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指尖一戳和修芽的臉蛋。

    有你就可以了。

    這大概是世間最美好的謊言，敵得過歲月，捂得化人心。

    和修芽強(qiáng)忍著淚水，用鼻音說道：嗯。

    不哭。

    她這輩子絕對不哭，淚水是對父親的愛的侮辱。父親希望她永遠(yuǎn)笑著，她就永遠(yuǎn)笑著，讓所有人看著她活得有多么肆意自由。

    她是『龍』最寵愛的女兒。

    看出黑龍神還想繼續(xù)說什么，和修芽拿起酒壺?fù)u了搖，發(fā)現(xiàn)沒空。

    她連忙又給父親倒了一杯，企圖讓他睡個安穩(wěn)覺。

    父親，酒的味道怎么樣？

    挺甜的

    比血酒好喝嗎？

    芽可以喝一口，和血酒味道不一樣，有一些草木清香

    黑龍神的神智醉得不清，連以往絕對不會給女兒塞酒的事情都做了出來。偏偏他的儀態(tài)完美得沒有任何問題，就如同參與了一場神靈宴會，笑語晏晏。

    他只是純粹想把好的東西分享給對方。

    和修芽哭笑不得，原來父親醉酒之后是這個樣子啊

    在對赫子和更細(xì)微的RC細(xì)胞的感知下，在安撫父親的綠裙少女眼神一亮，回頭看向電梯的方向，沒過多久，電梯門就打開了。

    一名在人類社會中德高望重的和服老者站在那里，神態(tài)高傲，氣度非常，那份姿態(tài)烙印在和修芽的靈魂深處，喚醒了她對和修常吉的記憶。再無第二個老者，對和修芽的誕生起到如此決定性的作用，沒有他，就沒有承載著希望誕生的和修芽。

    她不加掩飾自己的喜悅，與親人久別重逢。

    曾爺爺！

    終于再見到了。

    喔是研吉的女兒嗎？叫什么名字？

    和修常吉在她出人預(yù)料的親近呼喚下，臉色稍緩，放下和修家那些心事。

    父親為我取名芽，期望我如大樹上長出的嫩芽，迎接春天的到來。和修芽的臉頰微紅，用最沉穩(wěn)的聲音自我介紹：我是和修芽！

    和修獨(dú)眼！

    幾百年來，和修本家最尊貴的大小姐！

    和修常吉從她的態(tài)度上，直接品味到了那份傳承下來的自信，不由老生欣慰。

    很好的名字和寓意。

    大樹會枯萎，但新生的枝芽可以承載另一份重生的生命。

    和修常吉記住了她的名字，隨后看向了在椅子上微笑注視著他的黑龍神，長發(fā)青年此刻慵懶淺笑，眸光如水，與往常淡然的模樣判若兩人。

    研吉怎么了？

    他聞到了空氣中的酒味，但一時半會沒聯(lián)想到對方喝醉了。

    父親喝醉了，曾爺爺帶他回去吧。

    和修芽的來意也差不多要完成了，她要是不出現(xiàn)，父親估計今晚就睡在東京塔，這樣的情況讓她這個做兒女的心疼無比。

    『龍』會醉？和修常吉驚異。

    再強(qiáng)大的生靈也是會醉。和修芽暗示性地指了指父親，他早就該醉一次，放松一下神經(jīng)，每天都沉浸在過去里會變老的。

    和修常吉注意到了長發(fā)青年美麗的笑容背后，那份醉意朦朧下的空洞。

    實(shí)力強(qiáng)如黑龍神，一生也未免有不得意之事。

    父母雙亡。

    從小寄人籬下。

    對方回歸家族之后，和修邸被滅，眼睜睜看著親人死去，手刃仇人。

    一層層血染透了雙手，帶來的都不會是快樂。

    他以為和修研吉遲早會離開，對方曾經(jīng)的痛苦和絕望，都是經(jīng)歷過這些事情的人才能安慰的，他不過是平行時空的一位長輩，不好多言。

    只是真正看一眼那份空了的心，和修常吉難免動容。

    前有想要死去的有馬貴將，后有磨去大半欲望，把自己活成一位神靈的黑龍神，每一個與和修家牽絆極深的人似乎都不得善終。若是他還一味覺得是別人的問題，不去反省自身這些年到底做了什么，那就不是對自己也嚴(yán)厲的和修常吉了。

    他還是錯了啊。

    讓這些容顏尚未衰老的晚輩們，一個個心里早就荒涼了下來。

    和修常吉走向座位處，仿佛不該存在于此世的長發(fā)青年，詢問他。

    研吉，還認(rèn)得我嗎？

    爺爺

    不應(yīng)該是這樣淡的口吻

    和修常吉意識到這一點(diǎn)，親人之間，應(yīng)該更加親近一點(diǎn)。也只有自己，如今能夠撫平對方的哀傷，他不這么去做，就無人可以辦到了。

    于是，他在和修芽的期待下，俯下身，用手背貼了貼對方的額頭。

    有點(diǎn)燙，體溫升高了。

    研，喝醉了，就回去睡覺吧。

    無論離家有多遠(yuǎn)，在這個平行時空里，和修常吉愿意給他一份孫子的愛。

    因為，守護(hù)家族的和修之龍也曾經(jīng)是一個人。

    看著他

    笑著之后，心里會哭。

    和修常吉以這個年齡的老者絕對沒有的力氣，把失去反應(yīng)的黑龍神扶起，然后打橫抱起。這一舉動對他而言很熟練，看得和修芽的嘴巴微微長大，用好奇和仰望的目光看著這位在世的老者，曾爺爺，您就這樣帶走我父親嗎？

    和修常吉說道：你覺得他現(xiàn)在還走得動路？別中途發(fā)酒瘋就好了。

    他不想為發(fā)酒瘋的喰種收拾爛攤子。

    尤其對方還是一條『龍』，砸了整個東京都辦得到。

    美人在懷，又是自己的孫子，和修常吉毫無多余的想法，只希望早點(diǎn)回去解決自己的繼承人問題，順便做一次溫和的長輩，開導(dǎo)對方找到新的生活方向。

    和修常吉懷里的長發(fā)青年發(fā)出細(xì)微的聲音，像是在含糊的說話，讓他把自己放下來。和修常吉暫時無視醉了的人，對和修芽說道：芽，跟我一起回和修邸吧，我正好單獨(dú)與研談一談，好了解一下這些年發(fā)生了什么事。

    和修芽看了看沒有反抗的父親，頓時乖巧下來：好的，曾爺爺。

    父親都被帶走了，她當(dāng)然要跟著一起走啦。

    可以回家了。

    第78章 秘密暴露

    從被接回和修邸開始,黑龍神就在房間里異常安靜。

    他的眼眸始終沒有閉上,而是直勾勾地看著這個世界,醉意如霧氣，仿佛自身始終處于旁觀者的角度，伸手之間觸碰到的是世界的邊緣線。

    當(dāng)和修常吉安排好了曾孫女的住處,又確定有馬貴將沒有私自離開后,他就放下那些煩惱,專心致志地對付黑龍神一個人。

    一進(jìn)門，老者就啞然了，看見了一個倚靠在床邊，臉色安靜到空茫的人。

    黑龍神醉得溫順至極,沒有任何暴力傾向。

    他穿著赫子形成的華美和服,黑色的羽織披蓋著肩膀,身姿勻稱優(yōu)雅，每一根或明或暗的絲線與花紋,都完美復(fù)制出了他在另一個世界的衣著打扮。

    他早已成為了和修家的精神象征。

    龍活著。

    和修家就屹立在頂端,生生不息。

    古有蛇神那伽,后有和修吉龍王,現(xiàn)在才有了你。和修常吉凝視著對方屬于自己的影子,那些連吉時都未能完全接受的刻板禮儀，對方將之融入骨髓，行坐皆優(yōu)雅,用盡了一生為和修家傳承下去。

    因為有禮儀,有歷史,才能讓和修家的人可以正視自己的血統(tǒng)，為之驕傲。

    他們不是蒙昧而沒有傳承的喰種。

    他們是

    千年前神靈的后代，人與喰的混血，擁有著最優(yōu)秀的基因。

    人類曾經(jīng)只是他們統(tǒng)治下的生靈。

    但是隨著時代的變遷，神壇被打碎了，人類開始懷疑起神靈，和修家為了尋找生路而不得不遷徙，經(jīng)過數(shù)百年的動蕩才在日本定居下來。

    和修常吉坐下，嘆息一聲：研。

    他枯瘦的手覆蓋住黑龍神的一只手，輕輕摩挲，心里不由自主地猜想另一個去世的自己，是不是會比他更有感觸地看著這個人。

    應(yīng)該是會的吧。

    縱然是自己，也會無奈于早早把家族重?fù)?dān)交給了年輕的孫子。

    和修常吉越想越覺得自己這些年走錯路，但是不清楚錯誤的根源在哪里。

    有什么想說的話，都可以跟我說，研。

    哪怕是我做錯的事情

    一并告訴我吧。

    與他想象中酒后吐真言，說出一些壞話的情況不同，黑龍神恍若沒有聽懂和修常吉說的話，只是幾秒后眨了一次眼睛，作為沒有失去意識的證明。

    黑龍神平靜得如同在聆聽人類的禱告。

    和修常吉失笑道：唉，這些正事下次問你吧。

    不去與黑龍神說太多復(fù)雜的事，和修常吉對祂說道：過來，想爺爺了嗎？

    黑龍神隨之淡然地笑。

    仿佛聽懂了。

    又仿佛只是單純對他慈和的語氣而懷念。

    和修常吉用祖孫之間的親密態(tài)度，輕而易舉地打破了黑龍神的神性，讓他在自己的腿上躺下，看著披散在整張床上的烏黑發(fā)絲，有一種說不出的滿足。

    爺爺黑龍神的雙眸似醉非醉，輕聲說道，芽很可愛吧。

    和修常吉對曾孫女的第一印象不錯，是啊。不過對方的母親拉低了一些印象分，他忍不住說道：芽的母親真的是那位獨(dú)眼之梟？

    黑龍神在恍惚中說道：是爺爺選的啊。

    和修常吉愣住：我？

    爺爺一心想要為我解決后代的問題。黑龍神的聲音里有一絲惆悵，完全沒有告訴我是怎么回事之后就多了一個女兒

    和修常吉心道：這還挺像是自己干得出來的事情。

    獨(dú)眼喰種與獨(dú)眼喰種之間的后代，是獨(dú)眼的概率應(yīng)該是最高的。

    你娶了她嗎？

    沒有，怎么可能呢。

    黑龍神用奇怪的眼神看爺爺，模糊了時空的差異，仿佛回到了年輕的時候。

    我對艾特沒有男女之情當(dāng)初還把她腰斬了一次，要不是她溜得快，我絕對不會放過那個三番兩次坑我的獨(dú)眼之梟。

    說到這里，黑龍神早已分不清記憶里的自己是誰。

    或者是。

    他是所有人格的融合體。

    我想讓爺爺見一次芽長大后的芽黑龍神說出藏在心底已久的話，她是您給我的生日禮物，如果沒有她，我也無法這么快走出來

    和修邸滅門的陰影，籠罩了他幾十年，每每想起就感到悲哀。

    這其中，誰對誰錯都沒有意義了。

    我就剩下她一個血親了無論如何都要保護(hù)住。

    辛苦了。

    和修常吉沒有憐憫，只是溫和地安慰道。

    黑龍神已經(jīng)走出了陰影。

    嗯黑龍神的嘴角含笑，意識松懈疲倦，好似幾十年沒有放松過的神經(jīng)，一朝之間松垮下來，抽掉了他身上的全部責(zé)任。

    是啊。

    他沒有什么責(zé)任了，只是為了女兒活下去的

    人類的未來、喰種的未來，和修家的責(zé)任這些都交給了下一任家主。

    那么，他又是為了什么總是緊繃著自己呢

    是因為那些

    把自己留在人間，他們卻走了的人啊。

    黑龍神就像是交了滿分答卷還不滿意的人，我時時刻刻都擔(dān)心著自己沒能做到最好，怕我無法肩負(fù)起你們的愿望

    他往上看去，和修常吉蒼老的臉上也略有笑意。

    您在笑我嗎？

    是啊，研做到了爺爺都沒做到的，還在自責(zé)。

    不一樣的

    黑龍神否認(rèn)了他的話，思維遲鈍，又想到具體不一樣在哪里。

    左右之下，他不去想了。

    他靠在和修常吉的懷里，如同一個冬天怕冷的人，得到了親人的溫暖，爺爺不算計人的時候懷抱很讓人安心。

    和修常吉的眉頭立刻一挑，誰算計人了！

    爺爺想套我的話黑龍神找到好玩的事情，低低地笑了起來，不可能的哦，我就算喝醉了，也不可能隨便被人套出秘密來。他自顧自地說著醉言，臉頰的紅暈蔓延到耳根和頸側(cè)，沒入了和服的衣領(lǐng)之中，美不勝收。

    他與佐佐木琲世在青年狀態(tài)下，最大的區(qū)別就是那份成熟的魅力。

    已經(jīng)走到人生后半段路上的黑龍神，早已不是什么嘴巴不牢，被人隨便哄著就會把老底抖出來的人。

    和修常吉冷哼了一聲，說道：你當(dāng)我做不到嗎？

    黑龍神疑惑地發(fā)出了欸的聲音。

    幾乎是要從迷蒙的狀態(tài)下震出來，黑龍神的眼神罕見的呆滯住，突然看見本該白發(fā)蒼蒼，臉上布滿歲月痕跡的老者在頃刻間變成了一名鼎盛時期的男人。

    白發(fā)變成了黑發(fā)。

    褪去皺紋，撫平額角的溝壑，眼窩不再凹陷。

    對方細(xì)長的桃花眼微瞇，瞳孔暗紅，自有一種冷漠威嚴(yán)下的風(fēng)流之感。

    這是三十歲時期的和修常吉！

    SSS 級別的喰種，都能夠激活RE細(xì)胞的力量而重回青春！

    研，爺爺問你很少對外人露出這一面的和修常吉，漫不經(jīng)心地指尖劃過他的耳畔，引得對方耳垂顫了顫，你對我這么愧疚，除了沒有救到我之外，是不是還有其他的原因？而且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你一直在試圖回避關(guān)于妻子的問題。

    黑龍神本能地選擇了裝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