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沙河洞府事故后，平靜了兩個月。

    監(jiān)幽衛(wèi)衙門。

    戢水龍女盤發(fā)束冠，端坐于書桌前，她手執(zhí)狼毫筆，對文書做批。

    許可歸檔的放置左邊，打回重審的疊放右手。

    少女阿錦在側(cè)，以墨條研磨墨汁。

    戢水龍女大筆一揮，將又一份文書放于右邊：“青羌那邊你去看過，情況如何？”

    阿錦手里活兒不停，口中道：“青羌妖帥帶了水中兵將，伏擊那伙簡州蝗妖于農(nóng)田邊，殲蝗妖二十八，蝗妖頭目逃竄，但數(shù)十萬蝗蟲散了開來，卻是不好統(tǒng)計。當(dāng)?shù)剞r(nóng)田有隱患。”

    “根據(jù)史書記載，蝗災(zāi)多發(fā)生夏秋兩季，歷來難以避免，劍南道還是小股出現(xiàn)，河北、河南、河?xùn)|才是主要肆虐地?！?/br>
    少女有些憂慮：“也不知又有多少百姓遭難，又有多少妖鬼因此被查。”

    歷朝歷代，兇饑之因有三：曰水、曰旱、曰蝗。

    這即是危害最大的三種災(zāi)難，不論朝代更迭，都將面臨這三災(zāi)沖擊。

    前兩者尚屬天道無常的直觀表現(xiàn)，最后的蝗災(zāi)卻成因復(fù)雜，難一言而定。

    大體上，干旱時較為容易出現(xiàn)蝗災(zāi)，今年降雨較少，就已有了蝗群出沒。

    “左相已親自趕赴武當(dāng)山「祈雨祠」與張維仁掌教禱祈祭祀，右相到青城山「風(fēng)云壇」去請葉靜庵掌教以龍躋之術(shù)駕馭風(fēng)云，也算做足了準(zhǔn)備，萬法無常，也只得走一步看一步?！?/br>
    戢水龍女一筆一劃在又一份文書上題：語焉不詳，詳細(xì)說來。

    她隨手將其放在右邊，嘴上問：“許叔靜對益州司諸多物件整理如何了？”

    “許參軍業(yè)已整頓完畢?！?/br>
    阿錦說：“只是賬目本身前后口徑不一，許參軍核對起來頗為不易，因此前后耗費(fèi)了三月，才將此事徹底梳理?！?/br>
    戢水龍女淡淡道：“自然是有人不想這份詳細(xì)名錄出來的。結(jié)果如何？”

    阿錦低聲說：“益州司有十二件法寶被各種手段走入了‘火耗’，不見于名錄。此外最近兩年錢帳有極大漏洞，有一萬八千六十枚法錢不翼而飛，另有超出既定火耗的二十萬貫錢被以各種明目支出?！?/br>
    “一萬八千法錢，二十萬兩白銀……”

    戢水龍女嘴角一牽：“現(xiàn)在我拿到了這個，怕是有人睡不著覺了。雖說此事與我無關(guān)，不過有了一個底牌，也避免這兩年再有人跳出來阻撓?！?/br>
    “大人深思熟慮。”阿錦小小拍了個馬屁。

    “白玉簫那邊，還是不愿意過來么？”

    阿錦有些無奈：“想來是吳道長給的條件太好，白玉簫對監(jiān)幽衛(wèi)、別駕府都拒絕得很徹底。此前陳刺史回來也派人去試探，他還是沒松口。”

    “算了。不強(qiáng)人所難。”

    戢水龍女突然想起：“這兩個月怎么沒看到吳奇過來？”

    “吳道長兌換「繼嗣針」后就回到浮云觀在閉關(guān)修行，鬼市巡市暫時由道童重陽代巡，不過目前來說一切無礙。前不久又用六百法錢兌換了一副蛟龍顱骨，不知是煉制法寶法器，還是用作修行?！?/br>
    戢水龍女不由微微頷首：“他總算知道，修為才是根本了?！?/br>
    ……

    與此同時，浮云觀內(nèi)。

    吳奇穿著圍裙，端了兩個陶盤放在桌上。

    一盤金黃鮮嫩的豆腐，一盤焗南瓜條。

    “金沙豆腐，金沙南瓜，都是以咸蛋黃炒制。”

    眾人頓時都圍攏過來，一個個動筷品嘗。

    嚴(yán)長老夾了一條南瓜，放入口中咀嚼，立即嘖嘖稱奇：“外咸內(nèi)甜，鮮，鮮?！?/br>
    陳皋則是吃了塊豆腐，喉嚨聳動：“嫩滑清新，口感沙滑，下飯！”

    說著他就扒起飯來。

    其他幾人，李宓、白玉簫、紅綾則是悶頭吃，嘴上都不帶說話。

    浮云觀的飯桌上可沒有任何謙讓好講，這里只有手快有，手慢無。

    吳奇又端了個盤子過來，上面擺放了幾枚還冒熱氣的蛋。

    陳皋第一個抓了蛋，往桌沿一敲，薄薄蛋皮被磕開，露出里面沙出油的橙金色蛋黃，黃白相映，熱香撲面，甚是誘人。

    他用筷子蘸了蛋黃嘗了一口，頓時眼睛冒光：“師弟，這次的咸鴨蛋比上次還美味！完全可以拿出去***我吃過的酒肆做的都要好。”

    李宓也不遑多讓，剝開蛋殼，咬了一口慢慢咀嚼，然后她不顧嘴上還有油，對吳奇比出了一個拇指——這動作也是學(xué)的吳奇。

    眾人又開始剝蛋殼，就著米飯品嘗。

    吳奇脫下圍裙，臉帶淡淡笑容。

    這就是最近兩個月的成果。

    或者說成果之一。

    腌制咸鴨蛋。

    這時代因生產(chǎn)水平有限，許多食物無法長期貯存，跨越地域的食材較為昂貴，因此腌制物一直都是吳奇重點考慮的對象之一。

    從黃沙河回來后，他就正式開始制作咸鴨蛋。

    方法不難：鴨蛋洗干凈后在太陽下曬干，浸泡白酒再次晾干，將鴨蛋再放入裝了冷鹽水的壇子里密封，放置陰涼處三十日后就能食用。

    難點在于鹽的比例和時間。

    烹飪大抵都是如此，細(xì)節(jié)不同，帶來一系列口感差異。

    兩月時間，吳奇制作了兩批咸鴨蛋，第一批口感略硬，他不甚滿意，這第二批軟硬適中，他基本滿意。

    “你們慢慢吃，我去一趟東廟。李宓，隨我來。”

    吳奇要走，李宓只能胡亂吃了兩筷子米飯，離桌時不忘揣了一個咸鴨蛋拿在手里。

    “尊者，你的咸鴨蛋可真好吃啊?！饼堃嵘倥惺芸邶X間殘留的美味，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吳奇本想叮囑對方不要吃太多，畢竟是腌制品。

    但轉(zhuǎn)念一想，李宓可是龍裔，龍族生冷不忌，天生胃口好，完全靠吃妖鬼就能增長修為。

    他又琢磨，現(xiàn)在李宓本體是一只紙鷂，紙鷂吃了蛋，不知道如何消化。

    于是吳奇不懂就問。

    “這個啊，化妖后其實已經(jīng)與修士沒什么區(qū)別了?！?/br>
    李宓手指輕巧地剝掉鴨蛋殼，將碎殼放進(jìn)自己腰間小兜袋里：“雖然我用小圓子的身體，但我感知還在啊，龍族哪怕只剩陽魂也不影響，只要覺醒血脈，就能以另一種方式重生?！?/br>
    到底是傳承悠久的強(qiáng)力種族，先天上已經(jīng)超出了許多妖類一大截。

    吳奇又問她：“青龍在龍族中是什么類型？”

    這個名稱讓李宓臉色一肅，剝蛋殼的手指都停了下來。

    龍裔少女面色認(rèn)真：“青龍為龍之初祖，也是一切龍族所追求血脈的大乘極致，為至人。只是婆娑世界僅能存在一名青龍，最早初祖消匿后，至今未曾有過第二尾青龍出現(xiàn)?！?/br>
    “哦……”

    龍裔少女繼續(xù)剝蛋殼，她眼里又有幾分迷糊：“尊者為何問起青龍？”

    “這個……一兩句話說不清?！?/br>
    吳奇道：“你還是先給我說說青龍吧。既然青龍為至人，那青龍問道是怎么回事？它所求之道又是什么道？”

    “龍?！?/br>
    吳奇皺眉：“龍？”

    “對的。”

    李宓一口咬掉半個咸蛋，慢慢咀嚼吞下，她這才說道：“世間原本只有青龍，而無龍族。青龍為龍之初祖，問道于龍，即是說，世間所有的龍，都是青龍「龍道」顯現(xiàn)賜予的力量?！?/br>
    “因此才有了龍族血脈覺醒一說。所謂血脈覺醒，并非是許多人認(rèn)為那般從血液里領(lǐng)悟法門，而是與「龍道」留下的大道痕跡相呼應(yīng)，從而得以接近「龍道」，一旦能引起呼應(yīng)即可脫胎換骨。”

    “當(dāng)然，龍族內(nèi)也有先天差異，強(qiáng)者如戢水姨媽這般，幼年就得龍道呼應(yīng)，一路修行無阻，勇猛精進(jìn)?！?/br>
    “像我就比較差了，本身為半龍裔，感應(yīng)遠(yuǎn)不如純血龍族……”

    雖說如此，李宓卻沒有一點灰心喪氣。

    她吸了吸手指上的油，一臉樂觀說：“還好有尊者，尊者只要給我香火和祀果，我以后肯定會比姨媽更厲害！尊者，全靠你了！”

    吳奇也已習(xí)慣。

    能咋辦么？

    道兵天賦不佳，那也只有自己后天給補(bǔ)上了。還能離了咋的？

    李宓心態(tài)好，大局觀也不差，頭腦方面遠(yuǎn)超大多數(shù)妖鬼乃至修行者，這難能可貴，吳奇是看好的。

    她缺少的，只是時間積累。

    “尊者，你為什么問起青龍?。侩y道說你得到青龍傳承什么的？能不能教我一點……”李宓眨了眨眼，腆著臉問。

    龍裔少女現(xiàn)在和吳奇熟了，私下只有兩人時臉皮也厚了不少。

    “沒有的事?！?/br>
    吳奇瞪了她一眼，又說：“青龍呪（zhou）……你聽過么？”

    “沒有。”

    李宓搖頭：“不過敢以青龍二字取名，想來會有一些淵源?！?/br>
    吳奇回憶道：“青龍呪，說是可練就青龍之魄，萬法難侵?！?/br>
    李宓目光詫然，抿緊嘴唇：“這門術(shù)法若真能做到練就青龍魄，那必定是一頂一的仙法?！?/br>
    吳奇嘆了口氣。

    他也知道，這多半是好東西。

    可奈何，選擇了青龍呪，就必須放棄其他五門同樣聽起來足夠誘人的法門。

    這些法門都來自于道君柱，《黃道鍛體術(shù)》的延展。

    吳奇按黑白君提示，以積蓄香火去靠近道君柱，果然得到了更進(jìn)一步的法門。

    其名《黃道貫體神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