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小北神秘兮兮地把范俠拉近廚房，踮著腳，指著樓下聯(lián)排種著的高大樹木。

    干嘛？什么東西？

    范俠順著他指著的方向看了半天，沒看出什么來，倒是寧小北右手拿著的菜刀就貼在他的肩膀上，寒光凌冽，讓他不敢亂動。

    喏，看仔細了，那邊有個人。

    廚房的窗口對著的小區(qū)綠化帶人跡罕至，那里在若干年后的現(xiàn)實世界里被改造成了小區(qū)健身中心，并且放了一臺豐巢柜員機，現(xiàn)在這里則連個板凳都沒有。

    范俠瞪大眼睛，仔仔細細看了半天，終于在一片樹影扶疏下，隱約辨認出一個人形來。

    一個少年模樣的人斜靠在自行車邊，正抬頭向上望著。他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邊，若不是一陣風吹來，撥開了樹葉的縫隙，范俠哪里能看得到他。

    丁哲陽？他小子沒回家？居然跟到這兒來了！

    范俠簡直就像是被踩到尾巴的阿茲貓一樣渾身的毛都炸開來了。他轉過身就要往下跑，想要去抓住那個臭小子，問問他到底打算干什么。

    哎，你做什么呢。

    寧小北忙把他拉回來。

    我已經(jīng)見了他好幾次了，只要不下雨，天天都來。

    寧小北笑道，微微上挑的眼睛里流著靈動的光彩。

    這么變態(tài)？老大我們報警吧。

    你是不是傻??？

    寧小北用刀背拍了拍他的胳膊肘，范俠疼得急忙討?zhàn)垺?/br>
    等到曲子拉完，他就走了，不用你趕。

    寧小北想了想補充道，下半場結束。

    那不就要九點以后了？

    范俠抬起頭，看了看樓上天花板，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常樂蘊，樂樂！

    嚯，難為你想明白了，聰明人。

    寧小北搖了搖頭，走到案板前繼續(xù)切菜。

    剁剁剁的切菜聲配著小提琴協(xié)奏曲，倒是挺和諧的。

    啊原來如此啊呀，我說呢

    范俠就像是西郊公園里的大猩猩，漫無目的地前后甩動兩只胳膊，又撓了撓頭發(fā)，最后拍了一巴掌，自言自語道，我靠，他想搞早戀。

    這是違反校規(guī)和《中學生行為規(guī)范》的！啊呸！

    白癡，這叫暗戀。

    寧小北把一塊切好的蓮藕塞進他的嘴里，洗了洗手，回客廳邊寫作業(yè)邊等寧建國回家。

    別看了，有的等呢。

    他看到范俠絲毫沒有從廚房里走出來的意思，甚至打開窗戶，把腦袋伸出去想瞧得更仔細些，哭笑不得地將人拉了回來。

    吃完晚飯，范俠和寧小北又鉆進廚房洗碗。

    這時候小區(qū)里的路燈已經(jīng)亮起，把丁香樹下的少年照得越發(fā)清晰了。

    只見一片墨綠夾雜著紫色的光暈之下，自行車邊的少年就像是癡了一樣抬起頭，望著樓上的某間窗戶。

    細碎的紫色花瓣掉落在他的肩膀上，少年渾然不覺，任由一捧香氣襲染全身。

    少年情懷總是詩啊。

    寧小北嘆息道。

    嘖，酸。

    范俠皺了皺鼻子，下樓扔垃圾。

    九點大約過了五分鐘，隨著最后一個曲調(diào)結束，筒子樓安靜了下來。

    正坐在書桌邊看書的范俠跳了起來，沖到自家廚房里，打開窗戶往下望去。

    那雕塑似的身影終于動了，踢開自行車的撐腳往小區(qū)門口推去，看著有些落寞。

    切

    他不屑地哼了一聲，吹著口哨回到了自己的小房間里，把從寧小北那兒搶過來的集郵冊拿出來，一張一張地翻開著。

    既然是暗戀，就讓他繼續(xù)暗下去吧。反正他和小北誰都不會去告訴四樓知道的。

    范俠嘿嘿一笑，心情莫名地變好了。

    初二的暑假很快就來臨了，寧小北跟著范俠在崇明島足足玩了一個多月。每天捉鳥摸魚，抓知了逮蛐蛐，曬得黑黢黢的?；爻抢锏牡谝惶彀褜幚咸珖樍艘惶詾榭吹絻蓚€范俠。

    趙景聞也帶著第一次坐飛機的寧建國去了趟香港，度過了堪比蜜月的一個夏天，這是在現(xiàn)實世界里從未有過的。

    旗袍的最新樣子學了多少不知道，兩個人西裝倒是訂做了不少。比起上海的款式，這時候香港的西服真的時髦了許多?？丛趯幮”毖劾铮惶滓惶椎?，都是情侶衫。

    可惜老爸天天泡在食堂后廚，仍舊也沒什么機會穿。倒是趙景聞，天天揣著大哥大，穿著新西裝跑來跑去，回頭率激增，據(jù)說不少店里的女客人都是被他吸引過去的。

    王阿姨被確認懷上了二胎，趙家上下一片歡騰。

    趙家老太太特意從南匯鄉(xiāng)下上來，帶了長生果，山芋，甜蘆粟和用土布做的小孩子的衣服。就連土尿布都帶了一打，把王伊紅弄得哭笑不得，又不好直說現(xiàn)在都用紙尿布了，傷了老人家的心，只好統(tǒng)統(tǒng)收了下來。

    王阿姨一開始想著青春期的女孩子都是敏感脆弱的，還擔心女兒無法接受那么快家里就要添一個小弟弟。

    沒想到常樂蘊倒是非常坦然地接受了，說她一直羨慕范俠有個meimei，現(xiàn)在這樣也挺好的，更像一家人了。

    懷孕的人都容易落淚，反正把王伊紅聽哭了。在文化館工作趙叔叔因為很有文化，時常傷春悲秋，也跟著一起掉眼淚，最后一家三口抱著哭成一團。

    第二天范俠聽說后，眼珠子差點翻到腦袋后面去。

    緊接著就是忙碌的初三學年。

    一年后的初夏，騎著綠色腳踏車的郵遞員來到了筒子樓下，掏出三張一模一樣的大紅信封，對著樓上喊道

    216，316，420室的小同學，下來拿錄取通知書啦！

    *

    作者有話要說：

    我的媽，這么一算。我初中生活寫了足足三十多章?？禳c快點長大吧，爹爹很想復活呀。

    高中時代

    第56章 夢境崩塌 二更

    范俠本以為在正式進入高中之前, 還能再享受一個歡樂的暑假，為初中生活畫上一個完美的句號。

    但是他很快就發(fā)現(xiàn)自己錯了。

    如果說一中的高中部是天天補課的hard模式的話，那附中就是hell模式。

    和錄取通知書一起送來的, 是軍訓和提前報道的通知書。

    上海高中有一項特產(chǎn)，即所謂三學學軍、學工、學農(nóng)。其中學軍就是入學軍訓。

    報道通知上寫的明明白白的, 八月五日到學校報道，八日開始軍訓。軍訓完后休息三天。八月十八日起正式開始高一課程，除周末和國定節(jié)假日外，學生不得離開學校, 違者做曠課處理。

    八月就開學了？這是要熱死誰??？

    拿到錄取通知書的喜悅持續(xù)了不到五分鐘就被澆滅了, 范俠哭喪著臉說道。

    X大附中的教室有空調(diào)么？寢室有空調(diào)么？

    范俠巴巴地問道。

    今年上海的夏天來的特別早不說，天氣還異常悶熱，已經(jīng)持續(xù)多日的高溫天氣把整個市區(qū)炙烤得宛如鐵板一般。

    一想到要在這種天氣里, 在熱辣辣的cao場上站軍姿, 走正步，范俠覺得自己很快就會變成一根軟掉的年糕，徹底融化掉了。

    你做夢呢？X大的寢室都沒有的東西, 附中憑什么有？

    在X大讀了四年本科的寧小北嘲笑他癡人說夢。

    反正一直到他畢業(yè)那年, 他們男子寢室都沒有裝上空調(diào)。

    啊，還是一中好！

    范俠大叫一聲, 往沙發(fā)上一躺一中雖然也要軍訓, 但好歹晚上可以回家睡覺啊。

    不管范俠樂意不樂意，去學校報道的那天終于來臨了。揮別了他的空調(diào)、電扇、游戲機和DVD, 范俠拖著行李箱來到了筒子樓下的小廣場。

    同樣拖著行李的寧小北和常樂蘊已經(jīng)等在樓下了。

    快點，就你慢。懶驢上磨屎尿多。

    趙景聞見到他下樓, 就招呼大家上車。

    為了送這個孩子去報到, 他特意租了一輛七人座的依維柯。他新買的豐田車小轎車坐不下那么多人。不過三個孩子的行李占得地方太多, 所以常樂蘊的新爸爸，南匯小趙就不能跟著一起去了。

    確定所有的東西都帶齊了，趙景聞踩下油門，小巴出了工人新村的門往西邊開去。

    X大附中就在著名學府X大新校區(qū)的隔壁，差不多三年前學校從老城區(qū)整體遷移了過去。和原本市區(qū)里螺螄殼里做道場的老校區(qū)比起來，位于郊區(qū)的校園自然又大又氣派，但缺點也是很明顯用日后范俠的話來說，簡直就是被關在在山里讀了三年書。

    附中自然不會在深山老林里，實在是因為地處偏遠，地鐵滿打滿算至少要再過七八年才會開通。出了學校大門放眼望去，除了田地就是魚塘，再不然就是高壓線，完全就是農(nóng)村風光。

    當?shù)厝艘ナ袇^(qū)，要么自己開車，要么只能搭成長途巴士。一天兩班車，早晚各一部，單程開到市區(qū)差不多要兩個半小時左右。所以當?shù)厝烁纱嗑桶讶ナ袇^(qū)叫做去上海，壓根就沒把自己當上海人。

    附中當然是有校車的，不過要到九月正式開學的時候才會開始運營，現(xiàn)在要去學校就只能靠自己了。

    車子越往西面開，道路兩邊的景色就越荒涼。先是經(jīng)過大批的老廠房，接著廠房都沒有，只剩下田地了。

    范俠甚至看到了一頭牛，活的牛！

    趴在玻璃窗上，他的眼珠子瞪的老大，電光火石之間和那褐色的老牛做了一番眼神交匯。

    老天爺也，老大你怎么就選了這么一個地方念書??？

    車后排，王伊紅母女正在低聲講話。

    常樂蘊也是第一次去離家那么遠的地方一個人住，女孩子總歸還是比較嬌氣些，車子開到過橋收費站，小姑娘就開始啪嗒啪嗒掉眼淚了。王伊紅拉著她的手，有一堆話要囑咐，就這樣說了一路。

    寧小北和他老爸則是從上車就開始打瞌睡，車子搖啊搖的，兩人已經(jīng)睡得人事不省了。

    倒不是他們兩個心大，是昨天夜里寧建國已經(jīng)把一堆讓他注意身體，不要學的太辛苦，要照顧范俠和其他幾個孩子的話都叮嚀過一遍了。

    一直說到半夜三更，寧小北忍不住開始打哈欠，寧建國才關上了實在已經(jīng)塞得不能再塞的行李箱，摟著兒子上|床睡覺了。

    所以范俠大驚小怪了半天，一轉身發(fā)現(xiàn)沒一個人理他，頓時有些尷尬。

    傻小子。你原來不是還要去山里學武功么，你以為山里是有空調(diào)還是有游戲機啊。

    趙景聞看他一臉呆相，趁著紅燈的當兒摸了摸他的腦袋瓜。

    我們中午先去附近的古鎮(zhèn)轉一圈玩玩，一起吃個午飯，下午再去學校報道。

    上海郊縣有很多保持得還算不錯的江南古鎮(zhèn)，比如大名鼎鼎的朱家角，以美食聞名的七寶老街，還有邵稼樓，新場古鎮(zhèn)等。

    附中不遠處也有一個老街，原汁原味地保留著百年前的風貌，時常有劇組來此地取景。

    車子彎進砂石填出來的臨時停車場，一陣顛簸終于把寧小北父子兩給震醒了。

    寧小北抹了抹嘴巴，還沒從爸爸復活的夢中夢里走出來，就看到坐在對面的范俠投射過來的幽怨眼神。

    干嘛？

    老大你騙我。

    范俠皺起鼻子。

    他如今已經(jīng)長得很是高大了，手長腳長，像是一棵夏日里肆意發(fā)生的樹木。畢業(yè)前體檢，范俠已經(jīng)長到了一米七十五，從背后看完全都是個大人模樣。

    前段時間范俠和他在市中心蕩馬路，居然有二十出頭女孩子上前問他電話號碼。范俠眨巴著眼睛說：大jiejie，我們老師說過了，中學生不可以談戀愛的。把兩個女孩子糗得奪路而逃。

    偏偏他的神態(tài)還是幼稚的很，喜歡夸張地擠眉弄眼，而且時不時地怪叫兩聲，完全是一副無知孩子模樣，在寧小北看來很是滑稽。

    我騙你什么？

    寧小北戴著頂太陽草帽下了車。他今天難得穿了一件花襯衫，配著鼻梁上的墨鏡和帶孔的風涼皮鞋，乍一看還以為是從南洋回來的歸國華僑。

    他摸了摸太陽xue，感覺有些刺刺的痛，可能是剛才車子上的空調(diào)打得太厲害了，吹的有些頭疼。

    你說附中是個好地方，周圍要什么有什么，都是一中沒有的。

    是啊，你看這里多清凈。鎮(zhèn)上也沒有幾個人，想玩也沒地方玩，最適合念書了。

    一中地處鬧市，可不最缺的就是清凈么。有時候外面馬路上堵車，暴躁的喇叭聲還會飄進教室呢。

    雖然臨近中午，整個古鎮(zhèn)還是靜悄悄的，臨水枕河的人家過得很是休閑。時間在這里流淌的速度好像變慢了一樣。

    常樂蘊好奇地看著一個女人用抱一木盆的衣服蹲在河邊，用只有在古裝電視里看到的洗衣棒敲打起來。

    不遠處的茶館店里，老虎灶的熱氣不斷從熏黑的煙囪上涌出。跟著熱氣一塊噴出的還有說書先生所唱的彈詞開篇的曲調(diào)，一詠三嘆，皆是吳儂軟語，和他們腳邊的河水一樣溫潤纏綿。

    上海本地人也愛聽蘇州評彈，在這個老式碼頭藝人還沒有徹底絕跡的年代，這些零散在上海和蘇州周圍的古老小鎮(zhèn)，就是他們最后堅守的陣地。

    再過幾年，這個小鎮(zhèn)就會被商業(yè)開發(fā)起來，開起千篇一律的網(wǎng)紅商店，賣全國統(tǒng)一的紀念品和明信片，接著逐漸變得面目模糊，乃至面目可憎起來。

    因為不是周末的緣故，游人稀少，他們只花了二十元就包下了一艘游船，準備先在附近瀏覽一番后，再去對岸的臨水酒家吃午飯。

    船娘劃著槳，唱著船歌，將他們先送到了一座寺廟前。

    寧小北本是不信鬼神的，奈何大人們都說要去上香，還要為三個孩子請平安信物，他沒法子也就只好跟了進去。

    一邊走一邊摸著腦袋，感覺不只太陽xue，就連后腦勺也開始疼了。

    這下糟了，報道結束明天就要開始軍訓了，要是身體受不了倒下了怎么辦？

    寧小北想著一會兒在鎮(zhèn)上找家藥店，買些退燒和止瀉藥。Nanf 昨天整理行李的時候，老爸好像只放了止哮喘的噴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