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刃 第74節(jié)
“這要怎么過去啊,不知道底下藏了多少埋伏。”江蘭澤望著無盡的雪地,“既然不踩碎就沒事,那我們先將雪掃開,清除了埋伏再走?” “行不通,”沈慎思道,“般若教很快就會察覺,不會給你時間清掃的。” 眾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又落在了戚朝夕的身上。 “埋伏本身并不復雜,想要破解倒也簡單?!逼莩Φ?,“隨便找些人先趟過去,然后將千絲弦切斷就成了。” 話未說完,眾人看他的目光都多了幾分異樣,戚朝夕便十分自然地轉了個彎,笑道:“當然,拿他人性命墊腳是魔教所為,諸位斷不會做這種下作事,只是除此之外,我一時也想不出其他法子了。” 其他人更是一籌莫展,甚至有人低聲提議:“要不先饒魔教再活幾日,咱們等雪化了再來?” 孟思凡臉色登時一凝,聽出這是萌生退意了,他們在這山前已經猶豫了太久,最易消磨斗志,而一鼓作氣再而衰的道理他更明白,一旦今日退去,他辛苦籌劃才聚起來的這幫江湖人士只會如一盤散沙,再難重來。 “我來開路。”孟思凡開口擲地有聲。 “什么?!”眾人驚訝地轉向他。 “大師兄不可以,這樣太危險了!”魏柯急道。 孟思凡一手制住魏柯,堅定重復:“由我在前開路,斬斷那些絲弦,你們跟在后面踩穩(wěn)了我的腳印,便能確保安全了?!?/br> 林示宗主贊許地看著這個年輕人:“的確是最好的辦法了。” “不妥。”戚朝夕道,“在場這么多人,踩著腳印排成一長隊行進,簡直就是給人當活靶子打。” “但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何況這世上能有多少十足把握之事?”孟思凡朝眾人鄭重一抱拳,道,“倘若諸位信得過我,就隨我一同攻上般若教,我會拼力速上,減少遭受偷襲的時間,諸位再多加防范,我相信這一關絕不會攔住我們的腳步!” “好,我們隨你去!”不知哪派的掌門當先應下,說著解下身上軟甲,讓弟子捧到了他面前,“你有這般膽識,我算真心實意地服了你這個新任盟主,這是我派至寶金絲軟甲,你穿上,那千絲弦便傷不了你。” 其他人也被孟思凡的話打動了,脫下各自護腕、護頸等物件,送到了他面前。 孟思凡全沒料到這情形,盯著手里沉甸甸的軟甲,又看看眾人催他換上的神情,竟顯得有點兒呆,身旁的師弟師妹們拿不出什么,便一疊聲地叫著“大師兄你要多小心啊”,他心頭久違地一熱,忙垂下眼,將護甲都換上了。 再不多言,孟思凡回轉過身,拔劍出鞘,毫無猶豫地踏上了積雪覆蓋的石階。 破風聲又起,可孟思凡更快,他在抬步時便是起手式,長劍飛旋而過,銀白色的絲弦冰棱般紛紛斷落,他的腳步也快,仿佛這世上全無可阻擋他之物,哪怕不防被幾根斜刺里的千絲弦割傷了臉頰,也絲毫沒有慢下。 江湖眾人與他隔了段安全距離,望去時,瞧不清那些兇險細絲,只覺他是在這漫天大雪中縱情舞劍,酣暢淋漓。 眾人看得熱血沸騰,穩(wěn)穩(wěn)地踩住了孟思凡留下的腳印,迅速跟上,宛若一條深色的長龍竄上了雪山。 行至半山腰時,般若教終于忍不住現出了蹤跡。遠處黑影隱約一閃,下一刻風聲攜著無數尖嘯撲來,密密麻麻的箭矢如一團黑云壓下,眾人急忙舉起兵器抵擋,雖一直有所防備,但正如戚朝夕所說,他們的身形活動不開,避無可避,導致不少人中箭,甚至有人不慎跌倒雪地,引得數根千絲弦倏然抽起,血濺當場,還殃及了周遭旁人,一時間情況頗為慘烈。 戚朝夕揮劍擋去箭矢的同時,探手抓住了江離的手臂,帶著他飛身躍起,江離瞬間明白了戚朝夕的用意,于是足尖點過林木梢頭,蜻蜓點水般掠向前去,捕捉到了那些躲藏黑影的所在后,翻身落在了般若教眾的正中。 這雪地下不知埋藏了多少陷阱,而般若教所在之處,必然是最安全的,他們既然現身,事情就容易多了。 果然,江離踩到了厚實的雪,聽到的只有腳下細微的咯吱聲響。 般若教眾一驚,沒想到他會如此大膽深入敵中,揚刀一齊圍了上去,這時卻聽上方衣袍翻飛的聲響,一人仰頭看去,只覺視野一花,肩上一沉,便再無知覺了。 戚朝夕跪壓在兩個黑衣教眾肩上,雙手按住了兩邊頭顱一擰,膝下的身子軟倒下去,他這才落到地上,再度拔劍出鞘。 后方的江湖眾人見狀,也想通了其中道理,輕功較強的縱身躍起,踏過枯枝樹杈跟上,輕功差一些的也不再被動于雪地中,翻身踩上了已在林中縱橫出現的千絲弦上,更靈活地應對來襲。 孟思凡頂著不時襲來的箭矢,前進的速度仍未減緩,隨著他的一聲大喝,終于斬斷了最后一段絲弦,一步跨入了踏踏實實的雪地,僅是稍作喘息,他便加入了與般若教的混戰(zhàn)中。 而般若教被這些急撲上來的江湖人牽制住了,無暇再朝后方放箭,剩余踩著腳印行進的江湖人得了機會,全力前沖,殺入了安全地帶。 如此一來,局勢頓轉,般若教眾本就勢單力薄,面對著殺氣騰騰的江湖眾人只得且戰(zhàn)且退,不多時,便被逼到了三重朱門之下。 三重朱門既是般若教的前門,又仿若般若教的象征,它在漫天大雪里巍然矗立,白雪映襯下的暗紅色蓮花纏枝紋路的柱身顯出一種觸目驚心的血腥與綺麗。 江湖眾人士氣大振,一舉闖過了三重朱門。甫一踏上般若教的石板地,所有人都聞到了一股甜膩醉人的香氣。 孟思凡意識到,這就是戚朝夕所說的教中人日夜焚沐的毒香,為了對付這些江湖人,如今燒得更濃了,空氣里簡直要滲出蜜來。好在他們出發(fā)前服下了戚朝夕配制的解藥,眼下雖然被這香氣熏得有些頭昏腦脹,但并不影響行動,孟思凡定了定神,提劍大喊:“除魔衛(wèi)道!隨我殺——!” 他身后一呼百應:“報仇雪恨——!” 黑衣教眾潮水般從各處樓閣殿臺后涌了出來,兩方交手不過幾招,卻見黑衣教眾們摸出了幾枚煙丸,這玩意在平川鎮(zhèn)外尹懷殊埋伏江湖人時出現過,當時里面裝填的還是毒香,此刻卻爆開了一股淡青色的氣體,腥臭難聞,離得最近的幾個江湖人乍一聞見,臉色登時發(fā)黑,膝蓋僵硬地栽倒在地,被黑衣教眾一刀割下了人頭。 其余江湖人趕快互相攙扶著隨孟思凡連連后撤,許多黑衣教眾見此怪笑出聲,乘勝追擊,突然見又一隊江湖人殺了上來,出手如電,行動間竟完全不受影響。 黑衣教眾們急忙后退,有一人抓出了滿把煙丸,正要狠狠擲下,可他還沒來得及用力,便看到自己的手臂潑血飛起,煙丸從掌中天女散花般灑落,骨碌碌地滾在了地上。 唯有一枚煙丸被一只骨節(jié)修長的手接住了,戚朝夕拿到鼻端輕輕一嗅,瞧著對面笑了:“尹懷殊的這些伎倆還真是不出我所料?!?/br> 原來般若教所燃毒香只能以毒攻毒克制,解藥中有七分是控制了劑量的毒藥,而煙丸中的正是誘發(fā)這些毒藥的引子,也正因此,那幾個江湖人才會發(fā)作得那樣快。 于是這一隊江湖人選擇不服用解藥,皆以面巾覆住口鼻,盡量少吸入毒香,除開一個全然不受影響的戚朝夕,其他人都是以深厚內力強撐著的,雖不能久戰(zhàn),但與孟思凡所率的那一隊交替配合,足以對付般若教。 戚朝夕蒙面的模樣于般若教而言分外熟悉,他這一笑,黑衣教眾只覺頭皮一炸:“左……左護法?” 戚朝夕笑道:“是我?!?/br> 有人搶先反應了過來,高呼道:“殺了叛徒!拿他的人頭去領賞!” 般若教與江湖人再度廝殺起來,更多的黑衣教眾圍住了戚朝夕,給了這位曾經的左護法充分的重視。 戚朝夕漫不經心地想到,曾經的自己,恐怕料不到有一日能以敵人的身份,在這記載他半生的教中大開殺戒。 在落雪的潔白與教中人的黑衣之間,是問水劍青色的鋒芒閃現。 . 與此同時,江離與江蘭澤帶著歸云山莊的眾人朝著般若教的后山趕去。 江離受《長生訣》反噬的體質本就虛弱,無論是服下含有毒藥的毒香解藥,還是直接吸入毒香,戚朝夕都覺得不放心,所以在與孟思凡商議過后,讓江離帶著歸云山莊兵分兩路,前往后山的蠱室。 “我對孟思凡說,雖然這種天氣毒物冬眠,尹懷殊有很多招數施展不出來,但那些蠱蟲我毫無了解,保不準他藏了什么陰毒辦法,所以還是先下手為強,這是實情,怎么算我誆騙他?” 臨行前,戚朝夕還將一個填滿了切碎藥材的香囊塞給了江離,道:“這里面除了尋常驅蟲驅蛇的藥物,還有我以前從易卜之那里得來的香丸,應當對付蠱蟲有些用處,但你仍要處處小心,不要總覺得自己的武功足以應付就無所顧忌,遇到什么都敢往上沖,上次虛谷遇蛇你還敢往蛇嘴里闖,就數你膽子大……你笑什么?” 江離忍著彎起的嘴角,道:“好啰嗦。” 戚朝夕抬指彈在了他的額頭上:“批評你呢,還笑,態(tài)度一點兒都不端正?!?/br> 江離揉了揉額頭,卻再也忍不住笑意:“知道了?!?/br> 思及此,江離禁不住摸了摸懷里的藥囊,低頭時還能聞到幽幽的苦香,他眼底不自覺又浮現了一點笑,再抬頭時卻驟然變了臉色,剎住了疾馳的腳步,同時一抬手攔下了身后眾人。 歸云眾人握緊了各自的劍,同樣看清了前方湖畔的亭子里立著兩個人。 前面那人披著白色大氅,手捧暖爐,面帶微笑地望著他們,分外閑適,正是般若教的堂主寧鈺,而他身后那人更為古怪,烏黑寬袍遮身,臉上還戴了副無悲無喜的蒼白假面。 第91章 [第九十章] “江少俠,可真是教我好等啊?!睂庘曢_口笑道。 江離手掌按住了劍柄:“等我?” “自然,這世上除了《長生訣》,還有什么值得我苦苦等候?” 身后還跟著歸云山莊的眾人,此話一出,江離和江蘭澤的心頭都是一緊,不等他再說出什么,江離便轉頭對江蘭澤道:“我來對付他,你帶其他人去蠱室。” “好。”江蘭澤毫不耽誤,提聲打斷了歸云眾人的疑慮思索,“不要被魔教擾亂了心神,大家先跟我走!” 歸云眾人回過神,動身行進的同時,寧鈺側頭看向了身旁的面具人:“該過你這一關了。” 面具人一時沒動,寧鈺又輕聲說了句什么,他身形一僵,然后飛身踏過亭欄,自寬大的袍袖中滑出一把劍來,攔在了歸云眾人的前路上。 哪怕不確定江蘭澤他們能否應付這個怪人,江離也無暇關注了,他雙眼緊盯著寧鈺,將青霜劍握在了手中,微微壓低了身形,蓄勢待發(fā)。 寧鈺那廂倒是不緊不慢地擱下暖爐,又解了大氅,口中仍帶著笑道:“我有一個規(guī)矩,事不過三。江少俠,今日是你我第三次交手了,我不會再讓你活著離開了?!?/br> 江離道:“我也是。” 寧鈺瞥向他,唇邊挑起一點似笑非笑的弧度。 就在這瞬息,江離掠身而至,如一道霹靂射入亭中,青霜劍挾風聲尖嘯斜斬而上,幾乎同時,寧鈺從石桌上抽出劍來,叮的一聲險險擋在喉前,他隨即變招,長劍一跳朝江離的胸口遞去。 江離仰身避開,順勢伸手在石桌上一撐,雙腿騰空飛起,朝對方的胸膛狠力踹去。 寧鈺連步后撤,江離已直回了身,第二招出手刺去。 可寧鈺只偏了偏頭,抬劍一撥,任來招險之又險地刺過耳畔,另一只手迅如閃電地抓住了江離的手臂一拉,帶得他不由自主地順著去勢前撲,而前方正是亭子的朱紅欄桿。 間不容發(fā)之際,江離足尖用力一點,凌空翻了個身,正待落上亭欄,寧鈺的長劍卻也橫掃而來。 于是江離一腳輕巧地踩上了劍刃,提膝撞向寧鈺的面門,寧鈺當即往后稍仰,順勢將長劍往前猛地一送,江離頓時失了平衡,一記膝擊半途撤回,反踏上劍身借力,整個人飄然后躍,見狀,寧鈺唇邊流出一絲笑意,緊接著也跨過了亭欄,揮劍追上。 兩人在半空又迅速對了幾招,各自下落,而亭子之外,他們下方,正是一片凍結的廣闊冰湖。 一觸上湖面,江離的表情瞬間變了,他身形跟著一晃,踉蹌跌在了冰面上,還是連忙將劍插在冰中才穩(wěn)住了,想要站起,但冰湖光滑非常,令人難以施力。相比之下,寧鈺便顯得從容自若多了,穩(wěn)穩(wěn)落定湖面上后,他傾身滑了過來,輕如一陣拂面的風,可斬下的劍散發(fā)著死亡的陰冷。 情急之下,江離不得不翻滾躲開,然而寧鈺連番追斬,落在冰上叮叮當當一陣悅耳脆響,蓬蓬冰屑爆開在了江離的衣角之后,霜白中竟混雜了斑斑猩紅。 不知何時,江離的手臂已被劃開了狹長一道傷口,頭發(fā)也散了小半,烏黑又柔軟地垂在他的頰邊,其中隱約夾雜著幾絲銀光。 他何曾有過這樣的狼狽。江離不再躲閃,咬緊牙關,一掌拍在了冰面上,騰空躍起,青霜劍灌注了內力高舉而起,裂空劈下! 誰料這一擊居然走了空,只見寧鈺往后一仰,身形還未怎動,人已鬼魅般地飄出了一丈遠。 好在江離終于有了喘息之機,再度落于冰湖之上,這次他找到了那微妙的平衡,雖又微微一晃,但到底穩(wěn)住了。江離抬手抹了一把臂上的傷口,指尖捻著那滑黏的血液,決定從速決斷,他深深呼吸著,隆冬的涼意攜著淡淡血腥味道鉆入了他的肺腑,他默念起《長生訣》,清晰感受到灼燙的血液自丹田內奔涌而出。 江離冷眼瞧著寧鈺持劍再次襲來,手腕略微一動,下一刻,一輪極盛的滿月綻放開來!江離旋身橫斬,仿若帶起了千鈞之力,青霜劍發(fā)出凄厲無比的尖嘯,漫天飛雪被劍氣所激,一時如漣漪般向四下射開,剎那間輕盈雪片也化作了殺人薄刃。 須臾,劍氣消退,雪花緩緩下墜,寧鈺已立在了兩丈開外,豎劍擋在身前,他按在劍身上的手掌被割開了幾道細如牛毛的傷口,并不滴血,僅僅鮮紅。寧鈺放下了手,輕聲一笑,他除了那微不足道的傷口外,竟然毫無損傷! 自《長生訣》出世以來,第一次有人全身而退。 沒有人能看清在那交睫之際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但江離的心徹底沉下,已經明白了。 寧鈺的功力并不足以與《長生訣》抗衡,但他通過前兩次的交手已經琢磨透了驚瀾劍法,吃透了江離的出手風格,只要江離起勢一動,他就能料中出手的是哪一招,從而迅速應變。 方才,他正是在江離抬腕的一瞬返身后撤,又憑借冰面光滑,將速度提到了極致,化解了這必殺一劍。 冰湖之上,料敵于先,寧鈺可謂是占盡了優(yōu)勢。 隔著兩丈茫茫風雪,江離看不清寧鈺的神情,聽不清他的話語,但也知道他在說:“勝負已定?!?/br> 江離神色不改,穩(wěn)穩(wěn)地在冰湖上前踏一步,而后,他提劍猛沖了上去:“還沒結束!” . 另一邊的般若教前殿外,江湖正道與般若教眾混戰(zhàn)已久,局面漸漸膠著了,般若教眾雖然武功不 比江湖眾人,但他們熟于地形,又且戰(zhàn)且遁,在重重樓臺殿閣間穿梭襲擾,使得江湖眾人無從攻克,再加之香霧毒煙吸得久了,眾人的身體也覺著沉重不適起來。 “躲躲藏藏,沒完沒了!”秦征將游龍槍重重杵在地上,雙眼瞪著那一個個閃過的黑衣教眾,如同在看一窩打不盡殺不完的老鼠。 “簡直就是白費力氣!”有人連聲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