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顧陵云的眉眼冷峻，稍稍加重了聲音，再次問道：聽到我說的話了嗎？

    慕枝哆嗦了一下，死死地咬住了唇瓣，一聲不吭。

    許是咬得太用力了，一股血腥味彌漫了上來，口腔里有些苦。不過與心頭的難過相比，這一點(diǎn)刺痛算不得什么。

    顧陵云等待了一會兒，沒能等到肯定的回答，垂眸道：慕枝，不要讓我心煩。

    慕枝恍惚了一下，心想：難道真的是我的錯嗎？

    顧陵云見慕枝死咬嘴唇不發(fā)出聲音，伸手捧住了他的臉頰，拇指插入了他的唇齒間：松口，說話。

    慕枝不管不顧，直接一口咬了下去。

    顧陵云的眼皮一跳，不消片刻，他的拇指就已經(jīng)鮮血淋漓。

    慕枝品嘗到了一股濃郁的血腥味，方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咬了什么東西，連忙松開了口。

    他心中忐忑，小聲地說：對不起

    顧陵云收回了手，指腹上已經(jīng)留下了一個深深的牙齦，他用無名指蹭了蹭上面的傷口，狀若如常。

    窗外風(fēng)雪簌簌飄落，襯得四周格外的安靜。

    好了。顧陵云似乎感覺不到疼痛，目光平靜，別鬧了。

    慕枝似乎明白了什么，真的就安靜了下來。他失了神，面無血色，唯有唇邊的一抹血跡殷紅。過了半晌，怔怔道：我不鬧了。

    顧陵云對上了慕枝的目光，淡淡道：知道了就好。

    慕枝的眼睫顫動，輕輕嗯了一聲。

    顧陵云見小鳥兒神情恍惚，不如剛才有精神，伸出手指碰了一下，接觸到了guntang的肌膚。

    算了，還在生病，任性點(diǎn)無妨。

    既然現(xiàn)在已經(jīng)聽話不鬧了，顧陵云也就沒有過于苛責(zé)，放輕了聲音：好了，睡吧，好好休息。

    慕枝乖順地閉上了眼睛，沒過多久，呼吸就逐漸平穩(wěn)了下來。他的神情平靜，像是睡著了一樣。

    顧陵云的目光落下。

    小鳥兒安靜睡去了，眉眼乖巧、皮膚白皙，可愛可憐。

    還是這樣好些。

    乖巧溫順又聽話，比醒著的時候要省心些。

    顧陵云凝視了片刻，伸手摸了摸小鳥兒的頭頂，起身走了出去。

    就在身影消失的一瞬間，原本睡著了的慕枝悄無聲息地睜開眼睛，目光茫然地望著上方的簾帳。

    剛才發(fā)生點(diǎn)點(diǎn)滴滴在他的心頭環(huán)繞。

    從絕望到希望，再從希望到失望。

    每每在要放棄的時候，就會給他一點(diǎn)甜頭吃，可偏偏這樣的甜頭，總能讓他忘記疼，讓他努力成為顧陵云想要的模樣。

    既然如此，那就是他錯了。

    如果不是他的錯，那為什么所有人都要指責(zé)他呢？

    就連仙尊也是這樣。

    慕枝木木地想：確實(shí)是他錯了。

    只要他承認(rèn)自己錯了，只要對陸山月讓步，仙尊就會滿意了。

    這些都不重要。

    只要仙尊還是喜歡他的，就好了，其他的都沒有關(guān)系。

    慕枝的這一場病持續(xù)了很長一段時間。

    可能是沒有人精心照顧著，他時好時壞的，半數(shù)時間都是在渾渾噩噩的狀態(tài)。

    一直持續(xù)到長明峰巔的冰雪消融，春意初現(xiàn)，他的身子骨方才好了一些。只不過是看起來似乎是已經(jīng)恢復(fù)如初，暗地里還是不可避免地留下了一些病根。

    比如慕枝比之前還要怕冷，一出門就要披上厚厚的毛絨披風(fēng)；再比如，他的精神氣很快地消沉了下去，原本一頭鴉青色的發(fā)絲如同綢緞一般光滑，現(xiàn)在卻失去了色澤，枯黃干燥的。

    慕枝摸了摸肩膀上的發(fā)絲，有些失神。

    他的原形是無名鳥，羽毛是鮮亮的金紅色，張開翅膀的時候如同火焰燃燒，明艷動人。

    在梧桐鄉(xiāng)的時候，他是山林間最明亮的色彩。

    可現(xiàn)在他的發(fā)絲枯黃，變成原形的話，怕是羽毛也不鮮亮的。這模樣，若是進(jìn)入鳥群都要被嫌棄。

    慕枝苦中作樂。

    還好，仙尊也不喜他化作原形，只要仙尊沒有不喜歡就好了。

    距離秘境一行已經(jīng)過去很久了，那些難過和傷心也逐漸褪去了顏色，變得不再如此的鮮明。

    慕枝一直待在長明峰，沒有再遇到李思遠(yuǎn)等人，也未曾再見過陸山月，就連欺辱他的小童也被驅(qū)逐了出去。

    長明峰冰冷孤寂，明明沒有桎梏，卻像是一個精致的鳥籠，將他困在其中，不能離開寸步。

    不過有得必有失，在不鬧了之后，慕枝與顧陵云關(guān)系反而接近了許多。

    若是顧陵云得了空回來，慕枝就會乖順地趴在他的膝頭，被溫柔地?fù)崦^頂，一下又一下。

    在感受著這一點(diǎn)暖意的時候，總會讓慕枝覺得自己是被愛著的，讓他更加眷念。

    不過這樣快樂的時候是短暫且少的。

    大多數(shù)的時候，慕枝就是一人待在長明峰上，保持著沉默，望著天空不知在思考著什么。

    慕枝正想得出神，上方突然傳來了一聲嘹亮的啼鳴聲。

    他仰起頭看去。

    一道白影從天際掠過，身姿優(yōu)雅地畫了一個完美的弧線后，輕輕地落在了山巔上。

    慕枝定睛一看，在看清來人之后，臉上難得露出了一抹笑容。他招了招手，打招呼：仙鶴叔叔！

    仙鶴舒展開了脖頸，拍了拍翅膀，又落在了慕枝的身邊。

    慕枝靠了過去，好奇地問：仙鶴叔叔，你怎么來了？

    仙鶴用包容而憐愛的目光看著慕枝，舒展開羽翼，用一側(cè)的翅膀拍了拍他的肩膀。

    大概在表達(dá)，它許久沒見到慕枝，擔(dān)心出了什么事，就來長明峰看看。

    慕枝感受著仙鶴身上的體溫，頓時鼻頭一酸：仙鶴叔叔，我沒事。就是最近發(fā)生了太多的事情，我都沒有空來找你了

    仙鶴歪了歪頭，像是在問：發(fā)生了什么事？

    長明峰上冷清孤寂。

    慕枝無處傾訴自己的煩惱，現(xiàn)在被這么一問，如同倒豆子一般，將心中的煩惱困惑都傾訴了出來。

    為什么人類的心思這么難懂？

    為什么他一件壞事都沒做，卻沒有人喜歡他？

    為什么

    慕枝越說越難過，低垂下了頭，不再言語。

    仙鶴的修為低微，連喉間的橫骨都沒有煉化，也不能應(yīng)和慕枝的話，只能靜靜地聆聽著。

    見慕枝止住了口，它溫柔地將小孩摟在懷里，像是在安撫又像是在擔(dān)憂。

    慕枝抬起頭，臉上帶笑：仙鶴叔叔，謝謝你，我好多了。他灑脫道，這些都過去了，不重要了！

    他明明還是難過的，可為了不讓仙鶴擔(dān)心，強(qiáng)撐著歡笑。

    仙鶴看了出來，卻沒有戳穿。它站了起來，朝著前方的小路走去。走到一半，還回過頭等待慕枝跟上來，像是要帶慕枝去一個地方。

    慕枝不解：你要帶我去哪兒？

    仙鶴拍了拍翅膀，指向了前方。

    慕枝拉緊了披風(fēng)，跟了上去。

    在仙鶴的帶領(lǐng)下，慕枝在走過一片崎嶇的亂石后，前方豁然開朗，出現(xiàn)了一處空曠的山地。山地中央還種著一棵小樹苗。

    慕枝小跑著過去：啊是梧桐樹！

    這棵梧桐樹是他移栽過來的，本來說要好好照顧，可中間發(fā)生了太多的事情，導(dǎo)致他都忘記了。

    長明峰不適合梧桐樹生長，經(jīng)過了一個冬天，樹苗不僅沒有長大多少，還變得枯瘦了。

    慕枝伸手摸了摸枯黃的枝丫，心中內(nèi)疚，認(rèn)真地說：對不起，我都忘記你了

    梧桐樹沙沙作響，似乎在說沒關(guān)系。

    慕枝抬起了右手，凝聚出了一股金紅色的靈氣，灌注到了樹苗上。

    點(diǎn)點(diǎn)金光落下。

    梧桐樹樹枝招搖，在汲取了靈氣以后，它向著上方舒展著樹枝，見風(fēng)就長。

    不過一刻鐘的時間，梧桐樹的身高就已經(jīng)超過了慕枝，還在不斷地向上發(fā)展。

    慕枝踮起腳，拍了拍梧桐樹：這樣就好了。

    梧桐樹枝頭樹葉累累，如同一小片火燒云，落下了一片陰影。

    因?yàn)殪`氣消耗太多，慕枝有些虛弱，不過臉上還是露出了真心實(shí)意的笑容：仙鶴叔叔，你看它長得真好呀。

    仙鶴站在一側(cè)，用額頭溫柔地蹭了蹭慕枝，發(fā)出了一聲低低的啼鳴，似乎在提醒著什么。

    慕枝聽懂了仙鶴的意思，歪著小腦袋：筑巢是了，要在梧桐樹上筑巢的。

    在梧桐鄉(xiāng)，有這么一個習(xí)俗。

    就是新婚夫妻要在梧桐樹上筑巢，請求鳳凰的祝福，來年春日便會子孫連綿。

    冬天快結(jié)束了。

    等春天來的時候，他就要和仙尊結(jié)為道侶了。

    在此之前，要筑好一個漂漂亮亮的巢。

    慕枝找到了要做的事情，有了明確的目標(biāo)，他就暫時地忘卻了所有難過的事情，變得忙忙碌碌又快快樂樂。

    只是偶爾想要放聲歌唱的時候，他才會恍然記起所受到的苦難。

    不過，這些東西都已經(jīng)不再重要了。

    筑巢是鳥兒的天性，也是天生的本領(lǐng)。

    慕枝花費(fèi)了一段時間，從四處撿來了樹枝，在梧桐樹上建了一個簡單的雛形。

    眼看著巢要筑好了，他又遇到了一個問題：沒有寶石呀。

    仙鶴疑惑地看了過去。

    慕枝用雙手比劃道：就是，要亮晶晶的寶石點(diǎn)綴才好看！他低落了下來，可是我的寶石都留在梧桐鄉(xiāng)了，沒有帶過來，這樣就沒辦法筑一個漂漂亮亮的巢了。

    仙鶴啼鳴了一聲。

    慕枝瞪著杏仁兒般的眼睛：仙鶴叔叔，你說你幫我出去找寶石嗎？

    仙鶴點(diǎn)了點(diǎn)頭。

    慕枝合掌而笑：那就麻煩仙鶴叔叔啦！

    仙鶴見過那些金光閃閃的漂亮石頭，它拍了拍翅膀飛了出去，在半空中盤旋了一圈后，確定了石頭所在的方向。

    就在它要朝著記憶中的地方飛去的時候，突然瞥見下方冒出了一縷璀璨的流光。

    仙鶴遲疑了一下，還是收起翅膀，俯沖了下去。

    與寒冷的長明峰山巔不同，這里布滿了玉樹瓊花，仙氣四溢，溫暖如春季。

    仙鶴邁著長腿走了兩步，在草地里翻找到了一顆散發(fā)著光芒的漂亮石頭。

    石頭的切面完整，折射著七彩的流光，似價值不菲。

    不過仔細(xì)一看，上面沾著泥土，又落在野外，似乎是無主之物。

    仙鶴在一旁等候了許久，不見有人來找，就刁起了寶石，朝著山巔飛了回去。

    它將寶石遞給了慕枝。

    慕枝等待了許久，見到仙鶴回來了，面露驚喜之色：仙鶴叔叔，這是你找來的寶石嗎？

    仙鶴矜持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慕枝舉著寶石，送到了半空中。

    這是他見過最漂亮的寶石，流光溢彩，閃閃發(fā)光。

    好漂亮呀。慕枝的眼睛也跟著亮了起來，快樂地說，仙鶴叔叔，謝謝你，我一定能筑成一個最漂亮的巢的！

    慕枝捧著寶石，小心翼翼地放到了鳥巢之中。寶石在日光下靜靜地散發(fā)著流熒般的光芒，襯得鳥巢精致漂亮。

    慕枝欣賞了一會兒，滿心歡喜：這么漂亮，仙尊也一定會喜歡的吧。

    仙鶴低吟了一聲，像是在贊同。

    第15章 東西丟了

    慕枝已經(jīng)許久沒這么快樂了。

    他的眉眼彎彎，摟著仙鶴的脖子不停地訴說著對未來的幻想，一掃連日來的陰霾低沉，看起來好像又變回了那個無憂無慮的小鳥兒。

    不過也只是看起來。

    有些事情既然已經(jīng)發(fā)生了，就注定會留下了一些不可磨滅的痕跡，再也無法回到完好如初的以前。

    在生了一場大病后，慕枝再也沒有以前那么精神了，一段話還沒說完，就忍不住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

    打完之后，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角，小聲地說：仙鶴叔叔，我有點(diǎn)困了。

    仙鶴轉(zhuǎn)過了頭，一雙黑豆般的眼睛中滿是包容，它用翅膀?qū)⒛街г诹藨阎校p輕地拍打著。

    慕枝靠在了仙鶴的懷中，一簇柔軟蓬松的羽毛劃過鼻尖，帶著陽光曬過的溫和氣息。

    慕枝突然有點(diǎn)想哭。

    來到長明峰以來，遇到的所有人類都不喜歡他，善意是假的，關(guān)心也是假的。

    只有仙鶴叔叔會這么溫柔地抱著他、安慰他。

    慕枝吸了吸鼻尖，悶聲道：仙鶴叔叔，你真好。他認(rèn)真地說，還好有仙鶴叔叔在，不然的話

    不然的話，他真的要以為是自己的問題，才會被所有人討厭了。

    還好有仙鶴叔叔與他做朋友。

    仙鶴感覺到了慕枝的異樣，低垂下了頭，像是對待自家小孩一般，溫柔地蹭了蹭他的臉頰。它雖不能言語，但動作足以表明一切。

    慕枝被蹭得破涕而笑，徹底放松了下來。他的臉頰貼在了仙鶴的懷中，低聲喃喃道：我睡一會兒，就一會兒。

    日光照在了他另一側(cè)的臉頰上，像是灑了一層淡淡的金光。

    仙鶴什么都沒說，只是動了動翅膀，溫柔地將沉沉睡去的慕枝攏入懷中。

    此時的長明峰尤其的安靜，清風(fēng)徐徐吹過，四周只有梧桐樹葉沙沙晃動。

    一切的景象看起來都是那么的靜謐而美好。

    慕枝這一覺睡得很沉，沒有再做噩夢。

    在夢中，他在漫山遍野的梧桐樹林中奔跑撒歡，高興了便放聲歌唱，累了、渴了就摘下枝頭的果子肆意品嘗。

    夢中的場景是多么的美妙，以至于慕枝睜開眼睛的時候，都沒有徹底從這場美夢中醒來。

    他怔怔地看著面前的景色。

    夕陽西下，暮色四合。

    橘色的光芒斜斜垂落在了長明峰上，猶如火燒云一般。

    有一剎那，慕枝還以為自己真的回到了梧桐鄉(xiāng)。

    只是山崖上的冷風(fēng)一吹，就又讓他回歸到了現(xiàn)實(shí)中。

    這里是長明峰。

    慕枝突地有些冷，止不住地顫抖了起來。

    仙鶴目露關(guān)切之色。

    慕枝抱住了自己的肩膀，神情不免低落了下來：沒事的，我就是有點(diǎn)想家了他收拾好情緒，擠出一抹笑容，不過長明峰也很好，有仙鶴叔叔，有仙尊，還有剛剛種下的梧桐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