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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天氣里,路邊的法國梧桐樹枝丫都光禿禿的,放眼望去難免有些荒涼蕭瑟的意味。不過據(jù)馮翊說,再等幾個月,碧綠的爬山虎會長滿墻壁,那時到處都會是生機與熱鬧。 上一次來這里是,溫見寧還是一名十幾歲的少女。當時她作為馮苓邀請的客人,參加了一場婚禮,還曾參觀過馮家的書樓。 只可惜,那書樓在日軍攻占上海那邊就被流彈炸毀了,樓內(nèi)的藏書也大多被焚毀。后來雖然重建,可馮家人也不敢再把珍貴的古籍再放在其中,如今里面,里面空蕩蕩的。 好在洋房主體并沒有被當年的炮火損壞,仍能居住。只是在過去幾年中,馮家的主人們都離開了上海,偌大的庭院平日里只有幾名老仆人看家,冷清得很。 這次他們突然回到馮公館,頓時令這些老人們喜出望外。 有了主人在,這宅子里多少也能有點人氣。 為了避免她勞累傷神,家務事一切都由馮翊親自打理。而這邊剛一安頓下來,溫見寧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著手給過去的親友們寫信。 首先是她的表兄周應煌,當初港島陷落后,兩人便中斷了通訊,之后就由馮翊代為和他聯(lián)絡,后來馮翊也離開后,雙方便再無音訊;還有遠在昆明的阮問筠、馮莘她們那些師長朋友,想來這兩年里也為她擔心壞了,自然要寫信告知她們一聲。 其次是已搬到國外住的鐘薈一家,當日她臨走前,曾留給溫見寧一個地址,讓她脫困后可以往這個地址寄信。溫見寧給自己的好友寫了長長的一封信,詳盡地敘述了她走后的許多事。信寫完后,她才想起日美兩國已開戰(zhàn),也不知她這封信能不能成功抵達大洋彼岸。 香港淪陷已有兩年多,近一年多以來,她已不常提筆,整日做工累得手指都僵硬了,起初寫信時還有些生澀,不過到后來越寫越快,幾乎一氣呵成。 信雖寫好了,不過如何寄出卻是個難題。國內(nèi)大半地區(qū)都已淪陷,日.本和美國也已開戰(zhàn),這一封封家書想輾轉送到千里之外的親友們手中,不知要費多少功夫。 她對馮翊不無擔憂地說起這些時,卻發(fā)現(xiàn)他的臉上浮現(xiàn)一種復雜而欲言又止的神情,可在溫見寧詢問他時,他卻只是笑笑,說一切交給他來想辦法。 既然馮翊都這樣說了,她自然再放心不過。 只是寫給遠方親友們的信還未抵達,溫見寧就先聽說了上海溫公館的近況。 溫家本是商人,自從日軍進駐上海后,他們各地的生意都受到了毀滅性的打擊,早已不復當年的風光,如今一大家子只能縮在溫公館內(nèi),甚至隔三差五還要靠賣掉家中的舊物周轉接濟,這讓剛回去的見宛很不適應,跟溫家人鬧得極不愉快。 至于當日拿了簽證逃回來的見瑜,她至今仍杳無音訊,既沒有回到溫公館,也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很有可能此生再也不會回來了。 溫見寧對此并沒有多意外,且不說逃難路上的危機,單只是那張簽證,就令人很不放心。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絕陳鴻望,對方當真會那樣好心地放走她嗎? 這個答案,溫見寧無從得知,除了陳鴻望本人外,或許也只有見瑜才能知曉一二。 見瑜的生死,于她而言,早已無關緊要,可有一件事卻是她必須要做的。 溫見寧在走廊盡頭的小房間里為見繡和梅珊設了靈位,兩個木牌上鐫刻著她們的名字。 她從前不信鬼神,如今卻只希望若這世上真的有魂魄,見繡能聽到她的呼喚,能有個棲身的地方,不至于漂泊無依。 至于梅珊,她們認識多年,溫見寧知道除了錢、美貌和奉承之外,梅珊最在意的就是身后事。在梅珊生前她沒能為她做些什么,可至少在梅珊死后,她該讓她有個歸處。 在馮公館中徹底安頓下來后,馮翊請一位與馮家有私交的醫(yī)生來幫溫見寧做了全面的身體檢查。在港島滯留的這兩年多里,除了胃病和營養(yǎng)不良外,溫見寧身上還有一些搬重物時落下的關節(jié)磨損。好在她還年輕,只要靜心修養(yǎng),慢慢調(diào)理好身體,應該不至于有大礙。 自此過后,馮翊謹遵醫(yī)囑,開始了每天對溫見寧的嚴格監(jiān)控。 他為了她早已辭去了在學校的工作,如今賦閑在家,有的是空閑盯緊了她,不準她在書房里坐太久,不準她一直看書,不準她發(fā)呆多思慮,還常催促她多在院子里走動,在花園里曬曬太陽,這讓溫見寧有些哭笑不得。 不過她還是聽從了他的建議,并沒有急于抓起筆來,而是更多把心思放在了尋常生活上,有時親自下廚做菜煲湯,有時就坐在藤椅上編織毛衣。馮翊就坐在她身邊的另一張椅子上,那雙修長且骨節(jié)分明的手也笨拙地幫她理著毛線。 兩人互相關照,彼此體貼,就如同世間的尋常夫妻一般。 冬日的陽光溫煦而平靜,照在人身上只讓人覺得日子無限靜好。對于剛剛從地獄逃出的人們來說,沒有什么比這更可貴的了。 在這期間,馮翊也終于收到了家里的消息。 二叔公病情不穩(wěn)定,再加上國內(nèi)如今的醫(yī)療條件不好,早在當年馮翊離開后不久,二叔公就在馮苓的陪同下送往美國治病,其他幾位姨娘也陸續(xù)出國了。 如今一家人里,除了他們,就只有馮翊的父親還留在重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