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很黑，流浪漢看不清慕星遙的臉，只看得出是個穿得不錯的女子，他更氣，呸一聲：“這么晚還在街上走，你是對面秋水樓的姑娘吧……”

    污言穢語，不堪入耳。

    慕星遙耳邊充斥著他的罵聲，什么話也沒說，繼續(xù)朝前走。

    她暗自想，看來我還沒喪心病狂到要對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沒有修為的人動手的程度。

    她走得很慢，忽而喉嚨里一陣腥甜，腦子一暈，便歪在了墻上。

    流浪漢在后面罵得起勁，可越看越不對勁，見狀怕道：“你不會死在這兒吧？可和我沒關(guān)系啊，你不會是被我罵死的吧？”

    慕星遙聽得想笑，一笑，就從喉嚨里吐出一大口血來。

    流浪漢這下跑得影子都不見了。

    一雙軟云靴出現(xiàn)在慕星遙眼前，她沒有力氣抬起頭，也不管來的人是誰。

    無論是道盟的人，還是誰，都沒關(guān)系了。生活已經(jīng)走到見了敵人就殺、見了朋友就笑的地步，慕星遙覺得，挺沒意思的。

    “幾日不見，你比當(dāng)初狼狽許多?！鼻迦绾穆曇繇懫穑叫沁b抬起頭，來人容貌俊美非凡、高雅如月光，清寒若冰雪，一身水色衣裳頗顯文雅。

    是賀蘭涯。

    慕星遙又低下頭，沒什么好看的，沒想到和老情人相見，是這種狼狽的場面。

    她撐著身體要離開，賀蘭涯攔住她：“慕星遙，不和我聊聊？”

    第77章 挑明愛意

    慕星遙輕輕避開身：“不必聊了。”

    她拖著沉重的步履，在寒冷的夜晚如同一抹水紅色的幽靈，想要獨自離去。喉嚨里泛著腥甜，慕星遙現(xiàn)在已經(jīng)能夠自如地咽下刀子一樣的血，難受的時候，感受不到痛。

    賀蘭涯幾乎能聞到她身上的血味，在黑暗里，賀蘭涯雙目沉沉看著慕星遙單薄的春裳。

    賀蘭涯記得他起初待她不好時，把她扔在混沌魔族群中，她也沒難受成這樣?，F(xiàn)在，她渾身上下都散發(fā)出難受、悲傷的氣息，她還渾然不覺，表情木然。

    賀蘭涯壓下心底莫名升起的煩躁，攔在慕星遙面前：“你受傷了，和我走。”

    慕星遙仍然說：“不用。”

    她現(xiàn)在只想一個人待著，任何人也不想見、不想聊，慕星遙覺得這種心態(tài)很像她曾經(jīng)考試沒考好的時候，在現(xiàn)代，慕星遙是個孤兒，她起初拿的是別人資助她、國家資助孤兒的錢讀書，所以考試沒考好壓力就會很大。

    每次，她就覺得愧對別人。

    她拼命地學(xué)、畫畫，兼職，讀書時肝得太努力，后面就胸?zé)o大志起來，卷不動了，開了個工作室，開啟咸魚生活享受沒有享受過的人生。賺來的錢拿去資助原來所在的福利院、春蕾計劃等。

    慕星遙再窮、再一個人艱難的時候都沒被壓垮，反而是天生樂天派的性格，許多人見她都覺得她沒吃過苦。但現(xiàn)在，這么多人命，她親自cao縱終結(jié)的人命壓垮了她的心理防線。

    她像是一只孤狼，孤獨無依，在寒夜里長行，但狼是不能有眼淚的。

    有些事情，眼淚不掉下還好，一旦掉下，就是意志、心態(tài)的全線軟弱崩塌?，F(xiàn)在是非常時刻，慕星遙不允許自己這樣。

    她鼻子里有些熱，慕行遙伸手一抹，手背殘余著的是溫?zé)岬孽r血。

    賀蘭涯終于看不下去，他的怒氣迸發(fā)出來，冰冷強(qiáng)硬地攥住慕星遙的手：“你以為你堅強(qiáng)到可以一個人拖著這具身軀走到哪里？”

    慕星遙想甩開他的手，頭腦整整暈眩，絲毫沒有力氣：“放開?！?/br>
    賀蘭涯不放，他冷冷道：“我能挾持你第一次，就能挾持你第二次。”

    當(dāng)初的賀蘭涯是個狠人老哥，他要慕星遙配合他，直接就把人給綁走了。

    賀蘭涯現(xiàn)在如法炮制，一手攥住慕星遙的手腕，一手提著她空空蕩蕩的腰，足部一點，在寂靜的夜里帶著慕星遙消失在原地。

    等到那位良心未泯、生怕罵死了人的流浪漢抓著一個大夫來，這里已經(jīng)什么人都沒有，驚得他以為自己見了鬼。

    ……

    等慕星遙醒來時，她的嘴里含著修真界特有的靈參。

    一名須發(fā)皆白的醫(yī)修在外忙碌，賀蘭涯一邊給他說癥狀：“氣血逆行、損傷過度、鼻血、內(nèi)臟出血……”

    那名醫(yī)修寫著藥方，賀蘭涯不讓醫(yī)修上前診脈，看樣子也是擔(dān)心慕星遙的體質(zhì)暴露。

    醫(yī)修犯難：“這，哪個內(nèi)臟出血？”

    賀蘭涯道：“所有。”

    醫(yī)修的臉頓時皺成了苦瓜，傷得這么重？但他更謹(jǐn)慎地開藥，不僅是醫(yī)者仁心，更因為賀蘭涯的氣質(zhì)看起來就像是會醫(yī)鬧的那種。

    等醫(yī)修開好藥方，賀蘭涯過目后，讓他去配藥。他自己走進(jìn)里間：“醒了？”

    慕星遙虛弱地靠在床上：“為什么救我？”

    賀蘭涯挑眉：“不救你，你也死不了，你是想要自己折磨自己？”他如玉的臉頰上露出一絲譏嘲，“就因為殺了幾個人？”

    不是幾個，是幾十個，慕星遙在心里慢慢反駁他。

    賀蘭涯坐在她身側(cè)：“那些人，死有余辜，你不殺他們，他們遲早會因為尋找三名始魔而自掘墳?zāi)?，再掀起一場?nèi)亂?！?/br>
    慕星遙知道，所以她殺了他們。

    但是，知道一個人死有余辜，和殺死這些人，沖擊并不相同。

    慕星遙低垂了眼眸，沒有說話，賀蘭涯冷笑：“我記得，我們應(yīng)該是和平分開，你現(xiàn)在做出這副模樣，是要與我為敵？”

    “不?！蹦叫沁b徐徐道，“我只是在想，你是怎么知道這些天我究竟做了什么的？”

    一直用幻月偷窺的賀蘭涯：……

    他維持著風(fēng)度，面色無波：“本尊無所不知。”

    慕星遙現(xiàn)在并不與他爭論，她斂了雙目，波光瀲滟的目光現(xiàn)在如映春水，天香蝴蝶骨的覺醒，讓她充滿一種奇異的魔力。

    可惜慕星遙現(xiàn)在并不活潑，也絲毫不風(fēng)情，她道：“賀蘭涯，你既然知道我這幾天做了什么，就該知道，我和之前的我不一樣了?！?/br>
    她歪頭，目光澄澈：“我記得在之前，你好像說過，你對慕星遙與眾不同的原由是慕星遙的善良和堅持？”那時候，賀蘭涯悉心安慰她，好像她的一切細(xì)膩心思，他都非常欣賞、包容。

    他不喜歡戰(zhàn)亂，喜歡她，能夠欣賞那個笨拙、沒用的慕星遙的微不足道的貢獻(xiàn)，也能看到她強(qiáng)大的內(nèi)心。

    常言，士為知己者死，慕星遙想，自己之所以不討厭賀蘭涯，除開習(xí)慣打工生涯外，也和賀蘭涯理解當(dāng)時的她有關(guān)。有些人，具有獨特的魅力，一旦這樣的魅力加上他真正的理解她，慕星遙就很難討厭起來。

    可惜，現(xiàn)在都沒啦，曾經(jīng)的慕星遙已經(jīng)死掉了。

    賀蘭涯大概知道慕星遙要說什么：“然后？”

    慕星遙微笑，眼底有著淡淡的遺憾：“所以，你待我好，也是因為原來的慕星遙，我現(xiàn)在不是原來的慕星遙啦，我變得和修真界許多人一樣，我會為了我自己殺人，會想怎樣殺人更快更好。到了這一步，我才更理解他們。”

    修士們，并非是每個人都是天生的殺人狂，只是都有不得已，才踏上了那條路。

    慕星遙那時候可以遠(yuǎn)離那條路，現(xiàn)在卻主動邁入。

    賀蘭涯看著虛弱地躺在床上的她：“可笑。”

    慕星遙以為賀蘭涯在說如今的她很可笑，既然走到這一步，之前的一切堅持都是笑話。她也覺得自己可笑之極，并不反駁。

    賀蘭涯卻深深地看著她：“照你的說法，高興的慕星遙是慕星遙，不開心的慕星遙就又換成了別的人？容顏尚存的慕星遙，賀蘭涯會喜歡，等到慕星遙年華老去，賀蘭涯就會移情別戀？”

    慕星遙一愣。

    這算是賀蘭涯第一次捅破和她的那層窗戶紙，他說得自然而然，她也絲毫不覺得突兀。兩個成年男女，是不是喜歡，早在彼此的眼神交匯中就能明白。

    賀蘭涯只是現(xiàn)在挑明了。

    慕星遙道：“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辈皇歉吲d和悲傷，而是她已經(jīng)變得心狠手辣，是個無情的殺手。

    賀蘭涯喉嚨逸出一道輕輕的嗯，發(fā)垂落在慕星遙手臂上，靠近她：“那我換一個說法，昨天你意氣風(fēng)發(fā)，進(jìn)取的狀態(tài)活潑可愛，今天的你遭受低谷、一蹶不振，這能說明你變了？我從未見過有人不受外界影響，況且，我對于你的判斷和喜愛，并非只有你所認(rèn)為的堅持和善良，若論堅，石頭更堅。若論善良，一些山神更為善良?！?/br>
    賀蘭涯道：“再則，你以為我的判斷，是基于你的言語、狀態(tài)？”賀蘭涯冷冷道：“你覺得我如此愚蠢？”

    慕星遙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你在詭辯。”

    “我的確變了，你卻把這種變化，說成是簡單的情緒轉(zhuǎn)換，但并不是?！?/br>
    兩人言辭交鋒，賀蘭涯道：“你沒有，否則，你現(xiàn)在在難受什么？”

    他讓慕星遙看她自己孱弱的身軀，看她失血過多的蒼白膚色：“殺幾個惡貫滿盈的人，你便難受。要論變，哼?！彼龆?，“我多少次教你戰(zhàn)斗，讓你殺人，我只嫌你變得不夠?！?/br>
    感情是一個奇怪的東西。

    賀蘭涯不只一次攛掇慕星遙變得狠辣，他讓慕星遙殺過幾次三番對她不利的陸飛虹，還給慕星遙血魄弓。賀蘭涯本人，更不會手軟，但他喜歡上的，卻是一個見血就變菜的慕星遙。

    他喜歡上了她，卻也想她變得再狠辣一點，學(xué)會保護(hù)自己。這就是奇怪的感情和奇怪的男人。

    不矛盾，不是愛情。不糾結(jié)，不是愛情。

    只有矛盾和糾結(jié)，沒有心心相印、相互理解也不是愛情。

    慕星遙蒼白一笑：“你說錯了，賀蘭涯。”她細(xì)密的睫毛微顫，等抬眼時，水波清澈，一點脆弱也沒有，“你看我表現(xiàn)得很難受，其實并沒有。因為我已經(jīng)成魔?！?/br>
    賀蘭涯微微蹙眉。

    慕星遙用輕快的語氣：“你沒發(fā)現(xiàn)我現(xiàn)在能夠徹底控制天香蝴蝶骨？照理，天香蝴蝶骨會不斷影響別人，但現(xiàn)在沒有，因為我已經(jīng)是魔了。我想讓它影響別人，它就能影響，我想讓它不影響，它就不影響?！?/br>
    “成魔意味著什么？意味著我雖然表現(xiàn)得很難受、很痛苦，我在折磨自己的rou身，但我內(nèi)心深處，根本沒對他們的死有一點憐憫?！彼刂浦约?，雙眸瞬間變成瀲滟紫色。

    她用這雙紫色的眼睛看著賀蘭涯，一字一頓道：“這，才是現(xiàn)在真正的我。”

    她身上偽裝的靈力頓時變成魔力，立刻修復(fù)自己的傷口，一瞬間，就獲得了強(qiáng)大的力量。

    賀蘭涯知道，慕星遙解開天香蝴蝶骨的封印時，就會慢慢墮魔。他意外的是慕星遙的速度很快，她在修習(xí)上的天賦的確很高，所以，修魔時也會更加難纏。

    第78章 賀蘭涯：你在激我？……

    醫(yī)修好不容易抓完藥回來，他是個醫(yī)癡，喜不自勝地?fù)芘鴳牙锏臉O品藥材，心說這一趟來得值。

    雖說那個冷面男人看起來不好相與，但身為醫(yī)修，什么樣的病人和家屬沒見過。

    醫(yī)修反倒很高興，極品藥材可遇不可求，重傷不死的病人更是可遇不可求！他只顧著看懷里的極品藥材，低著頭推開門，待走到墨色山屏之外才抬起頭。

    一抬頭，醫(yī)修手里的藥材啪嗒一聲落到地上，魔、紫眼大魔？

    醫(yī)修瞠目結(jié)舌看著眼前的女人，她美得有些過分，紫色的眼睛象征著高階大魔的地位，渾身纏繞魔力。

    慕星遙只是抬手，手中無弓，暗紫色有些邪異的魔力在手中生出花絲一樣的東西，沒入那名醫(yī)修的眼瞳。他倒了下去，并未死去，那些暗紫色的花絲拱簇著從他的太陽xue飛出來，把他見過慕星遙的記憶抹除。

    賀蘭涯看著她無師自通的使用天香蝴蝶骨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