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刃 第49節(jié)
瘦高青年笑道:“你高看了,眼下這小小的平川鎮(zhèn)中高手如云,還有青山派、天門派這種名門大派坐鎮(zhèn),我們哪兒有本事去染指不疑劍,也就是過來湊個熱鬧,開開眼界罷了?!庇謫柕溃澳銈儍晌荒??” “一樣,湊個熱鬧?!逼莩σ残Φ馈?/br> 說話間早飯已經(jīng)吃得差不多了,江離主動開口:“走吧?!?/br> 戚朝夕正要起身告辭,忽聞一聲風嘯,緊接著一抹黑影穿門而入,筆直地射中他腳邊不遠處,‘嘭’的一響。 滿堂驟靜,警惕性高的江湖人已抽出了各自的兵器,定睛一看,只見是一支箭深深釘入了地磚之中,箭上還綁著字條。 不待戚朝夕動作,他近旁的瘦高青年‘咦’了一聲,伸手便拔起了箭,解下字條來看,更為驚訝:“說什么來什么,這是下給戚朝夕的戰(zhàn)書啊,平川鎮(zhèn)外,群山嶺中,勝負一決,不疑定主?!?/br> “什么?快讓我看看!”人群一下子圍了上來,挨著擠著,不知誰的手一把搶過了字條,有人叫道:“這算什么戰(zhàn)書,也沒個落款?” “都說了不疑劍,還要什么落款,肯定是那個拿劍的神秘人,昨日一戰(zhàn)之后覺得藏不住了吧?” “也沒個具體地點,平川鎮(zhèn)外那么多山,這說得是哪個山嶺中?” 又有人道:“這戰(zhàn)書為什么要往這兒下,莫非戚朝夕也在這客棧里?” 旁邊有人附和,有人爭議,又都探頭往里擠著,想要親眼看看那字條內(nèi)容,一時間亂成一團。瘦高青年手里還握著那支箭,身不由己地從正中被擠到了邊緣,他靠在桌上無奈站穩(wěn),轉(zhuǎn)頭一看,坐在對面的兩人已不見了。 回到房中,戚朝夕反手關上了門,搖頭嘆道:“江離,情況對我們是越來越不利了?!?/br> 江離貼門站著,凝神傾聽樓下鬧哄哄爭論的動靜,好一會兒,才疑惑道:“那人昨日逃了,今日怎么會主動來下戰(zhàn)書?” “我匆匆掃了一眼,上面除了你我姓名,就只有那四句話:平川鎮(zhèn)外,群山嶺中,勝負一決,不疑定主。”戚朝夕啼笑皆非,“沒有時辰,也沒有確切地點,這也算是約戰(zhàn)?” “那是為了暗示你我在這客棧中?”江離問。 戚朝夕卻又搖了頭,思索道:“也不像這么簡單?!?/br> 不多時,房門被江蘭澤敲響,開了門后,江蘭澤跟著虛谷老人進來,張口便抱歉道:“戚大俠,江離,沈二哥已經(jīng)知道你們的身份了?!?/br> 如今他們倆的存在已是全鎮(zhèn)皆知,被沈知言認出來,江離毫不意外,戚朝夕反應更加平靜地一點頭,道:“具體講講?!?/br> “本來沈二哥那次遇到咱們,就覺得你們兩個有點熟悉,昨夜聽說戚朝夕師徒與那江湖人交了手,一下就對應上了,今早他來問我,我沒辦法再說謊,只能承認了?!苯m澤頓了頓,見他們兩人確實沒有責怪之色,才繼續(xù)道,“但你們不用擔心,沈二哥他人很好,不會對你們不利的!他還問我你們是否與歸云山莊有關,我說是,他便說知道門派中各有隱情,不會再問了?!?/br> 戚朝夕不予置評地笑了笑,問道:“方才大堂中的那紙戰(zhàn)書他知道了嗎?” “知道,消息傳上來時我就在旁邊。” “那他是怎么想的?” 江蘭澤仔細回憶了一下,道:“沈二哥說沒有寫明時辰地點,想必是不愿為外人所知,雙方之間自有默契?!?/br> “自有默契?”戚朝夕覺得可笑,又驀然一頓,醒悟到了什么,“……沈二公子果然是聰明人?!?/br> 江蘭澤不解:“你想到了?” 戚朝夕看向江離:“昨日我們是什么時辰見到那人的?” “大約酉時?!苯x頓時明了,“這正是約戰(zhàn)的時辰?” “那地點呢?”江蘭澤追問道,“我記得你們說是在后院地窖里見到的那人,山里可沒地窖啊?!?/br> “地窖內(nèi)有水和洞xue?!苯x道。 平川鎮(zhèn)外群山連綿,峰巒如聚,山谷中正有溪流蜿蜒,戚朝夕點頭道:“應當是臨近溪水的山中洞xue?!?/br> “這范圍也好大啊,咱們要挨個找嗎?”江蘭澤苦惱道。 “我倒想起一個地方?!币恢背聊犞奶摴壤先撕鋈婚_口。 “還請前輩明示。” “鎮(zhèn)外的山嶺中有一處天然溶洞,當?shù)厝朔Q之為神仙洞,我多年前曾去過一次,溶洞之下便有溪水流經(jīng)?!?/br> 戚朝夕笑道:“那就勞煩前輩帶路了?!?/br> 虛谷老人看向他:“你們想好了要去赴約?” “對方若有戰(zhàn)意,昨日便不會只顧著逃了,眼下突然發(fā)帖,多半有詐?!逼莩o奈地看向江離,“但他肯定要去?!?/br> 江離點了點頭。 “我勸你一句。”虛谷老人轉(zhuǎn)向江離道,“那處地勢兇險,對方若早有布置,只怕會枉送性命。我知道你好不容易得到不疑劍的下落,不肯輕易放過機會,但這事不能急于一時?!?/br> 江離看了虛谷老人一眼,又忍不住瞥向身旁的戚朝夕,雖不想在他面前開口,也只得低聲答道:“我時間不多了。” 房內(nèi)一時沉默,戚朝夕臉上的那點笑意消失殆盡。自江離接受了他后,兩人不約而同地回避了最關鍵的問題,從不直面提起,像蒙上了雙眼,自欺欺人地向前,仿佛這樣就能把懸崖當作坦途,可心底又都一刻不忘,畢竟窗欞震響,秋風一陣比一陣催得緊。 最終虛谷老人一聲嘆息,打破了沉郁的氣氛:“那好,我?guī)銈兦叭??!?/br> 江蘭澤忙道:“我也要去,反正沈二哥已經(jīng)知道咱們是一起的,不用避著了吧?” 戚朝夕心不在焉地點頭應了,目光落在江離的鬢邊,他親手染過的黑發(fā)長了,又露出了發(fā)根的一點銀白。 第64章 [第六十三章] 鎮(zhèn)外的山嶺綿延,滿山黃葉,林木蕭蕭,處處寫盡了秋意。 虛谷老人所說的神仙洞在這方圓百里頗有名氣,時常有人前來游賞拜祭,為方便行走,當?shù)厝吮阍谏介g開鑿了一條粗陋石路。他們四人沿石路深入山中,行至山腰,果然聽見了潺潺流水聲,舉目望去,遠處一條白練似的瀑布垂落山崖,其下寒潭如碧,溪流如銀,夾岸的紅楓熱烈似火,楓葉迎風搖落,逐水漂流。 江離被這景色吸引,不由得放緩了腳步。 戚朝夕跟著放慢步伐,與他并肩,看著他的側臉問:“美嗎?” “嗯?!苯x點了頭,仍贊嘆地望著遠處。 戚朝夕的目光也沒從他身上移開,又道:“天底下還有許多比這更好的風景,以后我?guī)闳タ???/br> “……”江離轉(zhuǎn)頭對上他的視線,無言良久,在衣袖的遮掩下悄悄拉住了他的手,才低聲道,“我很想答應你。” 戚朝夕握緊了他的手,聞言心念一動,拇指不自覺地摩挲著他的手腕,情不自禁道:“江離,我在想……” “到了?!碧摴壤先送蝗怀雎?,他和江蘭澤走在前方,已停在了一人多高的山洞前,洞頂以朱砂描出了篆體的‘神仙洞’三字。 江離看去一眼,復又轉(zhuǎn)向戚朝夕,問道:“什么?” 戚朝夕微微一頓,若無其事地笑了起來:“沒什么,一打岔就把話給忘了。” 兩人不露痕跡地松開了相握的手,跟著走到了洞口前,洞窟內(nèi)高闊幽邃,婉轉(zhuǎn)曲折,一眼望不見頭。戚朝夕撿起一塊足有拳頭大小的石頭拋進洞中,石頭骨碌碌地往深處滾去,除了回蕩的響聲,什么也沒驚動起。 “這就進去?”虛谷老人問。 “走吧。”戚朝夕道,卻見江離正警覺地環(huán)顧四周,便隨之往山林中瞧了一眼,“怎么了?” 江離道:“我總覺得有人在看我們。” “沒有吧。”江蘭澤轉(zhuǎn)頭張望,周圍林木不復夏季的繁茂,瘦枝疏葉間并不足以藏人。 戚朝夕沒說什么,抬手攬住江離的肩頭,走入了山洞中。神仙洞內(nèi)陰冷晦暗,勉強視物也只能看見粗糲的巖壁,可往深處走,前方反而透出了一絲白光,走得越近,那光越明亮,仿佛刺破黑夜的一道曙光。 待他們轉(zhuǎn)過最后一道彎,視野豁然開朗,面前的溶洞寬闊得如同大殿,然而沒有人等候在此,溶洞中僅有許多天然生成的石柱,正中的石柱被雕刻成了一個高大雄偉的男人,高抬的手臂貼著洞頂,仿佛是以肩背撐起了這沉沉山嶺,溶洞外是一截斷崖,天光放肆地涌入,將石像映出了幾分神性,崖外的朦朧遠山和淡淡霧氣也成了背景陪襯。 走得近了,才看清石像的腳下還擺著一只小小的青銅香爐,戚朝夕仰頭端詳著石像模糊的面容,問道:“這是供的哪路神仙?” “當?shù)厝朔Q它為天父神像?!碧摴壤先说溃捌渲羞€有個故事,說他是天上神君,因為與凡人女子相戀生子,觸犯了天條,玉帝將他和孩子囚禁在此山中,他不忍孩子被囚困一世,便將山撐開了一條裂縫,放孩子自由了?!?/br> “所以他背后的斷崖就是被撐開的裂縫?”江蘭澤恍然大悟,認真地拜了一拜,“天父在上,求您保佑我父親安康!我在平川鎮(zhèn)耽擱了這么多天,也不知道父親的病情怎么樣了,可千萬別惡化,一定要等到我回去啊。” 江離默默地凝望著石像,有些出神,然后他觀察起了周遭,卻沒發(fā)覺任何異樣。 酉時轉(zhuǎn)眼便至,依然無人到來。 想來對方下了戰(zhàn)帖相約,總不至于臨時反悔,江蘭澤沉不住氣道:“該不會是咱們猜錯了吧?” 戚朝夕靠著石柱,望了眼斷崖外的天色,又與江離對視了一眼,道:“再等等看?!?/br> 不知過了多久,江蘭澤等得無聊至極,想要再開口,忽見江離神情一動,轉(zhuǎn)向了來時的洞窟,他隨之看去,巖縫陰影間緩緩流出了一道蜿蜒黑痕,像是哪里滲了水,不等走近細看,黑痕猛地吐出了殷紅的信子。 江蘭澤驚叫出聲:“蛇!” 正應了他這聲喊,蛇腹貼著巖壁摩擦爬動的聲音窸窸窣窣地響了起來,細長的小蛇不斷從洞窟冒出頭來,密密麻麻地鋪滿地面,一股濁流似的朝溶洞迅速涌來。 江蘭澤渾身汗毛直立:“怎么又是蛇?!” “少莊主,看來你跟蛇很有緣啊。”戚朝夕拉起江離騰空一躍,踩在石柱的突起處落腳,居高臨下地審視著突變的局面。 “我才不要這緣分,放過我吧!” 江蘭澤頭皮都快炸了,拔出劍來,恨不得亂砍一通把蛇群剁碎了,卻被虛谷老人給強拽到了石柱上:“這些都是毒蛇,不要輕舉妄動?!?/br> 江蘭澤只好欲哭無淚地抱緊柱子,眼睜睜地看著蛇群涌到了腳下空地,一兩條小蛇纏住石柱就要往上爬,當即被他揮劍砍了:“這里怎么會有這么多蛇!” “顯而易見,這是為我們準備的陷阱。”戚朝夕道。 “可我們剛才也沒觸動什么機關啊?” 戚朝夕豎起手指,示意他們?nèi)ヂ?,在蛇群嘶嘶的叫聲外,還有一種急促的聲音被洞窟回蕩著傳來,起初還模糊隱約,而后越來越近,才聽出是人的疾奔打斗聲。 “除我們之外的第五個人觸發(fā)了陷阱。” 江離緊盯著洞窟方向:“是洞外暗中看著我們的人?” “還記得之前我們懷疑般若教和那個神秘江湖人的關系嗎?”戚朝夕道,“他們不可能是合謀,那么另一種可能就是他們有共同的目標,以眼下的情況看,是那江湖人為了對付我們而刻意順應般若教的計劃,但般若教怎么會讓他白占了便宜。” 江離頓時明白過來:“那封戰(zhàn)書是般若教下的?” “是,否則直接把戰(zhàn)書送到我們手里就行,何必在大堂中鬧得眾人皆知,這是為了讓那江湖人也收到消息,免得他缺席。”戚朝夕揮劍掃下了幾條快爬上石柱的小蛇,“那江湖人見我們進了山洞,卻半天沒有動靜,免不了進來一看究竟,這時陷阱才被觸發(fā)?!?/br> “居然還有能分辨出幾個人的機關?”江蘭澤驚訝道。 戚朝夕道:“當然沒有?!?/br> “那你說的是什么觸發(fā)陷阱?” “這意味著般若教也在附近。”洞窟中的腳步聲已近在咫尺,戚朝夕道,“小心點,免得被坐收了漁翁之利?!?/br> 江離握緊了劍,早已蓄勢待發(fā),下一刻,果然一道人影閃出了洞窟,手中的不疑劍迎光映出了一束寒芒。 江離當即縱身襲去,于半空中拔劍出鞘,長劍一聲清越鳴嘯,他旋身直斬而出! 來人正是先前交手的那江湖人,眼看凌厲劍氣直逼面門,他顧不得滿地毒蛇,俯身一撲躲了開去。在他背后,一條足有碗口粗的黑蛇撲追上來,大張的血口正迎上江離的劍,腥氣撲鼻。 這一劍若是落下,整個人也得跟著進了蛇肚子,江離微微一驚,想要后撤卻無從借力,便一翻手腕將長劍轉(zhuǎn)了方向,打算再與蛇硬碰硬一回。 間不容發(fā)之際,江離腰間一緊,被帶得飄然而起,戚朝夕一手攬著他躍至高處,抬腿踹在了黑蛇的上頜,踹得黑蛇往一旁歪倒,他們借這一踹之力,反折向了最近的石柱上。 而那江湖人甩脫了纏到身上的小蛇,正攀在凹凸不平的巖壁上喘息。 黑蛇晃了晃尖腦袋,惱怒似的嘶聲叫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