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8)
等煙斗的火滅了再走吧。在我走過去后,在我空洞的腳步聲后,大抵只有死亡和鮮血、痛苦和罪孽徒留。*】 房間外的樓梯又嘎吱嘎吱響起,是同住在這一層的租戶回來了,樓下房東太太嗓門尖利咒罵著拖欠租金的人,隔壁剛生出的嬰孩受驚啼哭起來。 房間里只有蘭堂獨自掙扎在現(xiàn)實與夢境的邊緣,金色在房間里亮起又熄滅,扭曲了空氣折疊了光線,安靜的、悄無聲息的,痛苦也像是滿地的碎玻璃。 太陽早早地落下去了,月亮從狹窄的窗戶照進一點光,垃圾桶旁野狗與野貓爭搶著食物。 一天過去了,而后又是一天過去了。 漫長寒冷的夜晚追逐著月光離開,太陽慢吞吞地踩著點升起,仿佛也怕冷那般在寒風(fēng)里瑟縮著,只有氣無力地亮著慘淡的白。 終于,房間里一雙眼睛睜開了,茫然而安靜注視著窗外。 對面的三層小樓遮擋住了大半的天光,視力好一點就能看到住在三樓的女人借著窗邊的光卸妝的身影,窗臺邊停了幾只鳥雀,嘰嘰喳喳個沒完沒了。 阿蒂爾蘭波在這樣窮酸荒涼的地方住了大半年這種事情倘若被曾經(jīng)的同僚們知曉,大概會以為他在說什么過時的無聊笑話。 馬拉美或許會給他捧場地干笑兩聲,拍拍他的肩膀讓他認清自己的人設(shè)。 而通常魏爾倫那位他的搭檔先生,對他緩和氣氛的笑話從不感冒,只用那雙冷淡的眼睛看著他,或皺眉讓他別鬧了正經(jīng)點。 哈。 他不禁自己也哂笑一聲,又躺了許久才感覺自己的意識回歸了自己的身體。 那些漂浮的、泡沫一樣的記憶,在他的腦袋里連綴起斷續(xù)的記憶他還沒能全部記起,仍有留有令人心焦的空白,但至少他的來處與姓名已然明了,不管少時父母贈與他的保羅魏爾倫之名,還是與搭檔交換來的阿蒂爾蘭波之名,都將他游蕩的靈魂重新安放回這個世界。 蘭波比較好聽。他自言自語地說,既然搭檔大概率還在使用著魏爾倫的名號,那蘭波這個名字就理應(yīng)歸他所有。 真奇怪啊蘭波想,他明明沒有錯過搭檔背刺自己的精彩場面,自己拜其所賜重傷失憶流落異國落魄到差點凍斃街頭,此刻想起時卻沒有半點對背叛者應(yīng)有的痛恨憤怒。 只有寡淡到令他反胃的悲傷與惆悵,玫瑰般刺進他的心臟。 蘭波忍不住罵了一聲,脫口而出的八嘎又叫他一愣,繼而捂住眼睛,喉間發(fā)出了苦澀的悶笑。 窗外的鳥雀飛走了,卸好了妝的女人拉起花布窗簾補覺去了,臨近中午鍋碗瓢盆的聲音碰撞起食物的香味,然而蘭波只感覺自己臭得要被腌入味了。 蘭波知道自己得坐起來,收拾好現(xiàn)場的一片狼藉再打理一下糟糕透頂?shù)淖约?。他無知無覺地昏迷了兩天,某些尷尬的生理反應(yīng)不可避免,稍微一想他就恨不得把身上這層皮扒下來再把房子燒了,惡心得胃里面痙攣。 可他最終只是躺在那里,莫名的倦怠讓他動一動手指都疲憊不堪。 他想魏爾倫大概已經(jīng)帶著【那孩子】遠走高飛了吧。魏爾倫會給那孩子找到一個普通的好人家,讓他如普通孩子那樣長大不是試驗品,不是兵器,以人類的身份長大。 那么他們這對搭檔,不管是被當做背叛失蹤還是死亡,都沒辦法再回歸祖國了。 除非蘭波把發(fā)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如實上報,那么他回歸的同時,背叛的魏爾倫會被搜捕追殺,被帶走那個孩子也會成為下一個有價值的東西。 他會被強迫帶離魏爾倫為他找到的好人家,甚至為了保密考慮,很多很多的人都會因此而死。 已經(jīng)沒有這個必要了。 蘭波看著窗邊又停下一只麻雀,一跳一跳有節(jié)奏的合著手機嗡嗡震動的聲響。 他又躺了一會,直到手機第三次響起來的時候才艱難地撐著身體坐起,伸手去夠桌上的手機來電顯示是【二葉亭鳴】,身份不明,但絕不只是個普通賭徒或書店店主。 哈,職業(yè)病犯了。 蘭波扯扯嘴角,揮散了滿腦袋針對二葉亭鳴身份的推理猜測,接通了電話。 已經(jīng)都沒有必要了,一切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我是蘭堂。他聽見自己說道,嘴角若有若無地勾起一點弧度。 冰冷,機械,肌rou記憶般的微笑,眼睛里沒有半分溫度。 第20章 第二十章 二葉亭鳴打電話給蘭波也沒什么要緊事,就是提了一下下個月他的書店要正式開業(yè)了,如果蘭波有空的話可以過來玩,又順便關(guān)照了一下這幾天會大降溫讓蘭波注意保暖云云,背景響著超市促銷的廣播和小孩子的吵鬧聲。 假如換一個人接到這通電話,一定會認為他是個樸素體貼的居家好男人,不管在哪里都是婚戀市場上的搶手貨。 好吧,即使職業(yè)病發(fā)作給二葉亭鳴安排了幾十種幕后身份的蘭波,也在想到二葉亭鳴那張漂亮面容時心動了幾秒。 誰會不喜歡跟美人貼貼呢,何況還是個溫柔親切外白內(nèi)黑的大美人。 想想就刺激得不行。 嗯,我會注意的。謝謝你。蘭波把手機按了免提,一邊回話一邊把自己從被爐里□□,嫌棄無比地脫掉邊角骯臟的外套,又因為寒冷打著哆嗦。 他應(yīng)該是要先去打開熱水器放上熱水比較好,老舊的熱水器得花上幾分鐘才能把水熱起來,但蘭波實在受不了身上黏噠噠散發(fā)著異味的衣服,尤其電話另一邊還是優(yōu)雅干凈的漂亮美人。 作為一個法國人讀作浪漫寫作矯情的本性,叫蘭波隔著電話都感覺身處社死現(xiàn)場般的尷尬。 偏偏二葉亭鳴在交談對象不在眼前時讀空氣能力比平時更差,一點都沒注意到蘭波那巴不得他立刻掛電話的語氣,反而關(guān)注點跑偏到了蘭波穿過電波都能聽出的嘶啞鼻音。 人類脆弱的小身板時常因為一場小感冒就全線崩潰,二葉亭鳴瞬間像發(fā)現(xiàn)菜園病蟲害的老農(nóng)民那樣警惕起來。 你嗓子怎么啞了,是不是感冒了? 二葉亭鳴問起來,蘭波才意識到自己喉嚨又腫又痛,說話啞得聲音都不太能發(fā)出來,與此同時頭還有點暈手腳酸軟使不上力氣,鼻子悶悶的也不怎么透氣。 好像有一點? 生病經(jīng)驗甚少的蘭波心不在焉地答道,他剛打開了淋浴頭正等著水熱起來,同時用異能力一樣一樣銷毀臟了的家具衣物,什么被爐榻榻米厚大衣絲綢襯衣,統(tǒng)統(tǒng)在閃爍的金光下消隱無蹤。 嘶好冷。 蘭波瑟縮著把暖爐挪得近一點,捂著鼻子打了個噴嚏,低聲回答二葉亭鳴對他身體情況的追問。 好冷,還有點暈,想睡覺唔水還沒熱起來,要洗澡困 他說著說著就開始前言不搭后語,嗓音嘶啞軟綿綿的透著虛弱。蘭波掬了一捧冷水潑在臉上,強迫自己保持最低限度的清醒,又被冷水激得連著打了好幾個噴嚏。 果不其然,下一句他就聽到二葉亭鳴詢問他是否需要有人過來照顧,似乎十分擔(dān)憂他的身體狀況。 我覺得還行蘭波說著咳嗽了幾聲,發(fā)出不怎么舒服的沉悶喘息。 他承認自己一部分是在裝,七分的虛弱被他裝到了十分,這也算他們這些情報員的基礎(chǔ)技能,他在初出茅廬時沒少用這一招釣大魚。 既然他暫時不準備以蘭波的身份回歸祖國,打算把蘭堂這張皮長久披下去,那么他就早晚要跟二葉亭鳴見面,在不清楚對方底牌的情況下,現(xiàn)在大概是他能把握住最理想的見面條件。 對面還不清楚他已經(jīng)記憶恢復(fù)得七七八八,將人引到他的地盤上來可以掌握到更多的主動權(quán),同時生病的借口可以遮掩掉他由于記憶恢復(fù)不可避免會出現(xiàn)的細微違和感。 而且這還是二葉亭鳴強烈要求要上門給他送溫暖,蘭波三推四推實在推不過才勉為其難應(yīng)下的。 對了,二葉亭鳴又問道,我這邊還有個孩子,要是你不介意的話我就一起帶著不繞路送他回去了。你放心,中也很乖很聽話,不會在別人家里搗亂的,還能幫你端茶倒水拿拿東西。 孩子啊 對方送到手里的軟肋沒有不要的理由。 蘭波欣然答應(yīng)了對方帶著孩子一起過來,同時滿意地看到自己的房間重新恢復(fù)了干干凈凈的樣子此處特指所有臟了的東西都被【彩畫集】處理,屋子一下子空了一半的樣子。 淋浴頭流出的水還沒完全熱起來,不過也勉強夠用了,對自己臟兮兮的嫌棄暫時勝過了怕冷體質(zhì),蘭波咬著牙鉆到半溫不熱的水下快速搓洗身體,條件有限也沒給他挑剔洗浴用品的余地,把自己反復(fù)洗刷到要搓破皮后他才覺得自己重新?lián)碛辛撕粑杂伞?/br> 依靠毅(jie)力(pi)支撐自己洗完澡,疲憊就如同雪崩那樣向著蘭波壓下來,他哆哆嗦嗦鉆進被子里才發(fā)現(xiàn)自己忘了灌熱水袋,被窩冷得像個雪洞,但他也沒有多余的力氣再去燒水灌熱水袋,只能裹著被子竭力蜷成個球,把自己精打細算省下來的體力用在布置房間上。 狹窄昏暗的房間里亮起金色的光,此起彼伏切豆腐似的切割著空氣,大小不一的金色立方體在房間錯落擺放,仿佛精巧別致的裝飾物。 蘭波布置得很仔細也很耐心。他知道自己處于虛弱狀態(tài),至多只能發(fā)揮出平時一小半的實力,所以必須得提前準備布置好足夠的后手,蜘蛛織網(wǎng)般編織起能護衛(wèi)他安全的巢xue。 這樣一旦他恢復(fù)記憶的事情暴露,二葉亭鳴試圖對他采取什么強制手段的時候,他還能有反擊乃至反殺的機會。 房間里的金光亮了許久才緩緩熄滅,屋子里看起來又是原來的樣子了。蘭波蜷在被子里安靜注視著房門的方向,直到樓梯嘎吱嘎吱地響動起來,他才閉上眼睛,仿佛熟睡的樣子。 蘭波身上發(fā)生的這些,一定程度上算是罪魁禍首的二葉亭鳴他 一無所知。 給蘭波打電話的時候二葉亭鳴正帶著中原中也在超市大采購,他們馬上就要搬到新家去住了,自然得買一些鍋碗瓢盆新家要用的東西,尤其中原中也要添置一些冬天的厚衣物和小朋友專用的餐具被褥識字繪本等等。 織田作之助表示要留在倉庫打包自己的行李和文稿筆記,眼睛不眨一下地就把二葉亭鳴趕出去帶孩子了。 自己撿回來的孩子請自己負責(zé)好嗎。 被織田作之助塞進二葉亭鳴懷里的中原中也這次倒是還算配合,背著自己的小背包里面放著牛奶瓶,亦步亦趨跟著二葉亭鳴,沒出現(xiàn)什么中途離家出走的意外。 工作日午后的百貨超市沒有什么客人,這種時候會光顧的多是來采購日用品的家庭主婦,二葉亭鳴一個大男人站在里面就已經(jīng)十分顯眼了,何況他手上還牽著個手短腳短的小朋友。 年輕爸爸和可愛幼崽的組合從來都對mama們極具殺傷力,哪怕二葉亭鳴那張臉極具高嶺之花的距離感,他手上被織田作之助養(yǎng)得臉頰圓潤白嫩可愛的中原中也也瞬間讓他變得親切起來,尤其中原中也在外面很給他面子,奶聲奶氣地喊他PaPa。 見二葉亭鳴牽著孩子一副迷失在貨架迷宮里的茫然表情,立刻就有人主動站出來給他排憂解難,帶他去領(lǐng)了一輛幼崽可以坐在里面的購物車,又用比售貨員熱情細致百倍的好物推薦填滿了二葉亭鳴的購物車。 在得知二葉亭鳴之后要去探望生病的朋友后,幾位熱心的太太還給他分享了簡單便利的煮粥菜譜,又仔細告訴他要怎么照顧病人。 畢竟男人嘛,在座的太太們多少都懂,也不是沒有人經(jīng)歷過發(fā)燒難受得昏昏沉沉,睡醒了卻發(fā)現(xiàn)家里那個沒用的男人還在等著你做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