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衣狐放下杯子，轉(zhuǎn)身看了過來，眼波冷艷，儀態(tài)萬方，見到少年時臉上卻染上愁容。

    本以為作為唯一血緣的親人，你一來到京都會很快就來探望妾身，沒想到

    她哀嘆起來：是厭倦了妾身嗎

    九十九朝：我哪敢啊。

    之前說過羽衣狐是轉(zhuǎn)生附身類的妖怪，這次附身到山吹乙女身上經(jīng)歷了御門院晴明的陰謀與滑頭鬼的糾葛，兩個女人的意識得到了一個詭異的平衡。二者對于孩子的執(zhí)念都很一致，不過山吹乙女那邊多少還有奴良陸生可以期盼，羽衣狐這邊在御門院晴明親手被她和奴良陸生聯(lián)手殺死之后，就移情到了九十九朝身上。

    九十九朝就挺心情復(fù)雜。

    對方是一個失去了子嗣的可憐女人，雖然被御門院晴明利用了，但她的確對自己的孩子有著感情，后還在覆滅御門院一族上體現(xiàn)出了深明大義，對九十九朝沒有過什么苛責(zé)，反而因?yàn)樗怯T院最后一人，對待他極其寵溺。

    只是他有點(diǎn)接受不了。

    不過他現(xiàn)在沒什么動作，羽衣狐憐愛地牽過他的手，把他拉得更近一點(diǎn)，你來之前妾身已經(jīng)讓所有妖怪都遠(yuǎn)離這里了，這一陣子這座里京有點(diǎn)麻煩，所以一直沒能去見你，陸生和我說你最近有喜歡的人類，是這樣嗎？

    奴良陸生的原話其實(shí)是，比起妖怪，那家伙更喜歡他現(xiàn)在身邊的人類。

    羽衣狐聽說了不少關(guān)于九十九朝的消息，知道他收服了一個人類的幽魂作為式神，所以自動自發(fā)地把這兩條信息擰了一下，露出個一看就是妖異無比的狐貍的笑容，是和你進(jìn)來的那兩個人嗎，實(shí)力都很不錯，味道也應(yīng)該不差吧。

    九十九朝：這。

    羽衣狐的語氣無不曖昧：既然如此，你什么時候把陸生也收進(jìn)尾巴里？

    九十九朝這就不能再沉默了，艱難道：您誤會了，他們哪個都不是。而且我也沒打算和陸生發(fā)展出那種關(guān)系。

    羽衣狐感到奇怪地睞了他一眼，伸手去摸了摸他的頭。摸著摸著，九十九朝就覺得自己頭上一麻，在妖力的引導(dǎo)下，他的狐貍耳朵冒了出來。

    是不喜歡他們，還是只想玩一玩？也不是不可以，狐妖多情反而更具魅力，但是陸生畢竟也是我的孩子

    羽衣狐撫摸著他的耳朵，又嘆起氣，你們要是能在一起，妾身會很高興。

    九十九朝在耳朵冒出來的時候就抬手抱頭，然后微微皺著眉推開羽衣狐的手。

    羽衣狐縱容地看著他把自己的一雙黑狐耳朵給摁了回去，等他的回應(yīng)。

    九十九朝也嘆了口氣，換了個稱謂，羽衣狐大人，陸生難道沒有和你說嗎，關(guān)于我詛咒的解除有了進(jìn)展。

    羽衣狐慈愛地笑起來，并沒有，他當(dāng)然是覺得你自己的事情要由自己來說更好。

    里京都的魔力波動很不平穩(wěn)，九十九朝按了老半天才把耳朵按下去，未來如果真的能成功擺脫這個詛咒，我有可能會變成普通的人類，所以我現(xiàn)在想努力去像人類一樣生活，沒有打算做一只多情的狐貍。

    到底還是御門院的詛咒把你推向了人類那邊。

    羽衣狐面露惆悵，我能看出你的決心，即便收服了那么麻煩的式神，力量變得那么弱小，你也能在京都中游刃有余。反倒是我羽衣狐的手下們，都不知道在做什么，居然讓你遇上了那么多麻煩。

    狐妖寵溺的語氣漸漸變得狠戾起來，九條長尾無聲在殿堂中游動，漆黑的雙眼中也流動著令人見之色變的邪異。她眼波流轉(zhuǎn)，妖力裹著整座螺旋城發(fā)散，一只鬼魅的狐影跳躍到城堡的屋脊上，忽而仰起脖子尖嘯起來。

    巍峨的山城開始震蕩，除卻里京都最高處的貴船神社與時代更古老的日輪之城，所有妖怪都聽到了這位千年狐妖的不滿。

    自古以來有關(guān)狐貍的逸話諸多，但在里京都內(nèi)統(tǒng)率狐貍的幻境只有兩處，一是極少會出現(xiàn)在里京都的稻荷神的神社的投影，二就是羽衣狐的葵之螺旋城。

    這段時間羽衣狐都在處理里京都事宜，誰都知道這個大妖怪的地盤，聽到這聲狐嘯，想要找九十九朝的人自然知道該往哪里走。

    九十九朝看著羽衣狐再度拉過自己的手，聲音柔和，在你的同伴來到之前，和妾身說一說你最近的事宜吧。

    運(yùn)氣好的是，夏油杰的確在葵螺旋城附近。

    運(yùn)氣不好的是，他所處的時間有點(diǎn)不太對勁。

    葵之螺旋城是當(dāng)年御門院晴明從地獄復(fù)活之后，在御門院家上建造的城堡，天守部位又高又大，在當(dāng)年的京都中又有黑云啼鴉徘徊遮掩，可以匯聚妖氣又能觸碰星辰，意喻為他乃京都之主。

    然而天守宮殿的裂縫就是當(dāng)初奴良陸生和羽衣狐一同揮刀砍他時留下的，后來這座巨大的城池分崩離析，因涉及了當(dāng)今關(guān)東關(guān)西兩位妖怪之主，就成為妖怪歷史的一部分，出現(xiàn)在里京都。

    夏油杰落入的就是葵之螺旋城的前身，一個屬于御門院家的深宅大院。

    天空闇黑，視野內(nèi)的一切像是刷上了曾晦暗之色，建筑部分有時候只是一層單純的虛影，回廊百折，虛虛實(shí)實(shí)。因?yàn)闆]有引路人，他自然迷路在這個地方了。

    深宅大院空空蕩蕩，夏油杰時不時能在屋宅角落見到人影，或者在轉(zhuǎn)身時感覺有人如風(fēng)一般經(jīng)過，要么忽然有人在他耳邊嘆息。但當(dāng)他定睛看過去時，那些影子就消失了，仿佛是他的錯覺。

    靈異本身就是如此存在著，不過這里還額外充滿著一種不甘死寂于歷史的氣氛。

    沒有辦法，夏油杰努力去感知自己和九十九朝的契約聯(lián)系，走走停停，經(jīng)過一道回廊的時候袖子又被一扯，身上放著的一個小糖包掉出袖子，他回頭正要去撿，廊下黑洞洞的雜草間就有只手伸了出來，把糖包撿走了。

    夏油杰放出一個咒靈去追，一無所獲。

    看來又是被卷進(jìn)不屬于這個時間的靈異里面。

    他摸了摸口袋，九十九朝有喜歡吃零食的習(xí)慣，他覺得這樣的特點(diǎn)很可愛，習(xí)慣性地給人帶一點(diǎn)糖在身上。

    一聲充滿著威儀與怒氣的長嘯劃破天際，夏油杰猛地一偏身，一道攻擊從他的身后沖破了這個死寂的御門院宅，打破這座宅邸流竄的時間。

    視野頓時開闊起來，夏油杰看到遠(yuǎn)處的五條悟，對方剛收手，看見自己就招呼了一聲，指向剛剛發(fā)出嘯聲的地方。

    那里有一個巨大的狐貍的影子，九十九朝很可能就在那里。

    五條悟不是無緣無故發(fā)出這一道攻擊，夏油杰看到他從高樓跳下，身后嘩啦啦像是又一條活著的瀑布跟著他下躍，落地后就化作妖怪大軍，張牙舞爪地追著他跑。

    杰，快跑！

    五條悟聲音遙遙傳來，語氣興奮，這里空間不穩(wěn)定，不能直接用無下限，好刺激！

    夏油杰：

    回頭九十九朝怕不是要打死你！

    作者有話要說：

    題外話：

    上一本本來想說里京都其實(shí)是朝義建的，但感覺這樣有點(diǎn)破格，于是作罷

    交際花本可能會寫他怎么建立里京（）

    感謝在20210816 21:02:17~20210818 21:02:1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茶與碑 1個；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茶與碑 80瓶；言妄九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52章 052

    夏油杰曾問過九十九朝妖怪為什么會討厭咒術(shù)師, 特別是討厭五條悟。

    因?yàn)橹湫g(shù)師是具有能力，卻不承認(rèn)妖怪的人。不過有一點(diǎn)不夠準(zhǔn)確，妖怪們最討厭的是六眼, 不是五條悟。

    九十九朝默默從題海里直起身，細(xì)細(xì)回憶了一下自己之前說過的看到的妖怪最討厭的榜單上的名字, 其實(shí)基本都是綽號和一些比較夸大的稱號, 沒有人名，然后才解釋起來。

    我認(rèn)識一個和他一樣被討厭的通靈人, 那個通靈人是因?yàn)樗邆湟环N名為靈視能力, 可以看穿所有人的心靈, 知道你心中的所思所想。五條悟的六眼就和他的靈視一樣，被他們注視的同時就等于被洞察的力量攻擊，你覺得誰會去喜歡一個無時不刻都在攻擊你的強(qiáng)大術(shù)師？

    夏油杰：這個能看見人心思的力量才可怕吧。

    九十九朝反問, 直接能看出術(shù)式的運(yùn)轉(zhuǎn)和弱點(diǎn)，除了看穿人心之外無所遁形的洞察力，難道不可怕嗎？

    因?yàn)榭膳? 所以才會去厭惡啊。男生理所當(dāng)然地說。

    三人掉落到里京都時，因?yàn)榫壏值倪h(yuǎn)近, 五條悟落到了與狐貍有關(guān)系的神社。

    神社里的狐貍都是善狐, 脾氣也很好，見到五條悟的時候看見對方蒙著眼睛, 以為是哪里新來的妖怪迷路了，主動上前想要提供幫助。

    五條悟想來里京都很久了，但他記得九十九朝上次說自己來這里必須要有引路人，就啊了一聲。

    真巧, 我走丟的朋友也是只狐貍你們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他嗎？

    狐貍們很有自信：京都里的狐貍我們都認(rèn)識。

    都認(rèn)識。

    你的同伴有什么樣的皮毛和逸話？皮毛，皮毛是什么顏色？

    皮毛這種動物專用的名詞讓五條悟發(fā)出一聲笑, 發(fā)現(xiàn)這個詞套用在九十九朝身上居然不違和。就是這只狐貍脾氣不怎么好，總怕他把自己看到的東西說出來。

    結(jié)果狐貍們一聽五條悟嘴里的朋友是半妖，有狐貍的血統(tǒng)，黑發(fā)黑眼，身體齊齊詭異地一滯，相互看了看，竊竊私語。

    是黑色的啊

    是那個人禍。

    怪不得今天那只大狐貍讓所有妖怪都離開螺旋城。

    人禍來了。

    五條悟：？

    黑狐貍很少見嗎，明明也挺可愛的啊。

    他瞇起眼睛，也不用去細(xì)想什么，他就能聽出來這些狐貍是在害怕九十九朝。

    這樣的情緒他最不陌生，于是摸了摸鼻子，嘿地一笑。

    啊啊，對，沒錯，就是他

    又瘦又高的男人彎下腰，聲音拖得又長又輕飄。

    下來之前九十九朝連夏油杰都沒理，一把拽住他千叮嚀萬囑咐想好好觀察里京都而不想被追殺的話，就不要把眼睛露出來。

    【否則我都保不住你！】

    五條悟內(nèi)心奇異萬分，好像這輩子第一次有人和他說過這種話?？上Ь攀懦€不夠了解他，能在這樣的地方大鬧一場，無關(guān)乎咒術(shù)界和他當(dāng)下所有的紛紛擾擾，才是讓人最興奮的地方。

    更何況這樣的話不就是在表示，第一次有人愿意給五條悟兜著嗎。

    不鬧點(diǎn)事豈不是不給這句第一次的面子?。?/br>
    他勾起眼帶，一雙剔透漂亮的眼睛映出狐貍們呆滯的面孔。

    那么你們知道他傲慢至極，又語帶笑意，像是惡作劇得逞，仿佛可以看見夏油杰頭痛和九十九朝張牙舞爪的模樣。

    他在哪里嗎！

    悠遠(yuǎn)的鐘鳴從稻荷神社發(fā)出，籠罩山城中段的云霧被宏偉的回響蕩開成一個圈，無數(shù)妖魔鬼怪的眼睛從石縫與樓宇間睜開，密密麻麻如瑩瑩燈火！

    即使只是一道歷史的虛影，這也是稻荷大神明的領(lǐng)域，是誰敢在這里蔑視這自古以來的大神。

    然而回應(yīng)他們的是一道來自千萬鮮艷鳥居山道之上，一個人的目光。

    里京都中距離和空間都是極其不穩(wěn)定的，而妖怪又是對力量最敏感的存在。如同九十九朝所言，五條悟這一道目光宛如一柄刀鋒，目之所及下的群妖都打心底里感到一種再被洞察心底的寒戰(zhàn)。

    整座山城的妖怪齊齊憤怒起來。

    這是六眼的洞察！

    是咒術(shù)師！

    是人類！

    在挑釁他們！

    夏油杰：你這家伙是故意的吧！

    五條悟：杰你死掉之后不夠敏銳??！

    他大步向前，這不是很明顯的嗎！

    兩個大男人在這座巍峨的山城中可以說是上躥下跳。從人面犬出行的街巷到有轆轤首亂飛的河流，秤豆的小妖戴著寬大的斗笠低頭在河邊唰唰作響的洗豆，一抬頭，就看見一團(tuán)烏云被長發(fā)的青年踏在腳下，六眼的威嚇使它怔住一瞬，回過神來手中的豆子全灑了，河中翻滾，各類魚妖也冒出了頭，趁亂要著吃食。

    鴨川自山巔下流，橫亙了戰(zhàn)國的水流匯入一片大海，夏油杰咬牙切齒地化作一串紅葉想要渡過這突然從土地上漫出來的海水，一邊的五條悟就大喊你作弊！把他的身形一把抓了出來。

    海水激蕩，耳邊似乎有歌聲傳來，是那一首人生五十年的詩詞。這首詩詞雖然是織田信長的辭世名句，但創(chuàng)作者卻是早于本能寺之變四百年，鐮倉源平合戰(zhàn)中平氏的一位武將少年。

    這時一把把夢幻花從天而降，在風(fēng)潮浪涌上祭奠這位生不逢時擁有風(fēng)雅之貌的武將少年，傳說的戰(zhàn)場和妖怪的意象結(jié)合，水邊蘭草彎腰于百舸爭流。

    夏油杰滿身是水，臉色發(fā)黑，誰要和你比！

    但說完他就從水中放出兩只濡女，長尾堅韌如鐵，臉有鯊口，咬向飛在海面上的白發(fā)咒術(shù)師！

    既然到了鐮倉時代，那就距離平安時代不遠(yuǎn)了。直到向著螺旋城啟程這兩人才發(fā)現(xiàn)，這座城占地很高建得也高，身后無數(shù)妖魔鬼怪追逐的情況下，他們還要相互給對方找麻煩，不如打完再說。

    這才對嘛，杰！

    五條悟眼睛無差別地解析眼前的術(shù)式，興奮的笑容已經(jīng)變得些許猙獰，他豎起手指，力量的漩渦開始集結(jié)到他的指尖。

    一股渾噩穢晦的氣息從夏油杰身上爆發(fā)，兇狠暴戾。從不曾在九十九朝面前釋放的力量不再被壓制，濃郁的霧氣化作無盡黑海上的一個漩渦，帶動風(fēng)聲尖嘯，魍魎嚎笑。

    兩股力量沖撞在一起，在漆黑的海面上激發(fā)出仿若毀天滅地的力量。

    兩人身后原本鋪天蓋地的群妖反而顯得渺小多了。黑壓壓的一片過來就像一驅(qū)就散的蠅蟲，慘叫著掙扎著，更多的妖怪回頭都來不及，就被卷進(jìn)這二人的對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