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 第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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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涼,有微微的刺痛感。但是,他的是手指很暖和,連指尖也是。 “包里有些什么?”陳煥庭問。 “手機、錢包、身份證和其他?!碧K然嘆口氣,行李在機場遺失已經(jīng)很倒霉了,現(xiàn)在索性丟了個干凈。 “報警嗎?” 蘇然想了想,搖頭:“算了……沒多少錢,報警了還得做筆錄,很麻煩。明天去補辦一個身份證吧。” “幸好你鑰匙還在我這里。” 蘇然抬頭看著陳煥庭,苦笑一聲:“你說得對?!?/br> 陳煥庭也看著她,沒說話。 蘇然忽然覺得有些浮躁,心想說點什么快說點什么,陳煥庭的電話響了。 來電顯示的名稱很長:最最親愛的素素大寶貝兒。 陳煥庭站起身走到一邊接電話。 這是瑜伽課中間的休息,白素不放心,打電話來關(guān)心陳煥庭鑰匙送到了嗎。與其說是關(guān)心,不如說是查崗。陳煥庭不是不明白這通電話的意義,但他還是耐心回答道:送到了。白素問,你人在哪兒呢。陳煥庭有些心煩,側(cè)眼看到燒烤棚,說路邊吃燒烤。白素又問你什么時候回來。陳煥庭說等你下了課來接你。白素這才沒說什么,又抱怨了老師來遲到了、下課會晚點之類才掛了電話。 等陳煥庭回來,蘇然已經(jīng)把褲腳放下。 “該回去了。”她說。 陳煥庭看了看眼前灰色的樓房:“這樓有電梯嗎?” “沒有,但是沒關(guān)系,”蘇然站起來,感覺好了些,“一會兒這里也要打烊了。”她轉(zhuǎn)身謝過老板,將帕子還給他。 “你走上去嗎?”陳煥庭問。 “我可以的,”蘇然跳了兩步,“今天麻煩你了?!?/br> “我扶你上去?!?/br> “不用,”蘇然又跳了兩步,“瞧我這不是挺好的?!?/br> 陳煥庭果真就這么瞧著她。 “改天請你吃飯?!?/br> 陳煥庭還是注視著她,低眉斂目,沒說話。 蘇然有些不自在,跳著轉(zhuǎn)身往回走。她的心跳得厲害,眼神往前,神思卻往后,沒跳兩步,腳踝又一下疼,直接跌坐在地上。 她覺得此刻自己又丑又衰,恨不得找個地洞鉆進去。好死不死,陳煥庭還慢慢走上前,居高臨下地cao著手,仿佛并不打算扶她。 蘇然心里咬牙切齒。 “別倔了,”陳煥庭終于借了她一把力,“我又不吃人?!?/br> - 當初租房的時候,蘇然還看過隔壁一個電梯樓的小區(qū)。那個小區(qū)建成沒幾年,條件設(shè)施都很好,可就是沒有小戶型。蘇然一個人不想住空蕩蕩的大房間。比選一番,還是選擇了現(xiàn)在這個小區(qū)——可以獨居一個一室一廳,唯一不足的就是沒有電梯。但這根本不算事兒,總共也就六層。可現(xiàn)在,這唯一的不足,幾乎成了蘇然最大的生活障礙。 陳煥庭扶著蘇然往單元樓里挪。樓道還算干凈,沒有堆放雜物。蘇然一步一跳,樓道里的聲控燈就這么一直亮著。她專注著腳下的事業(yè),認認真真,生怕再一個不留神就跌倒在地。陳煥庭左手攙著她,蘇然每跳一次,就有一股從上到下的力量從她手上傳來,一下一下,像極了左邊胸腔里的心跳。 跳到第三層的時候,蘇然額上出了汗,感到體力不支,她微微推開陳煥庭,說:“休息一下?!?/br> 陳煥庭松了手。蘇然靠到墻邊,抬著下巴喘氣。沒了跳躍,燈滅了。月光從樓梯間的窗戶照進來,地上的光反射到墻上,再跳到她額上小而細的汗珠上,像跳躍的精靈。因為運動,她的臉頰泛著健康的紅潤,像剛剛補了妝。 一點沒變。 “你著急嗎?”蘇然側(cè)頭問道,“我可以自己慢慢上去的?!?/br> 燈應(yīng)聲而亮。陳煥庭收回目光,“不著急?!?/br> “我是說真的不用……你看上面樓道都有燈?!弊詈髱讉€字蘇然聲音有些大,樓上的燈次第亮了。她像是極力在證明這一點,像比陳煥庭還著急。 “如果你真想快一點,我可以背你上去?!?/br> “……好了,我不說了,”蘇然伸出手,示意陳煥庭攙著她,“我休息好了?!?/br> 于是二人再度起程。這一次,蘇然明顯跳的頻率比剛剛快了一些,陳煥庭默然跟著她的節(jié)奏,她快他也快,她慢他也慢。等到了六樓,大概聲控燈壞了,蘇然再怎么用力跳腳,燈也不亮。外面的光慘淡地照進來,只能依稀分辨臺階。 蘇然心里數(shù)著臺階數(shù)。 黑暗中,陳煥庭忽然問:“這三年,你怎么樣?” 這么沒頭沒腦的一句,讓蘇然的動作有那么一瞬間的停滯。她腦海中飄過千絲萬縷,等到腳落地的那一剎,那些縹緲的神思也跟著落了地。她又跳了一步,才說道:“挺好的?!?/br> “我去過b市?!标悷ㄍレo靜地說道。 “……哦,”蘇然手心出汗,“什么時候?” “去年九月?!?/br> 蘇然倏然抬頭?;璋档墓饩€中,只看到他的眼睛黑白分明地看著她。 可不等蘇然說話,陳煥庭又說:“公干出差?!?/br> “哦,”蘇然松了一口氣,虛偽至極地客套,“早知道,我請你吃飯?!?/br> 陳煥庭沒說話。 蘇然又跳了一步:“別老問我,你呢?” “也挺好?!?/br> “怎么個好法?” “公司過了天使投資,在談a輪。” “恭喜恭喜,事業(yè)有成?!?/br> “也有女朋友了。” “恭喜恭喜,破鏡重圓?!?/br> 他微微一頓:“你知道是誰?” 她語氣平靜:“那天聽劉景明提過一嘴?!?/br> 他不再說話。燈依舊不亮,兩人間又回歸了沉默。 不知又跳了幾步,蘇然說:“好了,到了?!彼蟠蟮厮闪艘豢跉?,好似完成了二萬五千里長征,接著說:“鑰匙給我吧?!?/br> 陳煥庭從口袋里拿出一串帶著櫻花樣式的鑰匙扣。金屬在暗夜中折射出冰冷的光澤,連帶著那本是粉色可人的櫻花都變得凄涼無比。蘇然接的動作有些遲疑,像是那金屬剛從爐子里拿出來,放入手中就要烙個印。而這時,陳煥庭的手機又響了。她知趣地向他笑笑,陳煥庭接通電話。 手機屏幕是黑暗中唯一的光源,白素嬌滴滴的聲音從里面?zhèn)鞒觯骸盁ㄍ?,我結(jié)束了,你到了嗎?” 蘇然借著這點光,悄無聲息地開了門。 陳煥庭回道:“我現(xiàn)在過來。” 蘇然滑進門內(nèi),回頭向他做了個“謝謝”的口型,然后輕輕關(guān)上了門。 第6章 陳煥庭打電話的時候,看到蘇然開了門,光從門縫里泄露出來,越來越寬、越來越大,照的整個樓道都亮了,陳煥庭剛剛適應(yīng)了光線,但蘇然跳了進去,她要關(guān)門,門縫把這樓道里唯一的光源越逼越窄、越逼越細,最后當著他的面,所有的光滅了。 光明和黑暗轉(zhuǎn)換得太快,以至于電話里白素的聲音都變得恍若云端。 不光是白素的聲音,陳煥庭的神思也忽然飄到了云端。這一幕何其相似,陳煥庭走神地想,寄予希望又砰一聲關(guān)上,到底是她的欲擒故縱還是自己一廂情愿的錯覺? 但不管是哪種,唯一可以確定的是,自己剛剛的那句“你怎么樣”問得極為可笑、尤其犯賤。 她的生活,關(guān)他屁事。 - 蘇然關(guān)上門后,便從門后翻出來一個拐杖。說來也怪,她去年還在b市的時候,不小心崴了腳,買了這個拐杖。等到今年搬家來a市,本想把這個拐杖送人,結(jié)果問了一圈都沒有人要。想來也是,拐杖又是不是什么好東西,自然是沒有人平白無故會要的。蘇然那個時候也不知怎么想的,居然就帶來了a市,就像是預(yù)算到她會再次崴腳似的。 蘇然拄著這個拐杖,心里頗有些哭笑不得。 她洗漱完,躺在床上,沒有什么睡意。她倒也不急,把白天里的事情都捋一遍,再想了想明天要去辦的事情:要新買一個手機,重新辦電話卡,重新辦銀行卡……哦不,這一切的前提是要有一個新的身份證,可一想到這,她眉頭皺起來。她的戶籍還在b市,要重新辦理身份證還得去b市;而她現(xiàn)在崴了腳,行動極為不便。這個年頭沒有了身份證極為不便,網(wǎng)上曾經(jīng)有個終極命題便是:你如何證明是你自己。想到這里蘇然樂了。這倒好了,現(xiàn)在躺在這張床上的這個人,是誰呢?是蘇然嗎?她要怎么證明自己呢?管它的,愛誰誰吧。想來想去,大腦越來越興奮,臨街的喧囂聲逐漸消去,她不由想起五年前來到a市時候的場景。 那個時候她剛剛來到a市念書,就讀于a大新聞學(xué)泰斗戴震老先生門下。a大的校門極高,她抬起頭來看著那幾個金光閃閃的題字,腦袋一陣暈眩。那個時候沈睿還在,他已經(jīng)拿到了美國大學(xué)的offer,定了從a市出發(fā)的機票,提前兩天專程來a市送蘇然。一切安頓妥當后,沈睿第二天登機,兩人在機場告別,蘇然紅著眼睛回來。 新的城市、新的學(xué)校,新的環(huán)境、新的口味,蘇然哪兒哪兒都不習(xí)慣。尤其是飲食,這里無論是學(xué)校食堂還是周邊餐館,都是無辣不歡的重口味,這和蘇然吃了22年的清淡偏甜的口味簡直大相徑庭。開學(xué)剛過了一個月,她妥妥瘦了五斤。 而且讓她特別不能理解的是,就這么吃香喝辣,本地女孩兒還從不長痘,皮膚又白又嫩,尤其以同宿舍的陳倩為例——這位土生土長的a市人無辣不歡,即便是頓頓吃辣,皮膚依舊光鮮嫩滑,仿佛辣椒是她最好的保養(yǎng)品。蘇然起初還堅守陣地,堅持自己的飲食習(xí)慣,但過分的是,陳倩有次鼓動另外兩名同學(xué)直接在宿舍煮起了火鍋。這一下?lián)羝屏颂K然的防線——陳倩蠱惑地讓她嘗了一口名叫“魔芋”的類似果凍的東西,仿佛打開了她味蕾的新世界。從此以后,蘇然逐漸沉淪,自甘墮落。加上陳倩本科是也在a大念的,對周邊小吃如數(shù)家珍,很快,蘇然就成為了陳倩的吃貨小跟班。 但很快,蘇然的額頭上瘋狂長起了痘痘。 蘇然在寢室照鏡子大哭:“死倩倩,你要對我負責,瞧我這額頭。這里、這里,還有這里,我之前22年長過痘的總和,都沒有現(xiàn)在臉上的多。” 陳倩在旁邊沒心沒肺地笑:“正常正常,外地人剛來都這樣的。明天再和我去吃個火鍋,自然就好了?!?/br> 蘇然驚:“還吃?!” 陳倩高深莫測:“以毒攻毒,藥到病除?!?/br> “去死?!碧K然抓起桌上的小玩偶朝她扔去。 第二天蘇然沒去吃火鍋,她去了校醫(yī)院。校醫(yī)院的醫(yī)生一見這剛來的外地女學(xué)生,和她臉上的痘痘,無比熟練地打印出幾個藥名,外加叮囑切忌辛辣。剛出醫(yī)院沒幾步,見著陳倩和三五個人一起走來,陳倩上前幾步,問道:“蘇然,我們?nèi)コ曰疱仯闳ゲ蝗???/br> 蘇然想到自己的臉,連忙搖頭:“不去不去,你們?nèi)コ园??!?/br> 陳倩還欲勸說,人群中不知哪里傳出低沉的人聲,突兀至極:“這兩年,你怎么長了這么多痘?” 蘇然愕然。她一聽這聲,后背猛然繃緊,她往人群中看去,見不著說話之人。但她心里明鏡一般知道是誰在說話。 那人又問:“你的臉是怎么了?” 蘇然立馬捂住臉,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臉上先前那些小痘包,全部像饅頭發(fā)酵一般飛速紅腫起來。 “啊……”她尖叫,撒腿就跑。剛邁開腿,她醒了。 原來是個夢。 天剛蒙蒙亮,樓下的早餐鋪子零零落落地傳來吆喝聲音。蘇然覺得腳踝比昨晚更痛,撩開被子一看——不是臉腫了,而是她的腳踝扭傷之處,腫起了饅頭高。 蘇然決定去趟醫(yī)院。她本想給分公司的總經(jīng)理劉暢打電話請假,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沒手機。這個年代沒有手機就相當于沒了一切,整個人回到了原始社會。于是原始人蘇然只好起床拄著拐杖,咬牙下樓,拿著全部家當1000元整——不知什么時候放在大衣里的人民幣,去樓下的手機店買了個300塊的老年手機和一張黑卡。又上網(wǎng)找到公司網(wǎng)頁上的聯(lián)系電話,打到前臺,問到劉暢電話。劉暢在外出差,問蘇然嚴重不嚴重。蘇然說不嚴重,自己能處理。劉暢給她批了三天假?;謴?fù)了和現(xiàn)代社會的聯(lián)系,蘇然才覺得找回了一點底氣。等做完這一切,太陽已經(jīng)升得老高了。她坐在手機店前,看著自己橫放在板凳上的右腿,以及右腳上吊著的那只拖鞋,心里嘆口氣,起身打車去醫(yī)院。 掛號、拍片、等結(jié)果,排隊、拿藥、打繃帶。蘇然上午進的醫(yī)院,太陽落山才踽踽而出?;氐叫^(qū),聳在她眼前的是山一樣的六層民房。她再咬咬牙,汗流浹背地回到出租屋,把拐杖一撇,直直倒在床上攤成“大”字,心想累死老娘了,先讓我睡個天昏地暗。 這念頭剛落,門鈴響了。 蘇然哀嚎一聲,心里轉(zhuǎn)了一圈也不知道是誰,索性在床上躺尸,一聲不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