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懷旭只站在那里微笑，并未接話，沐云舟側(cè)頭看了看，嘖嘖嘖，這小子真是長得越來越招人了，難怪表妹又原諒了他。

    “出去了這么久，有沒有抽空做功課?。俊?/br>
    郭懷旭點頭，“每天都有寫字，你讓我背的書和文章都背熟爛了……”

    他慢慢將自己這些日子做的事情一一匯報，沐云舟知道他每天忙，故而沒給他布置太多功課。但郭懷旭自己上進，在沐云舟布置的基礎(chǔ)上多做了很多。比如沐云舟只是讓他背一些好文章，他背過之后還會自己學著寫一寫。

    沐老太爺摸了摸胡子，“這才是好孩子，讀書是一輩子的事情，不管你現(xiàn)在在做什么，都不要放棄?！?/br>
    自從知道郭懷旭的親爹曾經(jīng)中過探花郎，沐老太爺心里越發(fā)喜歡，難怪這孩子讀書這么有天分，原來是肖其父啊。沐老太爺在心里感嘆，他一方面希望這孩子給外孫女當女婿，一方面又可惜這孩子不能參加科舉。但不管怎么說，只要他愿意學，沐家會傾囊相授。

    他吩咐孫子，“云舟，帶旭哥兒去你屋里，好生跟他多講講。再有天賦，每日一個人悶頭學，進益也不大?！?/br>
    郭懷旭再次向諸位長輩行禮，跟著沐云舟去了書房。

    等師兄弟兩個走了后，薛氏問沐安良，“官人，兩家的事兒還沒定下來嗎？”

    沐安良摸了摸胡子，“急什么，妹夫心里都有譜。”

    那頭，沐云舟帶著郭懷旭在書房里泡了將近兩個時辰，帶著他一起研讀了許多文章，把書中的要義講給他聽，還把他帶來的幾張大字攤開，一個字一個字地指正他的錯誤。郭懷旭記憶力非常好，雖然有些東西一時半會吃不透，他都記了下來，等回去后自己慢慢琢磨。

    沐云舟見他肯用功，這次布置的功課比上次多一些，“你去祁州，若是能遇到讀書人，也可以請教一二?？赡軙腥苏f你一個銀匠，做這些是徒勞。你莫要信別人的鬼話，不管什么時候，讀書都是有用的?！?/br>
    郭懷旭點頭，“多謝大師兄?！?/br>
    沐云舟喲了一聲，“這去祁州城一趟就是不一樣，居然曉得喊師兄了?！?/br>
    郭懷旭知道自己往后不能隨意再喊他的名字，“總不能讓人家說沐家學堂的學子不敬師兄?！?/br>
    沐云舟把手里的書扔在桌上，“你什么時候走？”

    郭懷旭算了算日子，來去路上需要六天，他已經(jīng)在家里逗留了兩天，那就還剩兩天，“大后天就出發(fā)。”

    沐云舟嘖了一聲，“可惜了，你要是能晚兩天，能跟我們一起走?！?/br>
    郭懷旭雙眼一亮，“你是不是要去參加院試了？沐先生要去參加秋闈嗎？”

    沐云舟笑看著他，“等我回來時路過祁州，我去看看你?！?/br>
    郭懷旭心里忽然激蕩起一股自豪感，“云舟，你一定能中榜的。到時候你們父子一個舉人一個秀才，一起衣錦還鄉(xiāng)?！?/br>
    沐云舟斜睨他一眼，“可別這么說，讓外頭人聽見了，說我們張狂?！?/br>
    郭懷旭心里有些不好意思，“你都快要去考試，還要給我上課?！?/br>
    沐云舟哈哈笑，“給你上課，我也能學一些東西?！惫鶓研窨偸悄軓牟煌慕嵌绕祁}，不時能給沐云舟一些靈感。他時常在心里感嘆，這大概就是庸才和天才的區(qū)別吧。旭哥兒沒有正經(jīng)上過學，卻靈性十足，自己每日苦讀，經(jīng)常不得要領(lǐng)。

    是了，他爹年少中探花，一介寒門子弟，憑著才華和相貌迎娶侯門千金，我爹一把年紀還是個秀才，這大概是差別的根源罷。

    沐云舟見外頭天黑透了，“你快些回去吧?！?/br>
    郭懷旭知道他的意思，“無妨，這次我回來，我娘不怎么管我了。”

    沐云舟笑，“是你自己說的，我可沒編排長輩?！?/br>
    郭懷旭帶齊自己的功課，與沐家長輩們告辭后，摸黑回了家。這回沈珍珠沒等她，鋪子的門已經(jīng)關(guān)上了，他看了看那把鎖，獨自回了家。

    又是郭懷章開的門，“二哥你總算回來啦，給你留著飯呢?！?/br>
    郭懷旭與弟弟打過招呼，把功課都放進自己屋里，然后折身去堂屋。

    郭鐵匠看了他一眼，“去找云舟了？”

    郭懷旭嗯了一聲，“爹，沐先生和云舟要去省城云州考試了?！?/br>
    郭鐵匠臉上的表情變嚴肅，“我們要不要送些儀程？”

    郭懷旭想了想，“爹，要是有玉蟾，倒是可以送兩個?！?/br>
    郭鐵匠抓耳撓腮起來，“也不知道陳家有沒有，明天我去問問?！?/br>
    劉氏坐在一邊做針線活，忽然接口道，“二郎，我給你做了一身衣裳和兩雙鞋，三郎，去我屋里拿來給你二哥。”

    郭懷旭很有禮貌地道謝，“多謝娘?！?/br>
    劉氏只嗯了一聲，什么都沒說。她給老大和老三做這些，他們從來不說一個謝字，只有老二，不管給什么，他都會說個謝字。

    罷了，劉氏已經(jīng)不想去爭那些。她做下的事情，她不后悔。她沒辦法抱著別人的孩子當成自己的孩子，特別是因為這個孩子，婆母還懷疑過她偷漢子。

    母子兩個的關(guān)系現(xiàn)在說不上多好，但還算和諧，郭鐵匠也沒有太多要求。

    后面兩天，郭懷旭每天上午會抽時間在鋪子里幫忙，下午會去沐家學堂，至少要學兩個時辰才回來。

    沈珍珠知道他忙著學習，也不去打擾他，自己開始忙自己的，不是在鋪子里忙活，就是在家里折騰那些舊貨。

    最后一個晚上，沈珍珠想到郭懷旭明天就要走了，故而一直留在鋪子里沒走。郭懷旭抱著書路過雜貨鋪時，意外地看到里面的一點油燈。

    他邁著長腿走了進去，發(fā)現(xiàn)沈珍珠一個人坐在柜臺后面發(fā)呆，毛毛趴在她腳邊。

    “怎么還沒回去？”

    沈珍珠站了起來，“我才剛忙完呢?！?/br>
    郭懷旭走到柜臺邊，先俯身摸了摸毛毛的頭，然后站起身，用另外一只手摸了摸她的頭。

    沈珍珠笑著拍開了他的手，“我又不是毛毛?！?/br>
    郭懷旭下午一直在學習，腦子有些發(fā)蒙，現(xiàn)在終于清醒點，“我明天一大早就要走了?！?/br>
    沈珍珠嗯了一聲，轉(zhuǎn)身從后面拿出一個小包袱遞給他，“我手藝不好，不會做衣裳，就給你做了兩雙襪子。里面還有幾個月餅，你留著路上吃也好，過節(jié)的時候吃也好。你要堅持每天寫字，不要舍不得買紙，喜歡讀書的人永遠都比別人更有上進心。打首飾是為了糊口，讀書是你的愛好，不要為了糊口丟了自己的夢想?！?/br>
    沈珍珠覺得自己簡直能獲得最佳女友，看看，剛剛和好，愛心牌包裹就送上了。

    郭懷旭就這樣怔怔地看著她繼續(xù)說話，“天眼見著就冷了，你記得自己買一床厚被子蓋，再置辦一身體面的棉袍?！?/br>
    沈珍珠見他遲遲不接包袱，就放在了柜臺上，“你走的時候，我就不去送你了。”

    沈珍珠不大喜歡離別的感覺，特別是這種交通不發(fā)達的古代，送別總會讓人傷感。

    郭懷旭驀地感覺鼻子有些發(fā)酸，他把自己手里的書放在柜臺上，伸手把她拉到自己身邊，“珍珠，你等著我，我以后會讓你過上好日子的?！?/br>
    沈珍珠的雙手被他拉住，掙脫兩下沒掙脫開，只能開玩笑道，“什么好日子啊，我沒有太大野心，家里有田有鋪子有點銀子，我就滿意了?！?/br>
    郭懷旭抬起手把她額前的碎發(fā)撩到耳朵后面，“下次我可能就要過年才能回來，你自己要照顧好身體，晚上回去早一些?！?/br>
    沈珍珠感覺他越靠越近，急忙往后躲，可后面就是柜臺。

    這個賊小子老是把我逼進角落里，上回是墻面，這回是柜臺，你上輩子是言情男主角嗎，專職壁咚的！

    郭懷旭就著微弱的燈光，看著她眼中波光流轉(zhuǎn)，小臉一點點變紅，他心里沒有前幾日的迤邐，只有滿滿的溫暖。

    他雙手輕輕一帶，把她帶入懷中，然后伸手摟住了她，用低沉的聲音道，“珍珠，我很高興，我又得到了失去的寶貝?！?/br>
    沈珍珠嚇了一跳，門還開著呢。

    他把臉埋在她的頭發(fā)里輕輕蹭了蹭，見沈珍珠開始掙扎，輕聲道，“別怕，我不會傷害你的。”

    沈珍珠不再掙扎，悶聲道，“在外面要照顧好自己?！?/br>
    郭懷旭嗯了一聲，然后放開她。他伸手從自己脖子里掏出那塊玉佩，抬起他的手放在她的心里，“我一直戴著它呢，你摸摸，它是不是圓潤了許多。”

    那玉佩上面還殘留著他的體溫，沈珍珠抬眼看著他，見他像毛毛一樣滿臉期待，心里美滋滋的，我的帥哥男朋友又變成小奶狗了。

    她伸出白嫩細膩的手，在他眉間輕輕撫摸，“郭二哥，你以后千萬別再騙我啦，不然我就?！?/br>
    她伸出手指捏捏在他脖子上，做了個掐死他的動作。

    郭懷旭再次伸手把她摟進懷里，“是我不對，以后我再也不會騙你了。我可以失去一切，不能失去你。”

    他摟得太緊，沈珍珠忽然覺得胸口壓得劇痛，開始掙扎，“你快放開我，你弄疼我了?！?/br>
    郭懷旭連忙放開她，又把她從頭到腳看一遍，“你哪里疼？”

    沈珍珠心里淚流滿面，跟童子雞談戀愛太難了，這傻小子可能根本不知道小姑娘胸口怕疼。

    她輕輕拍開他的手，一臉嚴肅道，“沒事了，你可以走了?！?/br>
    郭懷旭仔細觀察她的神態(tài)，見她不自然地護著胸口，轉(zhuǎn)瞬明白過來，眼神躲向一邊，然后收回雙手，“天黑了，我送你回去吧?！?/br>
    沈珍珠把包袱往他懷里一塞，把后門鎖上，然后帶著一人一狗出了大門，又把大門鎖上。

    郭懷旭故技重施，一口吹滅了手里的燈，然后用一只手同時提著燈和包袱，另外一只手一撈，撈到她的手。

    毛毛就在兩人腳邊顛顛地跑，有它帶路，倒是不會迷路。

    二人一路默默地走，郭懷旭見她不說話，低聲安慰道，“珍珠，等以后我學好了手藝，我就不走了?！?/br>
    沈珍珠今天沒有捉弄他，而是開口問道，“你喜歡祁州嗎？”

    郭懷旭想了想回道，“祁州有祁州的好，那里樓高、富貴之人多，吃得穿得都好。平遠鎮(zhèn)也有平遠鎮(zhèn)的好處，這里有我們的家人，有我們的根兒?！?/br>
    沈珍珠笑道，“你不如說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

    郭懷旭也跟著笑，“你喜歡哪里，我就去哪里?！?/br>
    沈珍珠歪著頭看他，雖然看不清什么，也能感覺到他正在看自己，“我喜歡平遠鎮(zhèn)，這里的日子安靜祥和，我也挺喜歡祁州城，那里有漂亮的花花世界?！?/br>
    郭懷旭又笑，“你知道什么叫花花世界？”

    他去祁州兩個月也算開了眼界，萃華樓有些伙計經(jīng)常私底下開葷腔，甚至想拖著他去煙花之地，嚇得郭懷旭連連說自己已經(jīng)成親。那些來買東西的富貴人家的太太奶奶們，見他長得這般好看，甚至起了給他說親的心思。郭懷旭撒謊臉不紅心不跳，家里已經(jīng)娶妻，娘子賢惠持家，孩子已經(jīng)會跑了，太太奶奶們只能道一聲可惜。

    沈珍珠哦一聲，“我不知道什么是花花世界，郭二哥你見識過嗎？”

    郭懷旭咳嗽一聲，“我整日忙得腳不沾地，沒工夫去看花花世界?！?/br>
    沈珍珠又問，“你什么時候過生日？”

    郭懷旭的手輕輕捏了他一下，“我爹說，我是冬月十一的。”這是郭大人把孩子送給郭鐵匠的日子，具體他是哪一天出生，郭鐵匠也不知道。

    沈珍珠算了算日子，“那你過生日的時候不在家里啊?！?/br>
    二人走著走著就到了沈家大門口，郭懷旭在黑夜中輕輕摸了摸她的頭發(fā)，“不要緊，以后多的是機會給我慶生?！?/br>
    黑夜里，沈珍珠看不清他的臉，卻能感受到他的繾綣和不舍，沈珍珠覺得也挺開心的，“郭二哥。”

    郭懷旭嗯了一聲，忽然又把她拉近圈在懷里，對著她耳朵輕聲道，“以后不要叫郭二哥好嗎？”

    沈珍珠在他胸口輕輕錘了一下，“那要叫什么，郭老二？”

    這么帥的美男要是整天被人喊郭老二，沈珍珠想想就覺得好笑。

    郭懷旭輕笑，然后用只有她聽得見的聲音道，“叫二郎好不好？”

    沈珍珠心里爆笑，這小子難道被打通了任督二脈，最近越來越會了，她捂嘴笑道，“我不要，太rou麻了?！?/br>
    郭懷旭圈著她不肯放，在她耳邊哀求，“好珍珠，你就喊一聲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