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上車，司機從后視鏡里打量著他，有些稀奇地開口：“您這是打哪兒來啊，穿的也忒少了吧！”

    顧啟明這才意識到，自己身上還穿著離開金陵時的衣服，與寒風(fēng)蕭瑟的京城格格不入。

    但奇異的是，他身上一點都不冷。有一股熱意從他的靈魂深處激蕩而出，仿佛星球核心處永遠(yuǎn)沸騰的巖漿。

    司機問他：“您去哪兒？”

    顧啟明脫口而出：“去國科院天文臺！”

    是的，他要去天文臺。

    在掙脫了桎梏他多年的牢籠后，他心底有一種沖動，一種迫不及待的想法——他想立刻見郝夢。

    他想把自己經(jīng)歷的一切都和她分享，他想分享他的快樂、心酸、夢想、挫折，他想和她分享他的過去和未來。

    他想當(dāng)面告訴她，看，阿里斯塔克撼動了宇宙！雖然他的日心說并不是宇宙的最終答案，但是沒關(guān)系，他早已做好準(zhǔn)備，要和觀星者一起去觸碰更多的星星。

    同時，他還要告訴她一個秘密——

    ——關(guān)于，他在高中時，就喜歡上了前排那個會在上課時偷偷看《天文愛好者》的女孩的秘密。

    作者有話要說：

    顧導(dǎo)拍的那部電影的結(jié)尾，女主打開電腦工作 男主搭訕，你們有沒有覺得有一點眼熟？（拼命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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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紅包~

    第二十五章

    高中生的喜歡，向來是很單純的。

    可能因為某個女孩低頭看書時，會抬手把碎發(fā)挽到耳后；可能因為某個女孩在老師點名提問時，會落落大方地起身回答問題；可能因為在那個所有人都春心萌動的年齡，她卻不受任何干擾，只抬頭看星星。

    她純粹又執(zhí)著。她令人著迷。

    可惜，高中生的喜歡，往往也是很脆弱的。

    一次轉(zhuǎn)學(xué)，就足以讓星球之間的連結(jié)消失。

    顧啟明從沒想過，他居然能在高中畢業(yè)八年后與心動過的女生重逢，更沒想過，他會在重逢的第一眼，就再次心動。

    高中時，他和郝夢坐在前后桌，向來眾星捧月的他頭一次明白情竊的滋味，說過的話兩只手就數(shù)得清；重逢后，他們卻意外擁有了許許多多數(shù)不清的珍貴回憶。

    顧啟明迫不及待想要見到她了——

    出租車在國科院門口停下，顧啟明下車后，才意識到自己太沖動了。他腦子一熱就跑了過來，如果郝夢不在臺里怎么辦？

    而且沒有內(nèi)部工作人員帶領(lǐng)，國科院的保安根本不會放他進去。

    就在顧啟明打算給郝夢打個電話時，視線里忽然出現(xiàn)兩道熟悉的身影。

    顧啟明認(rèn)出了他們，正是郝夢的師兄和師妹。沒記錯的話，那個總是向郝夢獻(xiàn)殷勤的師兄叫趙遠(yuǎn)氫；旁邊嘰嘰喳喳的師妹叫黃丹。

    顧啟明走近了他們，正要打招呼，卻無意中聽到了他們的談話。

    “師兄，咱導(dǎo)好不容易大方一次，要請全師門吃飯，你這是什么表情？難不成是看不起楊老師選的地方？”黃丹雙手藏在衣兜里，現(xiàn)在春天還沒來，京城還是一片寒風(fēng)蕭瑟。

    她看向一旁眉頭緊皺的趙遠(yuǎn)氫，用胳臂肘懟了懟他。

    “別煩?！壁w遠(yuǎn)氫甕聲甕氣地說，“我在思考問題?！?/br>
    “思考什么問題？”

    “黃丹，你說楊老師為什么要把那個名額給郝夢呢？”趙遠(yuǎn)氫嘆口氣，“老高、汪仔、楚楚……隨便派誰去都行，怎么偏偏是她呢？”

    “這有什么好想的？”黃丹沒忍住提高音量，語氣驕傲，“你說咱師門這些人，算上隔壁組的那群，有誰比師姐更適合這次公派出國的機會嗎？那可是馬普所，那是德國——不，那是全世界最好的科研機構(gòu)！我要是有師姐一半的本事，我也想出國呢?！?/br>
    趙遠(yuǎn)氫臉色灰暗，滿是挫敗：“我不是那個意思！”他的肩膀垮了下來，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靈魂，“可德國實在太遠(yuǎn)了！不光是距離遠(yuǎn)，時差也是個大問題，而且那些外國人都很開放，如果郝夢被那些white trash騙了怎么辦？”

    “師兄，你在胡說什么?。俊秉S丹打斷他，生氣地說，“在你眼里，難道師姐是會被小情小愛絆住腳步的人嗎？”

    從黃丹入學(xué)那天起，郝夢便成了她的榜樣。郝夢不僅是她的師姐，更是她前行的動力。

    她就像是一個小迷妹，對郝夢帶有一萬分的粉絲濾鏡：“我聽導(dǎo)師說，過幾天馬普所的三位教授會給師姐做線上面試，看師姐的表現(xiàn)，再確定她在那邊的導(dǎo)師——其中一位可是拿過格魯伯獎的！”她氣到臉都漲紅了，“如果師姐真的能成為那位大佬的學(xué)生，科研任務(wù)有多重，你用腦子想想也知道吧？這是師姐最重要的沖刺階段，不能有任何事情讓她分心，包括談戀愛！”

    黃丹說的，其實趙遠(yuǎn)氫也明白。

    到了那邊之后，郝夢就要跟著新導(dǎo)師去做新的項目，如果在導(dǎo)師心里留下好印象的話，說不定博后也能申請去馬普所。所以，郝夢絕對不能有一絲一毫的分心，必須全力以赴撲在工作中……

    黃丹和趙遠(yuǎn)氫為了郝夢的出國計劃聊得熱火朝天，根本無暇注意到，就在他們不遠(yuǎn)處，有個青年腳步猛頓，眼神里只剩下錯愕。

    顧啟明呆立在那里，剛才聽到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在他腦海里回蕩。原本從靈魂深處激蕩的熱意瞬間冰冷，他嘴角的弧度也變得僵硬。

    ——什么馬普所？……什么德國……？

    ——他們剛剛說，郝夢要去什么地方？

    ……

    與此同時，郝夢正在給父母打電話。

    今天上午，導(dǎo)師在周會上告訴大家，郝夢被選中成為國臺的公派交流生，去馬普所進修一年。

    這個消息一出，組里的所有學(xué)生都向郝夢投來了羨慕的目光。不過大家也知道，郝夢科研能力強、paper一篇接一篇的發(fā)，很多師兄師姐都比不上她。所以這個名額給她，大家只有祝福，沒有嫉妒。

    導(dǎo)師決定，今天晚上組里所有人一起去外面餐廳吃飯。一方面他們好久沒有團建了，另一方面算是提前給郝夢踐行。

    所有人都很高興，郝夢被大家的快樂所傳染，也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郝夢開心嗎？

    郝夢當(dāng)然開心。能去馬普所深造，這是她求之不得的機會，她打電話告訴了父母，父母開心不已，那架勢，仿佛下一個得諾貝爾獎的人就是她了。

    但是在掛斷電話之前，她父親支支吾吾地開口：“夢夢，你能去國外讀書，爸爸當(dāng)然為你開心。但是爸爸有一個希望，不知道你能不能做到……”

    郝夢問：“什么希望？”

    她父親說：“爸爸希望你千萬不要和外國人談戀愛，不要和外國人結(jié)婚。爸爸mama就你一個女兒，你要是嫁到國外了，我們老兩口以后看不到你，可怎么辦啊?！?/br>
    “……”郝夢無奈至極，“爸，你想得也太遠(yuǎn)了吧？”

    “哪里遠(yuǎn)了！”父親理直氣壯地說，“我女兒長得這么漂亮，外國人哪見過這種蕙質(zhì)蘭心的東方才女，追你的人肯定從德國排到俄羅斯去了！”

    郝夢：“……我提醒您一句，我出國是去學(xué)習(xí)的，不是去談戀愛的?！?/br>
    電話那端傳來母親數(shù)落父親的聲音，雖然壓得很低，但還是被郝夢聽到了。

    母親埋怨道：“你又跟女兒瞎說什么呢？她才二十多歲，還在上學(xué)呢，你總提什么結(jié)婚結(jié)婚的，招不招人煩??？”

    父親嘟囔著：“我問問都不行了？再說了，讀書歸讀書，談戀愛也不影響吧？隔壁老吳的女兒高中就談戀愛，他擔(dān)心女兒早戀，愁的不行；我這邊正相反，夢夢都讀到博士了，也沒往家里領(lǐng)過一個男孩子??！”

    老兩口又開始斗嘴。

    郝夢明明聽到了，卻裝作沒聽到：“爸，媽，我們晚上有團建，要一起吃飯。不聊了，我先掛了。”

    電話掛斷后，郝夢臉上的笑意漸漸收攏了。

    談戀愛和做研究有沖突嗎？郝夢不知道。

    在別人都情竇初開的年紀(jì)，她還沉迷在頭頂?shù)男强罩g。

    記得高中時，有一位學(xué)長因為談戀愛，成績一落千丈，從火箭班跌到了普通班，這個案例被班主任拿出來反復(fù)說，就為了防止學(xué)生們重蹈覆轍……那時候，愛情對于郝夢來說，是洪水猛獸，是阻擋她好好學(xué)習(xí)的攔路虎。

    讀了大學(xué)，身邊談戀愛的人更多了，分分合合，有甜有虐。畢業(yè)時，有的女生選擇和男友結(jié)婚，放下曾經(jīng)的理想，相夫教子，回歸家庭，有的女生和男友考入同一家研究所，繼續(xù)讀書……那時候，愛情對于郝夢來說，像是一把雙刃劍，有人因此變成更好的自己，有人卻因此變了模樣。

    后來，她進了國臺，認(rèn)識了她的導(dǎo)師和師母。她得知，導(dǎo)師和師母伉儷情深，兩人從初中相識，高中、大學(xué)、出國深造、最終選擇一同回國報效祖國……到了這時，愛情又變了一種樣子，它在困頓又枯燥的學(xué)術(shù)生涯中，成為了夫妻雙方彼此扶持的助力、彼此停歇的港灣。

    愛情的種種樣子，讓郝夢越發(fā)困惑了。

    在得知自己即將出國時，郝夢在短暫的興奮之后，有一種說不出的悵然漸漸涌上了心頭。

    她知道，自己這一走，未來一年就再也見不到顧啟明了。

    真是奇怪，明明高中畢業(yè)后，他們有整整八年沒見過彼此，三千個日夜彈指而過；但這次只是分開一年，她就覺得時間格外漫長了。

    郝夢頭一次品嘗到為了一個人而輾轉(zhuǎn)反側(cè)的滋味。

    他們曾一起看過紫金山頂?shù)臒熁?，看過伴著啟明星升起的太陽，也看過彼此眼中的光。

    也不知道，顧啟明現(xiàn)在怎么樣了……

    自從那則視頻爆出來后，網(wǎng)上很是熱鬧了幾天。他們兩人已經(jīng)數(shù)天沒有聯(lián)絡(luò)，郝夢猜想，他現(xiàn)在一定很忙碌，顧啟明想要從徐家父子手下離開，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顧啟明的計劃還順利嗎？等到再見面時，她要怎么開口告訴她，自己即將留學(xué)的事情呢？

    郝夢滿是心事，她穿好外套，一個人慢慢走出了國臺辦公樓。

    其他同學(xué)已經(jīng)先去餐廳占座了，她是這次聚餐的主角，不能遲到太久。

    但是她萬萬沒想到，當(dāng)她走到大門口時，居然在寒風(fēng)中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身影——

    ——顧啟明居然就出現(xiàn)在她眼前！

    那一瞬間，她以為她在做一場白日夢。

    他風(fēng)塵仆仆，穿得有些單薄，寒風(fēng)吹亂了他的頭發(fā)，但沒有吹亂他的笑。

    “報告觀星者，”他欠身，做了個有趣的紳士禮，“你一直觀測的那顆啟明星，他自由了?！?/br>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本來不止這么短，后面還有兩千多字寫他們兩人對留學(xué)這件事的試探和反應(yīng)，但是怎么寫怎么都不對味，從昨天改到今天，非?？?。

    哎，先放出來這三千字吧。后面我還需要更多時間斟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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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久等了~二十紅包~

    第二十六章

    郝夢沒有想到，在她心心念念想著顧啟明的時候，顧啟明居然會真的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

    在宇宙學(xué)的研究中，有一種分支理論被稱為“人擇原理”，它還能被細(xì)分為弱人擇、強人擇、最終人擇原理等等……簡單來說，有些宇宙學(xué)家堅定地相信，人類被宇宙所選擇，進化、發(fā)展，最終成為能夠觀測宇宙的智慧生命；人類踏出的每一步，做出的每一個選擇，觀測到的每一個現(xiàn)象，并不是人類主觀能動性的推動，而是早在幾百億年前就由宇宙決定了。

    郝夢對人擇原理向來保持著一種敬而遠(yuǎn)之的態(tài)度，總覺得它是一種“冥冥之中天注定”的樸素唯心主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