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犬與乞丐 第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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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縱接過,彎腰撐著膝蓋,盯著她看了兩秒,伸手摘掉了她嘴里那根已經燃了一半的煙。 嘉南下意識配合地松了口,陳縱把煙碾滅在水泥窗臺上。 “夜里你有沒有聽見誰在哭?”嘉南問。 陳縱回頭看她。 “我睡著的時候好像聽見了哭聲?!彼麄€人仿佛舊工廠里生銹的機器,吐字聽起來有種緩慢而頓挫的生澀感。 “你真的沒有聽見嗎?”她問。 “你做噩夢了?!标惪v手里捏著煙盒說。 他的手指上還沾著一點水跡,是剛才從她嘴里拿煙時不小心蹭到的——她的眼淚。 在哭的人分明是她自己。 陳縱垂眸看著坐在地上的人,她白得像一團快要融化的云,云上蒙著淡淡的灰,下著雨。 雨一樣的眼淚,從她臉頰上無聲無息地流淌下來,流經天鵝頸,隱沒在睡衣領口中。 陳縱想起年初與嘉南第一次見面的場景。 那天也下著連綿不斷的雨,洛陵市快要被泡發(fā)了,地上到處是水洼,倒映著一塊塊被割裂的天穹。 陳縱撐著把黑傘出現在打碗巷。 他直接表明來意,說要租房。聚在一起摸麻將的老太太望著他喜笑顏開,紛紛起身帶他看房。 這里是老城區(qū)老地段,交通不便,基礎設施不到位,條件又差,有錢的早已經搬走,留下來的空房間和留下來的人一樣年邁,佝僂著背,經受太陽的曝曬、梅雨的浸泡和時間的沖刷。 陳縱跟著他們穿梭在昏暗的樓道里,看了兩家,不怎么滿意。 “帥哥,你能出多少錢?”一個大嬸問他,“我開的是最低價了,打碗巷這塊兒都沒有比我家更便宜的了?!?/br> 對方以為他不滿意是因為房租太貴。 陳縱的衣服被斜飄進來的雨濺濕了一小片。 繼續(xù)往上走。 大嬸還鍥而不舍地跟在后面勸說:“原來打算留給我兒子結婚用的房子,誰知道他說要倒插門嫁到人姑娘家去,真是出息了……房子不錯的,小雖然小了點,廁所廚房都有,小帥哥你要是真心想租,我再給你便宜兩百塊錢……” 樓道狹窄,陳縱剛走到拐角,迎面撞上一個人。 她頭發(fā)是濕的,衣服上也有水漬,像在浴室摔了一跤爬出去的,裹著條深色的浴巾。 “你……你要租房嗎?”嘉南跑得太急,喘著粗氣問陳縱。 大嬸被嘉南截了胡,看她的眼睛鼻孔噴火,“小姑娘怎么這么不厚道?” 嘉南置若罔聞,盯著陳縱像盯著一副救命索,不死心地問:“我家有房間出租……你要不要去看看?” “幾樓?”陳縱問。 “五樓?!奔文献咔懊鎺贰K鰜淼脗}促,門沒關,陳縱發(fā)現,她連鞋都沒有穿。 那看著不太像是年輕女孩的腳,新的淤青覆蓋著舊疤,傷痕累累。因天氣寒冷,被凍得烏紫。 嘉南跨進門里,終于有時間套上拖鞋,領著陳縱參觀,“你可以隨便看看?!?/br> 室內陳設簡單,冰箱,老式電視機,外加一張沙發(fā)就擠滿了客廳。廚房和衛(wèi)生間窄小,勝在干凈。 剩下兩間房一大一小,偏大的那間房嘉南自己正住著,小的那間堆放雜物。 “你什么時候能搬出去?”陳縱問。 “我也住這里。” “哪還有空房間出租?”巴掌大的地方都擠滿了。 “我可以把大房間騰出來給你,”嘉南說,“如果你愿意租的話?!?/br> 陳縱垂眸看了她一眼,“沒必要?!?/br> 他說著便往外走,拿起靠在門框外的長柄雨傘,嘉南則竭力想促成這筆買賣,裝出跟大媽大嬸們一樣的熟稔語氣,“房租好商量?!?/br> “太擠了,我不跟人合租。”陳縱說。 他覺得合租麻煩,更何況是男女合租,多少會有不方便的地方。 他的顧慮同樣是嘉南的顧慮,然而對于現在的她來說,錢更重要,她追出去:“等等……” 卻見陳縱看著門框上方的小銅牌,停住了腳步。 銅牌上印著501,跟陳縱記憶中的樣子差不多,只是多了些銹跡。是外婆曾經帶他租住過的那一戶。 他再次走進嘉南的房子看了看,這次要仔細得多。 陽臺的晾衣繩上掛著條孤零零的被打濕的舊舞裙,斷翅的乳燕般失去了平衡。 體重秤橫尸在角落,掃帚東倒西歪,柄上纏著兩個黑色塑料袋,被風吹得翻飛,仿佛維特塔羅牌里死神手中緊握的旗幟。 陳縱收回目光,“這是你家的房子?” 嘉南不明白他為什么突然又改了注意,想要把握機會,生怕說錯話,謹慎地點了下頭。 “江繡華是你什么人?”陳縱問。 “外婆,是我外婆?!奔文嫌行@訝地問:“你認識她?” 陳縱:“認識?!?/br> 他們兩人的外婆是舊相識。 陳縱十歲之前生活拮據,跟著大人東奔西走過日子。他被他媽一腳踢給了外婆,外婆便把他帶在身邊養(yǎng)著,哪里有掙錢的活兒就往哪里去。 那時候打碗巷興起過一陣包粽子的風,家家戶戶包粽子賣,生活紅火。 陳縱的外婆勉強也趕上了這趟車,在打碗巷租了江繡華的房子,兩個老人一見如故。 聚散匆匆,此后十年間,一對老姐妹先后病故,沒有再見過面。 嘉南并不清楚這段過往,她mama跟外婆的關系不好,來往不多。嘉南對江繡華的印象很淺,音容相貌也早就在記憶中變得模糊不清了。 “外婆過世后把房子留給了我媽,現在我住著。”嘉南說。 “租房的事你能做得了主?”陳縱問。 “可以。”嘉南肯定地說。 陳縱:“房租多少?” 嘉南稍微猶豫,報價:“一個月兩千?!?/br> 洛陵只是座小城,物價本就不高,打碗巷的老房子根本不值這個價。 嘉南想,他肯定要還價的,到時她再順勢慢慢往下壓,就像她去地攤上買衣服一樣。 “可以?!睕]想到對方答應得干脆。 “我不習慣跟人合住?!边@是陳縱唯一不滿意的地方。 陳縱的避諱和冷淡反而讓嘉南感覺安心,她跟他都不習慣多出來的另一個人存在。 但她現在太需要錢了。 嘉南斟酌了一下,說:“我平時要上學,周末也得出門,一般只有晚上回來,在家的時間不多,應該不會礙你的事……” 水滴砸在塑料雨棚上的聲音越來越大,敞開的陽臺被風吹來許多縷薄薄的水霧,撲在陳縱臉上。 他關上陽臺的門,風聲雨聲,塑料袋翻飛的聲音,都被擋在了外面。 租房的事終于敲定下來。 兩人互留了對方的手機號碼。 “我叫嘉南,嘉賓的嘉,南方的南?!?/br> “陳縱?!彼院喴赓W地說。 — 離陳縱第一次出現在打碗巷的日子過去并不算久,他和嘉南真正有交集的碰面次數也不算多。 他們一貫是井水不犯河水的。 最近陳縱覺得他自己不對勁,從故意忘記帶鑰匙開始,他就已經在插手她的生活了。 又或者說,從他搬進501的那天起,他們就沒法做到真正的各不相干。 陳縱看著地上的嘉南,她的腳還光著。 她總是這樣,似乎神經比平人粗,對寒冷和疼痛的感知更遲鈍。 陳縱走到鞋柜前,輕踹了一腳,地上的棉拖鞋順勢滑了出去,堪堪停在嘉南面前。 “穿上?!彼吐暤?。 第5章 “別遲到,我不喜歡等人?!薄?/br> 天空漸漸變亮了。 嘉南起床,燒水煮雞湯,榨好豆?jié){,不加糖。數好的藥丸放在水壺蓋上,是早餐的一部分。 藥瓶快空了,臺歷上用彩筆標記的日子提醒她明天應該去醫(yī)院復診。 出門時,她帶走了廚房和衛(wèi)生間的垃圾,經過陳縱住的主臥,門緊閉著,里面的人應該正在補眠。 她給他留了一大碗豆?jié){。 陳縱睡到臨近中午才起床,路過那張小小的餐桌,豆?jié){已經冷了。 他洗漱完懶散地靠在椅背上,面前的小桌有些年頭了,淺綠色的漆掉落斑駁,被主人用米色的蕾絲布一罩,再壓上整面玻璃,又恢復了整潔干凈。 陳縱喝掉冷了的豆?jié){。 他發(fā)現一個有意思的事: 如果他的煙盒里少了一根煙,第二天起床餐桌上就會多出一碗豆?jié){。 挺特別的償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