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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先生她……她一向有自己的主張和追求。 古人云,朝聞道夕死可矣。 溫見寧一直知道,齊先生從來都是那樣的人,為了她的理想,哪怕是刀山火海都不畏懼。而作為齊先生的學(xué)生,或許她改變不了恩師的決定,可她會盡最大的努力去尊重齊先生的每一個選擇,哪怕—— 齊先生要付出的代價是生命。 馮翊猶豫了許久,才澀聲說:“我不想瞞你,可一直擔(dān)憂你的身體狀況不敢說,但如今你都已經(jīng)知道了,我也沒必要再隱瞞下去了。你的朋友鐘薈和她的未婚夫、父親……早在去年夏天,因被人出賣,被日.本人逮捕后槍決了。他們并沒有去國外……你曾經(jīng)說過,鐘薈去找過你,我猜當(dāng)時她就已經(jīng)預(yù)知了自己的結(jié)局,是最后特意來跟你道別的。” 方才還能勉強保持鎮(zhèn)定的溫見寧猛地站了起來,難以置信道:“你、你是說鐘薈?不可能的、不可能的!鐘薈她們一家都去了美國,阿翊你究竟在說什么……” 看她如遭雷擊的神情,馮翊突然意識到,他犯了一個很嚴(yán)重的錯誤。 他下意識想再補救,可還是住了口。 話已說到了這個份上,已再無改口的可能了。 他看到她的身子晃了兩晃,似乎是有些站不住,連忙上前扶了她一把,讓她慢慢坐下。 溫見寧低頭抓住自己的衣襟,大口大口地呼吸著,她感到疼痛,整個人頭暈眼花,一時喘不上氣來,腦海里空白一片,鐘薈居然……死了? 她只覺耳朵里嗡嗡作響,眼前陣陣發(fā)黑,竭力反駁馮翊的話:“這不是真的、這不是!鐘薈當(dāng)日跟我說,她要和蔣旭文他們一起去美國避難,還要我給她寫信,她怎么會騙我呢……” 說著說著,她的聲音自己就不知不覺低了下去。 鐘薈怎么會騙她呢,可馮翊又怎么會騙她呢。 她努力地去分辯,去回想,卻一時怎么也想不起當(dāng)日鐘薈離開時的情狀了。 直至眼前的黑影漸漸散去,她的頭腦漸漸清醒,這才勉強能回憶起一點當(dāng)日的細(xì)節(jié)。 是了,鐘薈那天來的時候很晚。 溫見寧還記得當(dāng)時還是夏季,天氣悶熱,教堂外的野火花開得正熾烈。當(dāng)時她們已經(jīng)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見面了,鐘薈卻突然跑來教堂要跟她道別。 她本應(yīng)該能發(fā)現(xiàn)的,那天的鐘薈是那么反常,臉色是那么蒼白,氣色也極差。 鐘薈口中說著要走,臉上的神情仿佛隨時都會哭出來,可溫見寧一點也沒察覺出反常,只以為她是在為即將到來的離別而傷感??伤緫?yīng)該能想到的,但凡有一線希望,鐘薈怎么可能把她一個人扔在港島,自己跑去國外。 可她沒有看出來,她什么也沒有看出來。 她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她的摯友孤身一人走入沉沉夜色中,甚至沒有想到挽留。 馮翊看她無聲無息地流淚,整個人的心揪作一團,卻聽她又澀聲道:“那、那么,齊先生呢?阿翊你一定也知道吧……求你,別再瞞我了?!?/br> 馮翊很清楚自己不能再說下去了,無論怎么看,眼前人都不像是再能承受一次打擊的模樣。可面對那雙哀傷欲絕的眼眸時,他還是說不出任何欺騙的話,只能狼狽不堪地低下頭:“……對不起見寧,你的老師她……她的確也……” 她這才知道,原來早在港島淪陷前,齊先生就已被日軍逮捕秘密槍決了。 當(dāng)時溫見寧許久沒收到老師的來信,心中隱隱有些擔(dān)憂,還曾托孟鸝幫她打聽齊先生的下落。然而就在那時,齊先生就已不幸罹難了。 就在她不知道的某個角落里,她的摯友、她的恩師早已悲慘地死去,可她卻渾然未覺,還天真地以為她們安然地活在這個世界上,這何其諷刺,又何其可笑。 她不知自己的臉上是何神情,只覺得自己應(yīng)該有淚,可臉上干干的,怎么也哭不出來。 其實她早該想到的,若鐘薈一家當(dāng)真去了美國,為何這么久以來,她還是收不到鐘薈的回信?盡管中美如今的通訊不便,可就連在西南的表哥周應(yīng)煌,馮翊都想方設(shè)法幫她與之取得了聯(lián)系,可這么久以來,鐘薈這邊卻始終沒有回音。 馮翊也清楚她與鐘薈的友情,卻鮮少在她面前提及此事。甚至馮苓等人就在國外,想要在美國打聽到鐘家人的下落,并不是一件多難的事。 她慢慢松開了抓住椅背的手,低頭輕聲道:“你能先出去一下嗎,我想一個人靜一靜?!?/br> 馮翊雖不放心她,卻還是選擇尊重她的意愿,一步一回頭地出去,并輕輕帶上了房門。只是他并沒有走遠(yuǎn),只隔著薄薄的門板,聽到里面突然爆發(fā)出一陣撕心裂肺的慟哭。 他心中一痛,幾欲破門而入,陪在她的身邊,可想到她之所以讓他出來,正是不想他看到她此刻失態(tài)崩潰的模樣,不由得猶豫了足足兩三分鐘。 等他終于按捺不住推門而入時,就看到溫見寧已跌坐在地上,整個人蜷縮在床角,仿佛一個被噩夢逼迫至無處容身的小女孩那般,仍沉浸在悲痛中抽泣個不停。 馮翊來到她身邊,陪她一起坐在冰冷的地上,聽著她的啜泣聲從劇烈到微弱,漸漸消失不見,而窗外漆黑的天空也逐漸變得透明微亮。 整整一夜過去了,新的黎明即將到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