你一樣到處玩?!?/br>
    “你還好了?”丈夫把掃帚扔到了墻角,“你買那么多衣服,都塞滿了衣柜。兒子初中時買的衣服,現(xiàn)在商標(biāo)都沒拆。你下雨天都拖地,弄得地板干不了。你打牌不瘋?老是輸還牌癮老大。”

    妻子不說話了。兩個人彼此沉默。

    幾分鐘后,房間里響起了妻子的抽泣聲。

    丈夫站直著。他感到自己勝利了。然而這勝利過于空幻。毫無意義。他看著窗外。冬夜星辰之上,依稀有一層美麗的面紗。黑藍(lán)色的夜空。沉靜著的美麗。他看到玻璃窗上映出的自己的表情。

    居然有幾分猙獰。

    他微微吃了一驚。

    過了很久,妻子的抽泣聲開始變成不斷的吸氣聲。

    似乎是為了打破沉默,她再度開口。怯生生的:“我們再撥一次他的手機好不好?”

    “撥什么呢?”丈夫冷冷地說,“他如果愿意接早就接了。讓他走吧。翅膀硬了。他愿意出去吃苦頭,就讓他吃點苦頭再回來好了?!?/br>
    妻子急切地補充道:“天氣這么冷。我都冷起來了。兒子會冷的。他沒有帶羽絨服走。再說,大年下的。他去哪里?外地工人乘車回家了。到處都亂著。兒子怎么辦?兒子帶錢了嗎?如果和那個小女孩在一起,他們住哪里?他們干什么不都危險嗎?他們吃什么呢?”

    丈夫站得直直的。

    他看著玻璃窗上映的透明的自己。

    這高大的形象讓他自己頗為滿意。

    作為這個形象的補足,他思考了一會兒,然后他想起了馬爾克斯小說里的對白。作為對妻子疑問的回答,他脫口而出:“吃狗屎?!?/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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