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還是要做好最壞的準(zhǔn)備，給自己想好最后的退路——這是夏偃反復(fù)告誡過她的。

    姬瑤的房間里，有屏風(fēng)一扇，前面層層疊疊的，都是大大小小的藥箱。窗簾、被褥、衣裙，暖暖地堆滿了整個房間——實在是個很適合藏人的地方。

    如果夏偃不來，她是不是可以藏身在這個房間里，等那個寺人醒來，會以為藥僮已經(jīng)自行離開了？

    ——如果這樣，則需要公子瑤的配合……

    赤華盤算已定，輕聲叫：“公子?！?/br>
    姬瑤沒有反應(yīng)。

    “公子！”

    依舊沒有回應(yīng)。門口卻忽然傳來紛紛沓沓腳步聲。赤華一個激靈。

    有人高聲傳喚：“君侯至！”

    *

    荊侯來了？

    因著懼怕被傳染疾病，幾年來荊侯從未涉足姬瑤的小樓。每次稍微流露出這個念頭，就被身邊太醫(yī)“以死相諫”，說什么國家要緊，朝政要緊。

    而今日，因為太醫(yī)成喜那一聲“中毒”，他才如夢方醒，力排眾議，前來探望這個命不久矣的女兒。

    然而對赤華來說，這樣偷偷摸摸的被人發(fā)現(xiàn)，無異于找死。

    公子瑤的居所偏僻而隱蔽，沒有大批的守衛(wèi)。荊侯信步而至，靜悄悄的毫無排場。

    她沒多想，起身越過屏風(fēng)，拉了一截舊窗簾裹在身上，假裝自己是一團待洗的布料。

    第 37 章

    此時門口那寺人才驚醒, 慌忙起身迎接，腳底下還趔趄著。

    荊侯揮揮手, 制止了從人們的高聲通報, 低沉著聲音問：“屋子里沒別人？”

    寺人回頭, 面如死灰。

    “藥僮”不知何時消失了！火盆邊還有一卷新鮮的艾草。

    他當(dāng)然不愿承認(rèn)自己剛才一直在玩忽職守打瞌睡。況且那藥僮能去哪兒, 說不定已自己走了。說不定是被別人轟走了。

    反正是不在了。他還能變成一團布料不成？

    寺人咬咬牙，點頭出聲：“回君侯，屋子里沒……沒別人。那個伺候的老嫗暫時出去了……”

    “你退下。叫那老嫗也先別進來?！?/br>
    寺人忙不迭答應(yīng)，一溜煙跑了。

    荊侯轉(zhuǎn)身關(guān)門, 適應(yīng)了一會兒濃重的藥味, 緩步來到姬瑤床邊。

    他面色沉重，眼角粗糙的紋路擰結(jié)在一起，頰邊兩塊多余的軟rou，仿佛被秤砣拉著，無端下垂。

    若忽略他一身華美的云紋錦袍，只看面相, 他完全不像一國之君，倒像是個身負(fù)巨債、走投無路的可憐人。

    他久久凝望著床上的干枯的少女，眼角滑落一滴淚。

    “阿瑤?！?/br>
    姬瑤不知何時睡著了，唇邊依然凝著淺笑，似乎夢里還在嘲笑徐國人的奇怪口音。

    荊侯肩膀微震，寬大的袖子里伸出一只顫抖的手, 去探姬瑤鼻息。

    他的聲音驟然緊張起來：“阿瑤！”

    *

    屏風(fēng)后面，赤華一顆心如同被人緊緊攥住。隨著荊侯的紊亂呼吸, 無序地跳動著。

    她捂住口鼻，掩蓋自己的呼吸聲。

    公子瑤未必有事，她告訴自己。

    她病入膏肓，呼吸早就時斷時續(xù)，有時候低微得讓人感覺不出來。荊侯極少來看她，自然不知道這一點。

    可讓赤華奇怪的是，荊侯試不出姬瑤的呼吸，卻沒有傳喚太醫(yī)，也沒有叫任何人，只是聲音悲慟，連聲叫“阿瑤”。

    “阿瑤……”他流著淚說，“父親對不起你。父親對不起你?！?/br>
    姬瑤靜靜仰臥，像巫祝儀式上，紙扎泥塑的人像。

    夏日的空氣火熱異常，穿著三重衣的貴人最受罪，個個都像泡在汗水里，腌一晚上就是現(xiàn)成的酢rou。唯獨姬瑤，冰晶一般的臉頰輪廓，不見半點汗?jié)n，連難受的跡象都看不出來。

    荊侯用袖子擦汗：“這幾日，換了好幾個太醫(yī)，人人都說，你是長期中毒的癥狀。你應(yīng)當(dāng)也聽到了吧？你是不是怪罪父親？你是不是怪我沒有及早發(fā)現(xiàn)，卻放任庸醫(yī)毀壞你的體魄，沒能讓你嫁人生子，過不得正常女孩子的生活？”

    他手心捧臉，壓得語調(diào)甕聲甕氣的，每個字都說得很慢。比起他在朝堂上那種公事公辦的平淡語氣，要活活蒼老十歲二十歲。

    赤華沒聽過荊侯用這種父親般的語氣對自己說話。她悲哀地想，擁有慈父卻纏綿病榻，亦或是舉目無親卻六脈康寧——究竟哪個更好些呢？

    荊侯撫著姬瑤的瘦骨嶙峋的手，聲音忽然轉(zhuǎn)為生硬，帶了淡淡的恨。

    “徐人狡詐，收買了我們的太醫(yī)，在宮里蒙混了這許多年。你放心，父親心中有數(shù)，以后定然不會放過這個jian人?！?/br>
    赤華訝異。成喜的診斷只是“中毒”，但他又不是千里眼，看不出這毒到底是誰下的。

    荊侯卻馬上知道是徐國所為。難道……難道他心里早有懷疑？

    荊侯嘆氣。他明知姬瑤大約聽不見自己的言語，房間內(nèi)又無旁人，說的都是心里話。

    “其實……其實那太醫(yī)來了不到半年，我便發(fā)現(xiàn)了。他原是荊人，卻每隔十日出宮，去徐國驛館里接受命令。徐侯這一招好狠，他們不愿娶你，又不愿退婚，居然使出如此令人唾棄的手段，想要將你毒殺——不，我知道，他們不敢真的殺了你。那太醫(yī)每一次的用藥劑量，我都讓人分析過，那不足以殺你，只會讓你無力跋涉，無力遠行，無法去徐國履行婚姻的責(zé)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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