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筠頷首：有勞了。

    她神色始終淡淡的，不覺間像是有一層無形的東西將她與旁人隔開，再加上上位者的壓迫感，平時見多識廣，在商界左右逢源的趙進也不知該說些什么。

    他擦了擦額頭的虛汗，注意到顧筠將視線移向不遠處的一家店面。

    有工人推著小推車，在將店里的東西拉走，似乎是打算將其騰空。

    對于一家商場來說，商家有退出的跡象，這并不是一件好事。

    趙進心頭警鈴大作，忙解釋道：是這樣的顧總，這是本地的一家公司，最近資金出了點問題，已經(jīng)不能再承擔明年的商鋪租金所以才退出，馬上就會有新的商家入駐。

    顧筠大約是聽進去了他的解釋，沒有再多說什么。

    倒是趙經(jīng)理松了口氣后打開話匣子：這紀家也是不容易，本地這么多年的老企業(yè)，就因為一個敗家兒子，給毀得差不多。

    紀家？原本已經(jīng)朝前走去的顧筠腳步一頓，回過頭來。

    趙進忙道：顧總初來本地可能不知，這事咱們這兒的人都知道，紀家，也就是這家店老板那個大兒子不成器，為了借賭資連家里的廠房都抵押出去，他們家有個女兒，聽說在外頭倒是掙了不少錢，只不過總得為自己考慮，也沒出手管這件事。

    說著，趙進不禁嘆了口氣：都是多子多福，可攤上這樣的兒子，可不是倒霉嗎？

    話音落地，見顧筠表情晦暗不明，他才意識到自己似乎多言了，忙噤聲不語。

    倒是一旁的李薇心頭一驚，隱約覺得自己似乎發(fā)現(xiàn)了什么。

    商場頂樓的餐廳比負一樓人要少得多，吃飯時候，李薇忙拿出手機搜尋了下。

    沒錯，瑤瑤的老家果然是g市，而且看她的社交動態(tài)，最近除了推廣，幾乎沒有任何說過什么。

    李薇算是明白了，顧總為什么會不辭辛勞來g市視察，合著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可是看顧總的行動，好像并沒有讓瑤瑤知道的意思，那總不能白來一趟，無功而返吧。

    身為一個合格的狗腿子，李薇深知自己這種時候應(yīng)該先給紀瑤瑤通風報信，旁敲側(cè)擊讓她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可如果趙經(jīng)理說得沒錯，瑤瑤家現(xiàn)在應(yīng)該并不好過，這種時候打擾真的好嗎？

    跟著顧筠養(yǎng)出雷厲風行手段的李薇，第一次糾結(jié)起來。

    不過李薇沒有糾結(jié)太久，很快就有人替她做出選擇。

    商場電梯的瞬間，里面一個中年女人滿是詫異地看向一行人：誒，你、你

    李薇順著視線側(cè)過頭，才發(fā)現(xiàn)她居然是在同顧筠說話。

    趙經(jīng)理第一時間很盡本職地擋在顧筠前頭，像是生怕對方做出什么對顧筠不利的事情。

    然而張玉蘭只是一拍大腿，臉上寫著驚喜：小顧是吧，你怎么來咱們這兒了？也不提前說一聲。

    說著，她朝電梯內(nèi)讓一下：來來來，快進。

    正當趙經(jīng)理略帶尷尬地站在原地，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之際，他聽見身后顧總輕飄飄的一聲打招呼：伯母。

    接著，顧筠繞過他，走進電梯。

    誒。連續(xù)多日愁眉不展，在外人面前，張玉蘭依舊強撐笑意，是小顧沒錯吧？你怎么突然出現(xiàn)在這兒，要不是你氣質(zhì)突出，阿姨差點以為自己認錯人了。

    出差。顧筠回答得言簡意賅。

    嗐，現(xiàn)在的年輕人就是辛苦，這才剛過完年就得奔波。張玉蘭附和她，這樣吧，你要是下午沒有工作，你就到我家去玩會兒怎么樣？

    她又補充道：正巧瑤瑤這會兒也在家。

    老實說，張玉蘭這句話只是下意識過過場面，畢竟今天才將店里剩下的貨搬走，回頭還有一大堆事情沒處理，她忙得自己都顧不過來，盡管心里念著顧筠曾照顧紀瑤瑤的恩情，此刻也無力回報。

    好在現(xiàn)在的年輕人大都識禮數(shù)，看小顧的樣子應(yīng)該也有事要忙，張玉蘭倒不擔心她真會答應(yīng)。

    然而下一秒，顧筠便道：好啊。

    這下不止趙經(jīng)理愣住，張玉蘭同樣也愣住。

    電梯內(nèi)正好在一樓停下，顧筠沒有動，等著張玉蘭先走出去。

    唯獨知曉內(nèi)情的李薇迅速調(diào)整好狀態(tài)：那這樣，顧我和老趙還有事先走一步，就不打擾你們了。

    說罷，她不動聲色對趙經(jīng)理使了個眼神，二人一前一后離開。

    一路上，趙經(jīng)理實在是忍不住：李助理，顧總她這是什么意思？

    李薇手指在唇邊比了個噓的姿勢：總之，顧總的事情你不要問太多，照做就行。

    說著，她又道：對了，趙經(jīng)理如果以后生意上還和紀家有來往，記得多照顧一些。

    。

    下午兩點，紀瑤瑤才剛睡醒。

    爸媽都在外頭忙活，她卻是不緊不慢，去門口取剛送到的外賣。

    最近張玉蘭忙得可以，屋子里地也沒拖，堆了許多快遞箱子也沒收拾，紀瑤瑤卻視而不見，拎著手里的外賣徑直坐到沙發(fā)上。

    打開外賣盒子，散發(fā)出的并非飯菜香氣，而是一股濃烈的臭得嗆鼻的味道。

    紅油浮在螺螄粉湯上面，紀瑤瑤先舀湯喝了一口，滿意地砸了咂嘴。

    還能咋滴，就這樣湊合過吧，等紀明宇的事情解決了，再做個人也行，紀瑤瑤自暴自棄地想。

    她喝著湯嗦粉，絲毫不在意有湯點濺到睡衣上。

    十幾分鐘后，門鈴聲響起。

    紀瑤瑤正巧吃得差不多，她放下碗筷：誰呀？

    瑤瑤開門，是mama回來了。

    紀瑤瑤聞言，朝門口走去：馬上來，媽，你怎么又忘帶鑰匙了？

    正說著話，紀瑤瑤眼尖地瞧見，從堆在門口的快遞箱下頭，爬出來一個黑乎乎的，飛速運動的小蟲子。

    蟑螂！

    紀瑤瑤翹起腳，不假思索，左手擰開門把手的瞬間，右手取下拖鞋，動作熟練地狠狠拍下去。

    啪的一聲，蟑螂暴斃在她的拖鞋底下，紀瑤瑤面不改色地穿上鞋，重新抬起頭。

    只是這一瞬間，她整個人如同被施了魔法般，僵在原地。

    出現(xiàn)在門口的除了張玉蘭，還有另一張臉。

    大約是因為太久沒有瞧見顧筠這張臉，紀瑤瑤霎時間有些恍惚，直到張玉蘭的聲音在耳邊傳來：你這丫頭，又在屋子里吃屎是不是？

    此時此刻，紀瑤瑤哪還聽得進去張玉蘭的怒罵。

    她手指離開拖鞋的同時，偷偷掐了把自己的小腿rou。

    好痛！

    居然是真的！

    紀瑤瑤霎時一個激靈站起來：媽你別胡說，是外賣員不小心送錯了，浪費食物可恥，我才將就吃的。

    說著，紀瑤瑤如同一個小旋風刮到客廳里，手忙腳亂地將外賣蓋子蓋上。

    她又將堆疊快遞紙盒全部收拾起來：我、我去扔垃圾。

    急什么？張玉蘭顯然不滿她這副樣子，沒看有客人來了，這么大的人了，怎么就不能和你的同事小顧好好學學？

    小、小顧？

    第49章 耳垂

    聽見自己老母親對顧筠熟稔得無以復加的稱呼，紀瑤瑤有片刻呆滯。

    她低下頭，這才注意到顧筠手上還提著幾袋菜，塑料袋上印著熟悉的花紋。

    看起來，她這是剛陪她媽逛附近的菜市回來？

    天爺喲！

    紀瑤瑤腦海內(nèi)不合時宜地冒出古裝劇里某個角色的口頭禪。

    她媽還真把顧筠當成她的同事支使來了？要知道這可是說句話的時間都要預約的女人，張女士真是無知者無畏。

    紀瑤瑤急得不知道是先扔螺螄粉的外賣盒子，還是先接過顧筠手里的菜再說。

    好在張玉蘭先替她做出決定，她將自己手上拎的排骨雞翅放到玄關(guān)上，又接過顧筠手里的青菜豆腐。

    對于紀瑤瑤這個話雖然不多，但莫名讓人覺得可靠的同事，張玉蘭很是滿意：辛苦你了小顧，先進屋喝口茶吧，阿姨這就去給你做飯去。

    有勞伯母了。

    紀瑤瑤眼睜睜看著顧筠沒有拒絕，轉(zhuǎn)而登堂入室，坐在沙發(fā)上。

    那里還有紀瑤瑤片刻前因為吃飯時嫌熱，脫下來的襪子。

    她急匆匆將手里外賣盒子仍在門外，啪地一聲將門關(guān)上，這才回過頭來。

    張玉蘭已經(jīng)在廚房洗菜，水龍頭嘩啦啦響，紀瑤瑤看向沙發(fā)上的顧筠，一時仍有些恍惚。

    顧、顧總？她小聲道。

    顧總？顧筠極少聽見她這個稱呼，似乎很是新鮮的樣子。

    女人的聲音并不高，恰如其分傳到紀瑤瑤耳中。

    顧筠的嗓音向來是冷清的，可此刻帶上情緒，聽起來便多了分別樣的意味。

    紀瑤瑤莫名耳根子發(fā)癢，接著好像還有些燙。

    一定是暖氣太熱的緣故，紀瑤瑤給自己找了個借口，她沒吭聲，低著頭一股腦兒將果盤里裝滿干貨水果：你先坐一會兒，我進屋換件衣服。

    說完，紀瑤瑤逃也般躲進自己的臥室里。

    她關(guān)上門，先走進衛(wèi)生間，對著鏡子確認自己看起來沒什么瑕疵。

    只是鏡中倒映出一張面若桃花的臉，叫紀瑤瑤不由得一愣。

    身為美容院的?？?，她向來追求的是冷白皮，果酸跟不要錢似的刷，隔三差五做光子嫩膚，激光點陣水光美白針什么的更不用說。

    再加上底子好，紀瑤瑤白得很徹底。

    可此刻鏡子里粉面含情，雙眸宛如一汪春水的人是誰？

    紀瑤瑤掬起一捧冷水，拍了拍臉頰，她自言自語：出息一點紀瑤瑤，穩(wěn)住，你什么大世面沒見過？一定要穩(wěn)住。

    話雖這樣說，洗漱過后，紀瑤瑤又從衣柜里選出一件最顯嫩的居家服，來不及洗頭，她反復嗅自己的發(fā)絲間，確認沒什么螺螄粉味道后，仍是不放心地噴了點香水，這才打開臥室門。

    顧筠坐在沙發(fā)上也沒閑著，正在看資料。

    大約是沙發(fā)按照紀瑤瑤的心意布置得太軟的緣故，向來舉止端正的顧筠也懶洋洋躺在靠墊上，束到耳后的長發(fā)不知何時被她散開，一縷不太長的發(fā)絲送她額頭垂落。

    女人眸光散漫，帶著前所未有的慵懶。

    廚房里正在焯水的排骨咕嚕咕嚕響，隱約飄出rou香來。

    在自己再熟悉不過的家中看到顧筠，紀瑤瑤竟莫名生出二人在同居的錯覺。

    她還沒來得及說什么，張女士正好從廚房里出來，她在空氣里嗅了嗅：你說你，這會兒噴香水做什么？搞得屋子里香不香臭不臭。

    媽！紀瑤瑤就像是一只猛地被人戳到的貓，差點沒跳起來。

    她下意識朝顧筠看過去，正好撞入她隱約含笑的眸子。

    紀瑤瑤要是再不說點話，那可就是真慫，她道：你、你怎么來了？

    不等顧筠回答，張玉蘭的聲音又響起：人家小顧當然是過來出差，剛好和我在商場碰上了，現(xiàn)在的年輕人真不錯，也不怕吃苦，不像某些人，一天天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這明晃晃的內(nèi)涵，有張玉蘭在這兒，紀瑤瑤實在是聊不下去了。

    她不得已，將顧筠帶到書房。

    門剛被關(guān)上的瞬間，紀瑤瑤一改在她媽面前畏手畏腳的模樣，迫不及待環(huán)住顧筠的肩：jiejie，新年快樂！

    因為矮了大半個頭，她沒有看見顧筠軟下來的眸光，只覺得自己一顆心砰砰砰快要跳出嗓子眼兒。

    因著二人貼近的姿勢，顧筠虛虛搭在她的肩后的掌心間，垂落一縷柔軟的發(fā)絲。

    手指下意識輕輕揉。搓幾下后，顧筠的大腦才意識到自己在做什么。

    其實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來，只不過自從年后，沒有紀瑤瑤的早安晚安，看不到她發(fā)給自己撒嬌賣乖的消息，顧筠就莫名想見她一眼。

    看她在做什么，是不是將自己給忘了？

    只不過事實和想象中大相徑庭，顧筠垂下眼簾：聽說你家里出事了？

    jiejie怎么連這個都知道？紀瑤瑤一臉大驚，很快平靜下來，不過也沒事啦，還不是我那個敗家子哥哥，好在有朋友幫忙，好歹不用將我爸媽的廠房抵押出去。

    朋友？

    不知為什么，顧筠下意識開口：是唐家那位？

    對于她的洞察一切，紀瑤瑤并不奇怪，她點點頭：對啊，老唐她在本地有些人脈，她一出馬，借款給我哥的人答應(yīng)了錢可以三年內(nèi)慢慢還，并且還不算利息。

    以紀家的經(jīng)濟實力，再加上紀瑤瑤爸媽的積蓄，三年內(nèi)還清并不難。

    不過為了再省一點租金，她家才決定退出商場，由線下向線上轉(zhuǎn)型。

    說完這番話，紀瑤瑤腦袋埋在顧筠肩窩處，半天也沒等到她回話。

    她疑惑地抬起頭，才顧筠此刻正神色晦暗不明地盯著自己。

    怎么了？她臉上有東西嗎？

    沒什么。顧筠道。

    正當紀瑤瑤信以為真之際，她終究忍不住再次開口：你找了唐若云，不來找我？

    紀瑤瑤先是一愣，旋即唇角浮現(xiàn)一抹得逞的笑，她小聲問：怎么，jiejie吃醋了？

    顧筠沒有回答，攬在她腰間的手卻收緊幾分。

    老實說，一開始出事的時候，紀瑤瑤也不是沒想過依靠顧筠。

    可她突然發(fā)覺，她竟然只想在顧筠面前美美的，不讓她看見自己難堪的模樣。

    只是這種話，紀瑤瑤當然不能說出來。

    顧筠同樣也沒打算等到她的回答，而是注意力被紀瑤瑤吸引。

    和在外面一定要佩戴亮晶晶的耳飾不同，在家的時候，紀瑤瑤耳朵上干干凈凈，白里透粉，看起來軟軟的很好捏。

    只是顧筠懶得用手去捏，她索性一低頭，微微帶著涼意的唇瓣便含住紀瑤瑤的耳垂。

    冷不丁這一下，叫紀瑤瑤整個人幾乎快要軟下來，幸而被顧筠攬著腰，才沒有掉在地上。

    她心底生出一絲隱秘的竊喜顧筠做的這些事，應(yīng)該也是有些喜歡她的吧？

    紀瑤瑤唇角不禁勾了勾，鼻尖用力地嗅了嗅顧筠身上的氣息。

    沒有噴香水，女人自帶的體香淡淡的，卻很好聞。

    正所謂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紀瑤瑤十多日沒見顧筠，黏糊得舍不得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