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本身是千年古都，會吸引妖怪太正常了，所以萬圣節(jié)之后，普通人看似尋常的事件在御門院朝眼里都有幾分詭異。

    就是不知道京都本土的妖怪坐得住多久了。

    下課鈴響起后，御門院朝一掀蓋住頭的教科書，抄起書包就要離開。

    誒，御門院，今天有社團活動有同學叫道。

    御門院朝頭也不回，今天我是回家部的部員！

    回家部？學校里有這個部門嗎同學Ａ迷茫地慢慢坐回位置，轉(zhuǎn)頭就看到隔壁桌的男生在奮筆疾書，幾下就用鉛筆在草稿紙上勾勒出一個英姿颯爽的持符少女，幾行來自傳統(tǒng)神秘世家的傳人的設定解釋了這應該就是他下本漫畫的新人物。

    同學A：

    同學A：野崎，其實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御門院好像是劍道部的

    言下之意就是，頂風作案，你小心點。

    野崎梅太郎抬起頭，嗯？他不是弓道部的嗎？

    咦，為什么我聽說他是戲劇社的，能扇很厲害？同學B加入話題。

    三人齊齊沉默了一瞬。

    御門院朝，到底是什么社團來著？

    真神秘啊，御門院同學。野崎梅太郎感嘆，下筆越發(fā)流暢。

    同學：快住手！

    小泉一雄不知道什么神秘不神秘，他只知道自己面臨著一個大難題。

    這位已經(jīng)步入中年的瘦高男人站在嵐電站月臺上不停地擦著額頭上的汗，打量著面前的少年，心中疑問一個接著一個冒出來。

    小泉一雄是附近寺廟的管理員，說是管理員，他其實不是主持也不是僧人，只是一個主要負責在嵐山這片地區(qū)景點進行巡邏檢查的社畜，因為對附近的道路都比較熟悉，部分上鎖的門扉他也有鑰匙，可以說是比各大地陪導游更合適的嵐山向?qū)А?/br>
    是在月初開始，嵐山北嵯峨野一片景點出了點問題。

    嵯峨野是平安時代皇室的別墅所在地，有許多寺廟和庭院，和四季都有韻味的林道山水。1991年所開通的橫穿嵯峨野的小火車是國內(nèi)第一列觀光火車，不論是本身復古的設計還是帶領著人們游覽到的景點都非常有名。

    這幾天來，每到傍晚的時候，列車在嵯峨野路段行駛的過程中都會發(fā)生詭異的震動和怪響，車身搖搖晃晃，引起了不小的驚慌。

    奇怪的是負責維修的工作人員幾次檢查，都沒有發(fā)現(xiàn)火車有任何故障。

    直到前天晚上，車站關(guān)閉了夜間的發(fā)車，讓工作人員乘上列車，再去仔細檢查是不是因為沿途有動物或者植物影響，才出現(xiàn)震動和怪聲的原因。

    低垂的夕陽在川流上收束最后一絲陽光的時候，夜幕下的列車驟然脫軌，幾個工作人員連車帶人摔落到了保津川里，傷勢嚴重，現(xiàn)在還在市醫(yī)院里躺著。

    第二天小泉一雄就接到上司的通知，說是請了陰陽師看看是怎么回事。

    京都是個很慢節(jié)奏的城市，坐擁的古建筑多到數(shù)不過來，古都名所的氣韻影響著方方面面，就連現(xiàn)代化的街邊都是安安靜靜，一眼看過去就能看到拐角的神龕小廟垂著蠟灰。經(jīng)常能讓人在二十一世紀里生生夢回平安織豐，那么還會有陰陽師這樣的存在很正常。

    至少小泉一雄就是這么安慰自己的。

    可等到來人時，他才發(fā)現(xiàn)這個陰陽師不太合乎他的想象。

    沒有那種招搖撞騙感的靈媒師風格也不是寺廟里有的那種苦大仇深的中年修行者，就是年輕，還有點好看。

    少年身穿襯衫制服黑色長褲，單肩背著書包，身板是這個年紀特有的一種帶著韌勁的筆直，一雙手戴著黑色的手套，細軟的黑發(fā)垂在臉側(cè)，整個人顯得利落干凈。

    尤其讓人注意的是一雙情緒不深的瞳眸，仿佛與生俱來的明亮感像是能點亮身旁的景色且正定定地凝視著小泉一雄肩膀旁的某個地方。

    請、請問怎么稱呼？小泉一雄流汗招呼著，下意識地順著他的視線看了一眼身后，沒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的地方。

    御門院朝慢吞吞地收回視線。

    怎么說呢，他知道人死之后會因為執(zhí)念留存的靈魂其實大多數(shù)都是惡靈，如饑似渴求而不得。尤其是被人害死的人，光是復仇一個動機就能讓它成為最可怕的惡鬼?，F(xiàn)在沒想到除了自己養(yǎng)的一個夏油杰之外，又看見了一個，還跟在平平無奇的社畜身邊提供庇護。

    京都，真不愧是鬼魅的古都啊。

    他不酸，一點都不。

    隨即他又意識到在這么個群鬼環(huán)伺的城市里，暴露本名的情況最好能少則少，張開的嘴巴一頓，又靈光一閃，另一個名字就滑到了舌尖。

    舌尖抵著齒列，冥冥之中，御門院朝細細感覺到了。

    就像這個名字是早就專程送到自己的眼前，等著他拿起。

    因果結(jié)緣般的命運感油然而生。

    九十九。

    少年伸出手，眼底映著天光。

    九十九朝。

    抱著是騾子是馬拉一拉就知道的心態(tài)，小泉一雄畢恭畢敬地帶著少年來到了河邊一個有樹圍起來的空曠地方，被拖上水面的小火車就停放在這里。

    列車脫軌后緊急維修只停運了半天，立刻就有替代車負責觀光項目，不過夜晚的車次依然取消。可這不是長久之策，因為賞楓的旺季就要到了，旺季時車站都會在平常的車次外多加許多趟臨時車次以緩解巨大的游客量，所以要是再不解決好這件怪事，連帶小泉一雄都會被嚴重追責。

    小火車一共就五列車廂，九十九朝爬了上去，木質(zhì)的座椅已經(jīng)全部拆除，空蕩蕩的車廂內(nèi)滿是濕冷冷的水氣和泥土氣，讓他鼻頭發(fā)涼。

    為了方便觀景，車身是半開放式的，窗戶也沒有設置玻璃，金屬部分嚴重變形的地方有很多，看著都讓人覺得那幾個和車一起跌落進保津川的工作人員還能活下來，真是運氣好。

    不過最吸引少年注意的，是一些極深的刮痕。

    縱向三四道并攏出現(xiàn)在窗部鐵皮和車廂外部，看著更像是某種足勁有力的野獸，用后腿狠蹬了一腳火車，又像是有只巨大的鳥，抓住了車廂的窗邊，將列車整個掄進河里面。

    當然最惹眼的還是痕跡周圍縈繞著淡淡的妖氣，普通人看不見，九十九朝看的到很清楚。在楓林間如煙霧一般，他一接近就像被風吹散了。

    九十九朝望著妖氣飄散的方向，心中猜測不定。

    五節(jié)破損的車廂沒有什么需要仔細看的，小泉一雄等了一會就見少年眉頭緊鎖的走出來，連忙問怎么回事。

    九十九朝搖頭沒有回答，和他一起走回鐵軌處，兩人一起沿著鐵軌慢慢走著。

    小泉先生，這里的楓樹都很好看吧？

    走著走著，九十九朝張望四周，突然問。

    這是當然的了。小泉一雄愣了愣，難得擠出一個微笑，我個人覺得京都的紅葉是全日本最美的，這邊的寺廟附近基本上都是一片火紅的顏色，乘車的話望向保津川，對岸紅黃橙蒼一片五彩斑斕，映著波光瀲滟的川流，美麗極了。

    少年垂頭聽著，嘀咕了一句為了美景不太可能，小泉一雄沒聽真切，就看到對方停下腳步，小泉先生，我需要你幫我一個忙。幫我打聽一下，這幾年，或者說幾十年內(nèi)，嵯峨野有沒有什么特殊的東西壞掉了。

    有什么特殊的？壞掉了？

    比如寺廟里經(jīng)常被敲響的木魚突然發(fā)不出聲音，風吹日曬多年莫名點不亮的石燈籠，名家的瓷器字畫摔落碎裂之類的，九十九朝想了想，補充道，如果有久居在這里的人去世也算。

    這么看來，一片地區(qū)幾十年來能說是壞掉的東西不計其數(shù)，這個要求聽起來實在刁難人。

    但少年解釋的聲音聽起來有一種清泠泠的干凈，小泉一雄居然詭異地不覺得這種聽起來玄之又玄的要求有多么離譜。

    這、這可能需要一點時間去查

    我知道，縮小一點范圍的話，大概就是在保津川對岸一帶，多去詢問一下寺廟里的僧人最好。

    小泉一雄點頭，那您接下來要

    趁現(xiàn)在天色還沒暗下來，小泉先生最好速度快一些，我就先去樹林里看看能不能會會那個妖怪，最好今晚一口氣解決。

    想到這是自己的第一份工作，線索和思路也不復雜，九十九朝心情不錯，說完朝這位管理員露出了一個笑。

    等小泉一雄猛然回過神的時候，才意識到自己答應了什么和聽到了什么，但少年的背影已經(jīng)遠在十米開外，走向那幽深的、紅葉已在秋風中燃燒起來的山林。

    等，你說妖怪？這里有妖、妖怪??？

    深夜。

    家中，夏油杰正坐在庭院里喝茶。

    御門院朝今天放學后就要去嵯峨野，晚上可能要等到凌晨甚至不回來了，夏油杰簡單給宅子收拾了一下后，幫忙檢查了一下冰箱里的食材和洗衣機里有沒有待洗的衣服，就移來院子里點了一盞燈，喝茶。

    砰砰兩聲，兩個小小的影子再度從院子的圍墻外摔了進來，哎呦哎呦的叫喚著爬起來，是前天從東京來的奴良組小妖怪。

    夏油杰很困惑，宅子大門就在不遠處，翻墻是什么奴良組特色嗎？

    一只小妖怪拿起出門采購回來的東西，揉了揉鼻子，甕聲甕氣，那、那是人類的門，妖怪看不到。

    看不到？夏油杰還沒說話，就看到墻外又翻進來了一個影子，在濃郁的夜色下直繃繃地摔落在地，啪地一聲。

    血氣忽然溢滿在整個庭院中，黑發(fā)少年右手捂著肩膀，幾道深可見骨的創(chuàng)傷讓他半身浴血，十分狼狽。

    他撐起身體，看到已經(jīng)猛地站起來震驚地望向自己的夏油杰，張了張嘴，一口血就嘩地吐了出來，身體再度倒了下去。

    喂，御門院?。?！

    少爺！

    作者有話要說：

    不慌o3o

    這章其實昨天就寫好了，但是我忘記小火車經(jīng)過的那條河是桂川還是保津川了，一查還查不到，就拖到了現(xiàn)在（撓頭）

    果然還是叫99對頭，叫御門院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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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章 005

    時間推到兩個小時之前。

    打開冰箱門，發(fā)現(xiàn)少年早上炒的豆沙沒有干裂，一些蔬菜看上去還很新鮮，軟凍格里的牛rou也沒有異味。

    夏油杰在冰箱前清點了一下，發(fā)現(xiàn)回頭要提醒御門院朝買點雞蛋。

    洗衣機內(nèi)沒有衣服，洗滌劑和衣用香氛在折扣活動的時候買的有點多，估計夠用大半年。

    合上衛(wèi)浴室的門，夏油杰轉(zhuǎn)而去廚房，燒了一壺茶。

    作為借助御門院朝的能力而穩(wěn)定自己靈魂的式神，夏油杰在自由上有一定的限制，他不能離開御門院朝的身邊和這間布置有陰陽術(shù)的老宅。

    倒也是，死了的人肯定要和活著的人有些差別，不然不就白死了，夏油杰很黑色幽默地想。

    老宅的庭院沒什么景觀，勝在寬敞，夜色濃郁，月亮若隱若現(xiàn)，就很適合思考起自己是從哪來要到哪去的這種哲學的問題。

    明明已經(jīng)死去的自己現(xiàn)在居然在陰陽師的幫助下繼續(xù)生活著，活得平凡、普通、居家，但夏油杰總覺得缺少了什么。

    有一件事他沒有告訴過御門院朝，他其實不是很在意記憶的缺失，原因無從得知。所以心態(tài)總是很平靜淡定，之前游走在東京的街頭，說好聽點是視人間百態(tài)如無物，直白點就是天下萬物為芻狗，莫挨我。

    冷漠.jpg

    直到那天他看到御門院朝有別于清俊外表的狠辣行動，幾聲槍響就像是意外的小錘，輕輕敲打了幾下他的胸口，讓胸腔中那顆死去的心臟簌簌剝落灰塵。

    那瞬間夏油杰想了很多東西，表面冷靜，實則心下謹慎又防備。

    自己會再度感覺到輕微的心跳，是因為少年的反差給他帶來的驚嚇？還是因為對方是自己生前的熟人？還是因為少年是陰陽師的身份屬于自己的天敵，這樣的狀態(tài)是一種應激反應？

    夏油杰剛成為幽魂沒多久，作為一個非人類經(jīng)驗不足，所以對自身外界任何變化都很警惕。

    直到最后他才想到，會不會是御門院朝這個人，本身就是特殊的？

    庭院外傳來了動靜。

    廊下的青年收攏思緒，睜開眼睛，就看到兩只小妖怪大包小包地翻墻進來之后，御門院朝以一個極其狼狽的血淋淋的狀態(tài)從圍墻外跌落了進來，摔出一地血色。

    御門院??？

    夏油杰猛地站起來，震驚地看著少年，對方直起身后還大吐了口血，身體搖晃，又要摔倒下去，一個箭步就沖了上去把人扶住了。

    少爺！兩個小妖怪也急急忙忙丟掉了手里的東西撲過去扶，夏油杰注意著不去碰到那個猙獰的傷口，就發(fā)現(xiàn)御門院朝吐完血之后就沒再起來，直接臉色死白地暈了過去。

    guntang的血流滿了夏油杰的雙手，順著他蒼白的臂膀向下滴流。

    濃郁的夜色下，月亮忽然被徹底掩沒，圍墻外再度傳來了不自然的聲響。

    兩只小妖怪像是意識到了什么，抓緊了少年的衣服布料，渾身發(fā)起抖來。

    夜晚是妖怪的時間，身負力量的人類是它們最美味的口糧，陰陽師特殊的血液引來了無數(shù)妖魔，從街道的盡頭籠罩起漆黑龐大的瘴氣。

    瘴氣中，無數(shù)低語聲、咀嚼聲、拖行聲雜亂，最先接近的是某種舔舐聲，像是剛從水中爬行而出的長手蛇怪趴上了老宅的大門，一下又一下舔著地上散落的血跡，然后扒著門口向內(nèi)探望。細密的振翅聲響起，燈籠般大小蜂子帶著蜂群落滿木檐，隱約的暗金色流光在黑氣中透著不詳?shù)脑幃悺?/br>
    而剛剛被人翻過的圍墻上，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xiàn)了一個女人的面龐，她頭發(fā)黑亮，嘴唇鮮紅，像是靜靜地站在墻外，即便這個圍墻有兩米多高，都擋不住她空洞洞的雙眼投出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