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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認藏得極好,不曾料行至途中會被莊舟看穿:“臣女初次離開塔勒城那時,想到從此與阿爹阿娘天涯一方,整整一宿都沒睡好?!?/br> 那時他們正于洛陽檢查馬車安穩(wěn)與否,以備之后路途遙遠顛簸,不會危及人身安全。 偌大洛陽城天幕湛藍,天字第一號酒樓之上,兩人并肩而立,遠眺沖覺寺內浮屠高塔。 “可后來又覺得,阿爹阿娘身體安康,彼此相依。我總要去過自己的日子?!?/br> 她收回目光,雙臂撐在圍欄之上,回首面向他粲然道:“你們中原前朝有位詩人不是說過,‘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也,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也’,既然人皆過客,又何須在意一時分離?!?/br> 至于聶貴妃:“眼下王爺雖與貴妃娘娘暫別,終有一日你總能將她接到王府養(yǎng)老。獨自于溫陵規(guī)避朝堂紛爭,反是圣上疼您?!?/br> 莊明徹醉心字畫工巧,心思澄明超脫世外,將他放在長安非但束縛,更是加害。 放眼整個雍朝皇宮,目前局勢自是皇后膝下皇長子位列東宮的呼聲最高。 但其親弟皇五子認為自己同樣嫡子出身,不過僅比兄長小了幾歲,為何不能掙上一掙。 與此同時,淑妃李氏膝下皇八子無論文治武功皆為諸位兄弟間的上上乘,李家外戚又有軍功兵權在身,勝算亦不小。 加之他近來已將全賢妃那兩位皇子全部納入自己陣營,成日與皇長子對峙叫囂,頗有幾分庶子奪嫡之大好勢頭。 若莊明徹人在朝中,無論如何避不開在三位皇子間選擇站隊,想要明哲保身,根本無有可能。 但他其實并不需要和隆帝如此相待:“本王在何處都無妨——” “只要圣上能照顧好王爺母妃?!?/br> 莊舟知他是聶貴妃獨子,掛念母妃乃人之常情:“王爺大可寬心?!?/br> 和隆帝素來仁善,連毫不相干的西域五國子民都能好好相待,如何會怠慢為自己生兒育女的后宮嬪妃。 話音未落,倒是莊明徹怔愣半刻,收回半倚身形,挺直脊背嘆其寬厚:“莊六小姐待我朝之平常心,甚是難得?!?/br> 聽聞莊明徹所言,莊舟忽地想起上輩子國破時,她只恨不能將包括雍朝皇帝在內的所有雍朝人千刀萬剮泄恨。 但換做這一世,因著是顧淮濟為主將,兩國之爭根本不曾見血。 阿爹投誠后,敦胡百姓的生活比之從前更勝一籌,合作共贏之舉,確實無需憤懣。 “永渡大義,我自將心比心。” 近來莊舟常常在想,老天許她重活一世,或許就是為了能叫她與顧淮濟得以相知相許,以慰她慘死怨懟,不堪轉生。 既得如此垂憐,他必不會輕易殞命。 思及顧淮濟,莊舟面上驀地一滯,連帶心口亦隨之繃緊乍痛。 最終僅頷首微笑,沒再繼續(xù)話題。 隨后兩人離開洛陽沿路南下,經過江夏又至江陵,始終日夜相伴,有的沒的掰扯數(shù)句。 先前還未曾察覺,直到今夜獨自端坐此地,莊明徹方才倏地發(fā)現(xiàn),他已不知從何時開始,習慣有她時刻相伴。 第27章 (顧將軍終于回來了)早在敦…… 莊舟也沒想到自己居然是位“一杯倒”。 從前在敦胡時雖不及兄長們拿酒當水喝的海量,但不管怎樣,也沒像昨日般丟人。 好在莊明徹并不曾大肆嘲笑她,第二天清晨在客房外遇見時,也未向她專程提及此事。 僅叮囑莊舟快些收拾行李,他們已準備離開江陵。 隨即走水路順江南下,途徑岳陽城,遙望洞庭風光無際。 瀟灑泛舟其上遍賞兩岸景致,驚得莊舟與狄爾俱是靜默無聲,良久方才試探著向彼此開口:“公,公主,我本以為,洞庭應與咱們西域的柴托湖無甚區(qū)別?!?/br> 怎料竟會如此壯觀,令人難以想象,蒼茫大海又該是何等波瀾壯闊。 莊舟同樣愕然支吾道:“八百里洞庭,柴托湖那巴掌大模樣,確實不堪相比?!?/br> 聽得主仆二人贊嘆稱奇,莊明徹不免低笑出聲,收起桌案酒盞,與莊舟同時望向遠方已然變作半指高的岳陽樓:“按說年年八月雪山融水,大河奔涌馳騁途徑塔勒城,氣勢磅礴不輸我朝湖泊江海。” 話雖沒錯,畢竟無論江河湖海皆是點滴聚大勢,但:“觀感全然不同?!?/br> 細長眼尾彎起,莊明徹終是緩緩收回目光,側首笑看莊舟:“愿此生能得機會,去往六小姐家鄉(xiāng)一觀?!?/br> 莊舟并未聽出他話中深意,當只隨口笑道:“恭迎王爺賞光?!?/br> 暖陽落在甲板處,映襯湖面碧波蕩漾,莊明徹忽地想起前些日子長安市坊間來了幾位西域游吟詩人,漸漸流傳起一首歌謠。 說那春日里的柴托湖有如漠上明珠,熠熠生輝,好似西域女子明眸皓齒,尤以敦胡公主法蒂瑪那雙碧眼最為應景。 接著西市那些商人便會拿出“千里迢迢運至長安”的夜明珠兜售販賣,說是西域出品,實則雍朝沙州城內才是長安市坊內夜明珠來源最廣之地。 莊明徹素來不吃這套,但那一日卻鬼使神差般買了兩顆,跟和隆帝賞給諸皇子的珍品沒法比,不過隨手放在書房夜里瞧著,平添幾分意趣。 夜明珠動人可觀,若非要與敦胡公主法蒂瑪?shù)哪请p眼睛相比,還是差得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