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jiān)幽衛(wèi)衙門，一間暗室里。

    矮凳上坐了一個圓頭圓臉的男子。

    他約莫三十歲，小眼，厚嘴，面黑體胖，乍看有幾分憨厚，小眼睛不停左右張望，偷偷打量坐在他面前的官員與道士。

    許叔靜一臉肅穆：“孫笑文，你說你曾見過可疑男子出沒靈顯王廟外，確有此事？”

    “許大人，我說的都是真的，我孫笑文不騙人，大家都知道?！?/br>
    他雙手放在膝上，有些拘謹?shù)匚赵谝黄稹?/br>
    “那個人我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他老是在廟外頭晃來晃去，胳膊刺青，帶個帽子……看著就不像好人。多半在物色姑娘，想要行不軌?！?/br>
    孫笑文正義凜然道：“他到處盯來盯去，我就過去問他，你看啥子哦？他不說話。我就警告他，這里是益州成都府，讓他注意點，他就很沒素質(zhì)地罵我……”

    “我說，你吼那么大聲干什么??？他繼續(xù)罵，還說我故意挑釁，我就說那你去找官府啊?！?/br>
    男子被激得和他對罵，孫笑文依靠豐富的罵架經(jīng)驗，全程壓制，最終讓可疑男子潰逃而去。

    “其實我這個人是個非常儒雅隨和，不喜歡罵臟話，這個有一講一……”

    許叔靜抬手：“不用說了?！?/br>
    孫笑文這才悻悻閉嘴。

    自香爐妖被捕后，孫笑文的鬼頭一點點消失，慢慢恢復成此前的容貌，對此他倒不甚在意。

    得知香爐妖與夫人像沒有結(jié)果的苦戀，孫笑文頗為感同身受，還主動請纓，希望監(jiān)幽衛(wèi)能對香爐妖寬大處理。

    他感嘆：“如果不是真的喜歡，誰又愿意一直留在一座廟里呢？”

    目送孫笑文離開，許叔靜哭笑不得：“這孫笑文也算是一號奇人?！?/br>
    吳奇也點頭：“確實?！?/br>
    說他悲劇，但他又總讓人發(fā)笑，說他喜劇，從小到大留給人的印象都是失敗和笑料。

    孫笑文嘴臭，脾氣不改，有時又會顯出一絲匪夷所思的善念，雖然這轉(zhuǎn)瞬即逝。

    他就這樣我行我素地過著每一日，與人對罵，和解，再對罵，漸漸變成了蜀縣一個特殊名人。這好像不可思議，又好像沒什么不對。

    ……

    香爐妖被關(guān)在一間特制暗室里，他手腳被一副銀鐵鐐鎖住，背對外面躺在石床上。

    這是監(jiān)幽衛(wèi)特制的“犁庭鎖”，克制妖力鬼氣，讓妖鬼難以施展法術(shù)，無從逃脫。

    對付修士的則是另一種鎖具“掃閭鎖”，能驅(qū)散人體靈力，隔絕外部靈氣，讓修士暫時失去修為。

    兩鎖為一對，合稱“犁庭掃閭”，為監(jiān)幽衛(wèi)重要法器。

    “香爐妖?！?/br>
    許叔靜面目肅重：“鴉鬼讓你將廟內(nèi)之事留影，藏于石柱影中，接頭者是否為一刺青男子？”

    “他身高約五尺九寸，馬臉，右臂刺青，常在靈顯王廟外游蕩?！?/br>
    香爐妖慢吞吞轉(zhuǎn)過身，他挪了挪手腳，鐵鏈哐當作響。

    看到許叔靜，他只是打了個哈欠，沒答話。

    目光掃到吳奇時，香爐妖這才坐好，一臉誠摯拱手：“多謝道長點醒癡妖?！?/br>
    吳奇微微頷首：“你還很年輕，好好改造，爭取早點出來?！?/br>
    許叔靜咳嗽了一聲，以掩飾被無視的尷尬。

    香爐妖想了想，說道：“不是什么刺青男子，是一頭鬼魅……像是游鬼，但又有所不同，它有時會偽裝成一個男子人影，混入人群，避免引人矚目?！?/br>
    許叔靜皺眉：“人影？什么來頭?！?/br>
    “不知道?！?/br>
    香爐妖活動了一下手腳，拉了拉鏈子：“我也是不斷偷偷留意，才發(fā)現(xiàn)是它?！?/br>
    “廟前都是男女，地上人影來去，它在其中來回穿梭。哪怕看到影子異常，也只會認為是其他人跑動導致?！?/br>
    吳奇轉(zhuǎn)身正要走，香爐妖又問：“道長，我出來后……能不能去浮云觀向你求學？我腦子不怎么靈光，想要像道長你一樣能想明白事兒?！?/br>
    “可以啊?！?/br>
    吳奇微微一笑：“你想學，我可以教你。”

    “多謝道長。”香爐妖眼里泛光。

    走出暗室，許叔靜忍不住嗟嘆：“以堂堂正正之法折服妖犯，解其心結(jié)，疏其郁氣，明其心智，難怪道長說話比許某管用?！?/br>
    吳奇慨然：“眾生皆苦，有教無類。”

    許叔靜沉默了一會兒：“道長說的極是?！?/br>
    有教無類在吳奇看來是很正常的事，大唐地界上的妖怪鬼魅，只要不行兇作惡，都屬大唐百姓，只是形態(tài)異于常人罷了。

    人怕妖鬼，妖鬼更怕人。

    大唐官府與三教猶如一座無法逾越的大山，壓在所有妖鬼頭頂，讓他們?nèi)缏谋”?，提心吊膽?/br>
    游鬼只敢夜間出現(xiàn)，生怕白天不慎嚇到人，惹來官府甚至監(jiān)幽衛(wèi)。

    到時一徹查，無度牒者會被訓誡甚至驅(qū)逐，過來討生活的外地游鬼也要被遣送回原籍。

    小狐妖紅綾就是如此，背井離鄉(xiāng)過來，還要被蜀縣當?shù)匮砼艛D和欺負，貨真價實的人見人欺。

    也有妖鬼作祟，如魂車木馬和香爐妖背后的鴉鬼，毫無疑問極度危險。

    但大多數(shù)都是默默無聞的小妖小鬼，他們棲息和遷徙，只為生活。

    靠近蜀縣這樣的州府治所，有監(jiān)幽衛(wèi)和三教修士在，妖鬼安全都更有保障，修行機會也更多。

    萬一得到天賜機緣，或是被某個大宗門修士看中，就能改命換運。

    可惜并非大多人都和吳奇所想一致。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從古至今的箴言深入人心。哪怕大唐百姓已習慣妖魔鬼怪存在，甚至可以坦然與之打交道，但內(nèi)心隔閡，短時間里難以消弭。

    吳奇是因個人情況特殊，認知思想不屬于這個世界，故而不受影響。

    他想的也簡單。

    大唐境內(nèi)，管你男女老少、妖魔鬼怪，不都是大唐子民么？只是有的有度牒，有的沒有，就這個區(qū)別罷了。

    認同大唐文化與思想，愿意遵守大唐規(guī)矩生活在這里的，就是大唐人。

    ……

    許叔靜走到門口，笑道：“道長，不知能否請重陽出面，追蹤那影鬼？”

    吳奇拳頭不由捏緊。

    這許叔靜之前讓自己白忙活，現(xiàn)在還打起重陽的歪主意！真就逮著一只羊薅羊毛？

    欺負老實人么！

    許叔靜見對方臉色不善，趕緊補充道：“當然，監(jiān)幽衛(wèi)會申報出一筆酬金，絕不讓道長道童白跑?！?/br>
    “多少？”

    許叔靜咬牙：“許某可做主的經(jīng)費，封頂二兩?！?/br>
    “成交。”

    吳奇拳頭松開，和許叔靜握手言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