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卻不應(yīng)，只唇角隱隱下沉，好似有萬般委屈郁結(jié)于心頭，“知舟啊……你怎的不來瞧我？”

    藺璟隨即支吾著想要尋些理由來，“瑤清……我……”

    “先頭說與我的，都不作數(shù)了么？”

    藺璟倏地心慌意亂，他想要駁來，告訴她，作數(shù)的！

    可他的唇口好似被人捂住了，一點聲音都發(fā)不出，他急得額上皆是汗。

    賀瑤清只淚眼婆娑地?fù)u了搖頭，不住地后退好似再不肯信他，口中呢喃，“知舟……何以騙我呢……”

    藺璟怕是已然要瘋了，他說不出話來，只得慌亂地?fù)u著頭，三步并作兩步上前去，唇瓣無聲地開合，他想要拉住她，不，他想抱住她，將她緊緊摟在懷中，妄圖告訴她——

    統(tǒng)統(tǒng)作數(shù)的，再信他一回罷……

    ——

    藺璟于噩夢中豁然醒來，內(nèi)衫已然出了一身又一身的冷汗，額面還有豆大的汗珠滴落。

    多年來總是噩夢纏身，先頭每每她肯入夢來時，夢里皆是面目猙獰的魑魅魍魎，他眼睜睜地瞧著那些牛鬼蛇神將賀瑤清架走，卻只能安坐待斃束手無策而至驚醒。

    因為他知曉，那些個茹毛飲血的魑魅魍魎不是旁人，就是他自己。

    今日這樣的夢卻還是頭一回，亦是他自數(shù)月前重回這個世界后，她頭一回入夢來。

    他想不起已多少年不曾聽她柔聲喚他，“知舟……”

    這原是在夢里都不敢肖想的。

    晦暗無明的屋內(nèi)不曾點燭火，藺璟有些怔神，恍惚間想起從前。

    易容和口技皆是他一手教給她的，皆是為了便于在宮里頭相見，她初初學(xué)得并不好，可她也知曉，二人這樣的身份，想要避人耳目見上一見難于登天，便也用心學(xué)了的……

    后來他于朝堂之上翻手為云白骨露野，可半生算計，身周無一可信之人，已然勞筋苦骨心力交瘁。

    文宗昏庸又多疑，饒他費(fèi)盡心機(jī)奪得雍州兵權(quán)，卻也不能擋住突厥轂交蹄劘之赫赫鐵騎。

    他于城樓身死，黃塵清水、潦草一生。

    臨死前，他想起他亦有過視他為寶珠之人，眸光所至皆是他，可他卻將她弄丟了……

    他疚心疾首卑陬失色，心下之悔恨此生都難以啟齒，如今他只想再回方才的夢中去，哪怕她說說話，哪怕只望著她，也好啊……

    窗外月明星稀，銀輝拂過明紙隱隱透入屋內(nèi)，淺淺地落在床榻邊，照著榻上頭形單影只的一雙鞜履。

    藺璟再無睡意，只得爬起身，趿了鞋行至窗畔，伸手推開窗牖，架起窗欞，靜靜望著外頭的蟾月伴著薄如霧瀲的云靄，忽明忽暗。

    他想起初初回到這個世界時，茫然又不可置信，只一樁事，教他心生希冀，便是她還活著，是活生生的。

    只可惜那時成親的轎攆已然出了金陵城，他回想起上輩子，約莫半個月后她便能回來，他只嘆老天待他不薄，亦想好了待她入了府，前塵往事皆散為煙，往后半生便用來贖罪……

    可他等了許多個半月，仍不曾等到她回金陵城，他不知是哪頭旁生了枝節(jié)，教她一時脫不得身。

    既她回不來，那便他去。

    說來也是可笑，上輩子近四年才成了內(nèi)閣首輔，這輩子憑著他對圣上的了解，輕而易舉便投了圣上所好，得了信任。

    不過須臾幾月，已然做到了內(nèi)閣第一輔臣。

    月影之下，只垂在側(cè)畔的手掌摩挲著，緩緩握成拳，指節(jié)發(fā)白，指尖輕顫。

    “瑤清，這輩子，換我來尋你罷?！币宦暤袜?。

    第24章

    “王妃，可否借一步說話……

    藺璟說服了圣上，在李云辭大勝烏木斯要封賞之時，自請了旨意去往雍州。

    他日夜兼程得往雍州趕，將同行的屬下們甩開好一段，跑死了兩匹馬，才在冬至這日趕至了梁王府，一路上風(fēng)霜雨雪。

    只他自己知曉，胸腔內(nèi)的一顆心，從未有這般熱意潺潺地搏動過。

    立身于梁王府朱門府外，等待門房小廝入府通報之時，不過半刻，卻教他生出寸心千古的錯覺來，這般迫切又戰(zhàn)戰(zhàn)兢兢。

    他知道她眼下就在府內(nèi)，正是午間，也不知在做著什么。

    小廝來迎他入內(nèi)，遂掀袍跨過門檻入內(nèi)，只雙足卻無端微微打著顫，一時不穩(wěn)，順手扶住門框才將將穩(wěn)住身形。

    身旁的小廝忙要上前來扶，“藺大人，當(dāng)心。”

    “無礙?！碧A璟氣短促，稍稍平復(fù)后，再整裝入內(nèi)，朔風(fēng)凜冽，帶起衣擺颯颯。

    行過蜿蜒曲折的九曲回廊，又跨過草木蕭疏的小花園，越過孔xue明晰的涼亭假山，才至后院。

    人還未見，便聽得內(nèi)里傳出李云辭的聲音，隨即上前正氣朗聲道。

    “不敢勞煩梁王殿下?！?/br>
    待入院，他原沒有想過能這樣快與之相見，故而當(dāng)瞧見她眼下正立身在廳內(nèi)之時，步履險些不穩(wěn)。

    他心心念念的人兒，饒他不敢多瞧，不過須臾一眼，便也知曉她端的是姱容修態(tài)、云興霞蔚之姿，與他夢中一般無二。

    眾人皆在，手中那玉軸為柄、祥云瑞鶴繡于綾錦之上的圣旨，都比不過她分毫，只瞧見她從廳內(nèi)施施然行至院中，隨即與他人一道跪拜接旨。

    藺璟心下倏然猶如刀絞，他與她這般近，又那樣遠(yuǎn)。

    近得不過三五步之距，只稍他微微跨步便能觸及。遠(yuǎn)的是她眼下為梁王妃，便是他再情深不能自抑，都做不得擁她入懷之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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