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太后聽到安插的眼線前來稟報(bào)皇后有孕一事時，她正在念佛經(jīng)。

    那一刻，那串小葉紫檀的佛珠霎時斷裂，佛珠磕在青磚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音。

    “皇后懷孕了？”

    宋太后不甚在意地看了一眼地上四散的佛珠，淡淡道。

    “是的，聽說懷孕已經(jīng)兩月有余。”

    婢女恭恭敬敬地答道。

    宋太后頷首，“嗯，知道了?！?/br>
    說完，她就不說話了。

    心腹嬤嬤瞧她精神恍惚，心中明了。刺此刻，怕是宋太后心里也很是無味雜陳吧。

    宋太后眼神微黯，盼了這么多年，如今趙歸雁懷有身孕，再過八個月，一切就塵埃落定，她求了二十多年的東西，就要實(shí)現(xiàn)了。

    宋太后此刻，眼中既是激動，又藏有一抹不易察覺的哀痛。

    一方是她虧欠多年的孩子，一方是與她日漸生分的兒子。

    宋太后如何選擇，都免不了傷害另一個人。

    “嬤嬤，哀家該如何做呢？這世上就沒有兩全其美的法子嗎？”

    宋太后仰著頭，看著莊嚴(yán)肅穆的佛像，喃喃自語。

    心腹嬤嬤嘆了口氣，只是說道：“娘娘，既已下定了決心，就萬不能后悔的。您如今要做的，就是謹(jǐn)慎，再謹(jǐn)慎，不被人抓住把柄，如此，才能將傷害降到最低?！?/br>
    心腹嬤嬤如是說道。

    傷害無法避免，只能想盡辦法降低了。

    心腹嬤嬤當(dāng)然知道，宋太后所要謀劃的究竟是什么。她雖覺得喪心病狂，可卻是無奈之舉。

    宋太后自從入了宮，每一日都過得沉悶，更是得知宋明翰因?yàn)樗昧舜弋a(chǎn)藥，而導(dǎo)致先天不足，是個病弱早夭之身，她便更是日日活在悔恨之中，郁郁寡歡，如果沒有這件事情支撐著她，她怕是早就喪失了活下去的勇氣。

    如今……救治宋明翰的法子即將出現(xiàn)，宋太后早就想擺脫這枷鎖。

    宋太后又想到了宋明翰和程景頤。

    兩個截然不同的身份，兩種截然不同的人生。

    一個從小泡在藥罐子里，不能大喜大悲，活得痛苦壓抑。

    另一個自小飽受尊榮，受萬民敬仰，如今更是萬人之上，大權(quán)在握。

    想到這兒，宋太后眼神里有一抹暗光，不就是一個孩子嗎？

    宋明翰因?yàn)樯碜庸翘撊?，年近三十也無子嗣，而程景頤呢？他擁有整個天下，后宮佳麗三千，只要他愿意，程景頤將來有許多許多的孩子，也不差這一個。

    她壓下心底的情緒，復(fù)又恢復(fù)了冷淡的模樣。

    “派人好生盯著鳳儀宮，一絲風(fēng)吹草低都要稟告哀家，切不可讓人沖撞到了皇后，她腹中孩子，才是最重要的……”

    ……

    自從發(fā)現(xiàn)懷孕之后，鳳儀宮上下都變得格外謹(jǐn)慎起來，尖銳的東西都被采月鎖在了匣子里，易碎的瓷器也擺放得更加穩(wěn)當(dāng)，生怕趙歸雁磕著碰著了。

    趙歸雁笑他們太過謹(jǐn)慎，但又心中甜滋滋的。被人小心翼翼地呵護(hù)著，總是溫暖的。

    她這么些年，從沒被人這樣珍視，心里對于這些溫情，總是格外珍惜。

    本來三月初是程景頤的生辰，因著皇后新立，今年的萬壽節(jié)就該大辦，可如今趙歸雁懷有身孕，程景頤就舍不得讓她cao勞了。

    是夜，程景頤攜著春寒，踏上月橋，燈火通明的鳳儀宮映入眼簾，沉躁了一天的心，瞬間平靜了下來。

    僅僅是看到了燭火，他心中就溫暖一片。

    趙歸雁懷孕之后，總是極其容易餓，可偏偏又吃不下太多，廚房里總是溫著菜，以防她忽然想用膳了，下人們來不及做。

    程景頤朝中政務(wù)繁忙，又擔(dān)心趙歸雁餓肚子，就吩咐她以后可以不用等他一起用完膳，餓了便傳膳。

    話雖如此，可趙歸雁總是喜歡等著他一起。

    在她看來，一家人能做在一起用膳，那是極為幸福溫馨的事情。

    人總是執(zhí)著于自己未曾擁有的東西。

    趙歸雁沒有和家人一起用過膳，她便努力地想要讓自己的小家布滿溫暖，不留遺憾。

    程景頤走入大殿，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歪坐在美人榻上，遙遙朝他笑的小姑娘。

    她穿著月白色緙絲罩衫，周身鍍著一層溫暖的柔光，清滟的小臉上滿是笑意，那雙明亮澄澈的眼眸里，也正含著柔意地望著他。

    她如同平常百姓的妻子一般，起身迎上來，口中絮絮叨叨地說著話：“今日的燕窩粥有點(diǎn)甜膩，明日我又有些想吃蝦仁粥了。可采月總說蝦仁粥太過寒涼，讓我孕期盡量少吃……”

    程景頤聽著她嬌嬌軟軟的抱怨聲，那樣煙火氣，明明是稀疏平常的事情，家長里短，煩瑣十足，可他卻聽得津津有味。

    程景頤攬著她的纖腰，與她慢悠悠地走入內(nèi)室，他心中涌上無限柔情，此處，是他的家，有耐心等到他歸家的妻子，和尚在腹中的孩兒。

    趙歸雁輕輕拍了一下額頭，忽然說道：“這次萬壽節(jié)，陛下想要什么禮？”

    程景頤眨了下眼，好笑道：“怎么還來問我呢？這不是端看送禮之人的心意嗎？”

    趙歸雁煞有其事地說道：“旁人猜測，遠(yuǎn)比不過收禮之人自己親口所說的喜愛?。　?/br>
    程景頤點(diǎn)了點(diǎn)她的鼻尖，語氣寵溺：“你送的我都喜歡?！?/br>
    趙歸雁捂著唇笑起來，“那到時候陛下可不能嫌棄我的禮物了?！?/br>
    她似乎就是在等程景頤這句話。

    程景頤失笑，無奈地?fù)u了搖頭，可不見生氣，眼底一片寵溺之色。

    “好，不嫌棄?！?/br>
    日子很快就到了萬壽節(jié)，這次萬壽節(jié)，因著程景頤不忍心趙歸雁勞累，是以大部分都是程景頤自己cao持的。

    這也是奇事，也是皇帝第一次自己給自己辦壽宴。

    大臣們覺得有違禮制，可帝后夫妻，一個愿打一個愿挨，他們也不好說什么。

    問題是，說了，程景頤也不會聽。

    大臣們在皇后的事情上，可是體會到了，其他事情，上折子彈劾，說不定還有轉(zhuǎn)圜的余地，唯獨(dú)事關(guān)皇后，景和帝那是態(tài)度堅(jiān)決，一步也不會退讓。

    帝后感情甚篤，總比皇帝荒yin無道好，大臣們也不會說什么了。

    更何況，皇后如今懷有身孕，腹中是大魏皇嗣，說不定就是下任儲君，更是怠慢不得，得精細(xì)養(yǎng)著。

    大魏皇嗣未廣，大臣們也憂心的很，這點(diǎn)小事，也就不足掛齒。

    萬壽節(jié)上，君臣同樂。

    宴會上，程景頤將皇后有孕的消息正式告知，大臣們激動得無以復(fù)加，一句句好聽的話不要錢似的冒出來，讓程景頤臉色越發(fā)溫和起來。

    有心思靈巧的，專門逮著皇后和她腹中的孩子夸贊，程景頤多看了兩眼，出言夸贊。

    眾人見程景頤喜歡聽夸贊皇后和皇子的話，心下一喜，紛紛夸贊起來。

    以往的萬壽節(jié)，景和帝一向不茍言笑，板板正正，讓人頗有壓力，今日卻是極為不同，景和帝端著酒杯，言笑晏晏，話也多了起來，性子越發(fā)和善，稱得上是和顏悅色了。

    這次宴會，君臣盡歡，乘興而歸。

    程景頤今夜喝的酒有點(diǎn)多，但凡說幾句趙歸雁和孩子的好話，程景頤都不會吝于喝酒。

    臣子們好不容易逮到了程景頤的軟肋，也不知是不是存了報(bào)復(fù)捉弄的心思，來來回回的，灌了程景頤許多酒。

    好在程景頤酒量好，還能平穩(wěn)地走在路上。

    趙歸雁擔(dān)心了一整夜，就怕程景頤喝多了酒難受，見他這樣，不耍酒瘋，還保持著理智，倒是放心了很多。

    程景頤打發(fā)了宮女，惦記著趙歸雁的禮物。

    “雁雁，雁雁，我的生辰禮呢？”

    程景頤目光溫軟一片，柔柔地看著趙歸雁。

    趙歸雁愣然，見程景頤難得露出幾分的孩子氣，掩唇而笑。

    原來還是醉了。

    方才裝的也太像了，自己都被騙過去了。

    第65章 禮物

    程景頤有了醉意，除了多了幾分孩子氣，到也沒有像醉鬼一樣耍酒瘋。

    趙歸雁屏退了眾人，領(lǐng)著程景頤去了小廚房。

    程景頤擔(dān)心宋太后或是其他心懷不軌的人使壞，便吩咐了宮女以后鳳儀宮的膳食都由鳳儀宮的小廚房里準(zhǔn)備，而不是御膳房準(zhǔn)備。

    趙歸雁覺得合理，也同意了。

    何mama他們手藝極好，這些天趙歸雁見了什么都沒什么食欲，眼見著瘦了許多，他們便變著法子地做些好吃的，才讓趙歸雁沒有那么難受。

    灶上一直都有火，趙歸雁去了就能直接下廚。

    小廚房伺候的人看到帝后一前一后地來了小廚房，誠惶誠恐地說道：“陛下，娘娘，您可是有什么想吃的？奴才給您做……”

    趙歸雁溫聲笑了笑，道：“不用了，今日本宮想用一下小廚房，你們不用忙活了，都回去歇著吧?！?/br>
    幾位廚房管事太監(jiān)面面相覷，看了一眼跟在她身后的程景頤，見他眉眼清淡，并沒有不悅之色，這才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趙歸雁下午就準(zhǔn)備了面團(tuán)，搟成了細(xì)長的面條，略有些笨拙地放入滾沸的鍋中。

    程景頤靠在門框上，脈脈看著廚房里忙碌的倩影。

    蒸騰的熱氣模糊了她的眉眼，影影綽綽，仿佛霧里看花，美好到不真實(shí)。

    程景頤眼眸微醺，因著醉酒，眼睛微微瞇了起來，此刻挑著眼尾，褪了威儀，頗有一種絕艷的韻味。

    趙歸雁廚藝說不上好，她在家也沒機(jī)會接觸廚房，為了這次長壽面，卻也下了功夫。

    近些日子每日里都抽了時間來學(xué)習(xí)如何做長壽面，是以，下廚的動作雖然生疏，但還算有條不紊。

    很快，小廚房里就飄著香氣。

    趙歸雁用勺子舀了一大勺湯汁，澆到碗中，待青翠的蔥花盡數(shù)飄在了碗中，她才將八成熟的面條打撈起來，置于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