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細(xì)聲細(xì)氣的說話，命太醫(yī)和從人們下車，帶領(lǐng)他們從邊門進(jìn)入。

    赤華做“公子瑤”之時，深居簡出，極少在外露面。這些外圍的衛(wèi)士和寺人，沒一個認(rèn)得她的相貌。

    如果他們稍微較真一點，仔細(xì)過目一下那“藥僮”的長相，就會發(fā)現(xiàn)這個年輕人恐怕過于美貌，做個藥僮實在是屈才，應(yīng)該被宮里征用，在荊侯面前表演樂舞才更合適；如果他們稍微留意一下那個“男仆”，同樣也會發(fā)現(xiàn)，盡管他低頭含胸不說話，但骨子里藏不住桀驁不馴，絕不像是做小伏低的料。

    然而，果然如赤華所料，宮人們只會驗證太醫(yī)的身份。對于他后面帶的阿貓阿狗，是看都不屑于看一眼的。

    只有那個“老貓精”，嫌棄夏偃走得快，朝他翻了個白眼，細(xì)聲譏諷：“這么著急走到咱們前頭干嘛？你的屁股很好看么？”

    夏偃想瞪他，赤華一個安撫的眼神，他就消氣了，乖乖放慢腳步，落在這幫綾羅綢緞身后。

    赤華也頭一次從下人走的邊門進(jìn)宮，曲曲折折走了好長一段，才認(rèn)出了腳下的路徑。

    太醫(yī)成喜，果然是去給公子瑤診病的。

    上一個太醫(yī)意外脫逃，想來荊侯也不愿引人猜疑，應(yīng)該是把消息壓了下去。

    公子瑤的居所一如往常，還未進(jìn)門，便聞到濃重的藥味。死氣沉沉的小窗開了一條縫，窗后一雙幾乎不轉(zhuǎn)動的眼睛，目不轉(zhuǎn)睛地審視著縫隙中的世界。

    又聾又啞的老嫗，依舊把持著掃帚，像個干癟的門神，守護(hù)著一屋子的凝固時光。

    成喜在三五寺人的簇?fù)硐逻M(jìn)門，朝公子瑤行了禮——當(dāng)然，他并不知這少女的名號，只知她是后宮諸多女眷之一，身患“疑難雜癥”，命在旦夕。

    赤華也跟著低頭行禮。

    她心酸地看到，公子瑤的臉色更加暗淡了些。她的身側(cè)被堆了幾個柔軟的枕頭，支撐她仰面半坐；她的眼珠幾乎無力轉(zhuǎn)動，手臂上瘦出了近乎鋒利的青筋。莫說太醫(yī)，就是沒受過任何醫(yī)道訓(xùn)練得尋常人都能看出來，生命之火正在她體內(nèi)緩緩熄滅。

    她沒看見赤華。抬頭這個動作，對她來說太費力了。

    成喜給公子瑤把脈，開始是坐著，后來不覺站起來，又望聞問切，檢查了好一陣子，臉色忽青忽白，難以置信。

    老貓精拖長聲音，鼓勵他：“看出什么盡管說。出了這門，你再閉嘴不遲?！?/br>
    成喜把自己的胡子捻成了麻花，猶豫了好半天，憂心忡忡地說：“依小人愚見，女郎這副病狀，不似染癥，倒像是……像是……”

    他一扯胡子，孤注一擲地下了結(jié)論。

    “是中毒?！?/br>
    第 36 章

    角落屏風(fēng)后面, “藥僮”和“男仆”相互對望一眼。夏偃的目光中滿是敬畏。

    他低聲說：“你果然沒猜錯！”

    徐侯父子從見到赤華那一刻起，便知她是假冒；赤華從發(fā)現(xiàn)自己被識破的那一刻起, 就開始懷疑, 公子瑤的虛弱重癥, 是徐國派遣間諜, 刻意所為。

    如今，太醫(yī)成喜一句話，她的假設(shè)盡皆得到證實。但她卻沒心思沾沾自喜，而是渾身發(fā)涼。

    耳邊的諸多聲音都模糊了一刻。直到她察覺成喜在叫她。

    “僮兒, 給我拿塊布——快點！”

    成喜按照夏偃的吩咐, 跟他倆說話時，依然是對待下人的語氣，最好粗聲大氣，絕不許說一個“請”字，更不許發(fā)出半點顫音。

    成喜一開始表示自己做不到。夏偃亮出鐵劍，還沒想好玩些什么花樣, 成喜便從善如流地改口：“可以可以?！?/br>
    赤華聽到吩咐，連忙重新化身藥僮，遞去一塊巾。

    成喜一把抓過來，猛擦脖子上的汗。

    老貓精問：“那么，有救嗎？”

    公子瑤雙眼微閉，枯瘦凹陷的臉頰上, 依稀看得出秀氣的輪廓。她面無表情，聽到“中毒”二字, 連呼吸都沒有變化，仿佛早就對自己的身體不抱希望。

    成喜知道，自己的醫(yī)師生涯在此一舉——后頭兩個“綁架”他的雌雄大盜，看起來并沒有毀他名聲、砸他招牌的意思。

    估計是哪個山頭里沒見過世面的土匪，突發(fā)奇想，借身皮，來宮里看看新鮮——成喜只能這么揣測。

    他取出銀針艾草，楔入女郎周身xue位，引出暗色的凝血。

    他檢查一下那血，搖搖頭，一言不發(fā)地走開。老貓精會意，信步跟上來。

    成喜嘆氣，。

    “依小人看，女郎中的□□并非本地物產(chǎn)，倒像是西域蠻國傳來的巫藥。更兼時日太久，眼下縱然切斷毒源，用心調(diào)養(yǎng)，也……唉，也未必……其實……說實話……”

    他點到為止，不敢多說。

    宮里的女眷居然會中毒，而且是多年慢毒，無人發(fā)現(xiàn)——不知是何等腥風(fēng)血雨的宮斗，才造成這樣的局面？

    成喜不敢亂猜，更不敢亂加評論。好容易飛升到凌霄殿，可別在上頭因言獲罪，再被打回來。

    “老貓精”自然理解他的弦外之音，捋著自己一圈貓須，跟著嘆了幾口氣。

    “太醫(yī)所言，我們會如實稟報國君。今日辛苦你了，宮里必有重謝——來人，抄下太醫(yī)的方子，送他回府?！?/br>
    成喜連忙躬身道謝，卻又面露難色。

    “方才小人已用銀針，封住了女郎幾道關(guān)鍵xue位，又用艾草熱熏，做一個初步的解毒。按照小人慣常的方法，是要熏夠一個時辰的，太熱太涼都不行。小人不敢在女郎室內(nèi)多耽，但……小人的藥僮，不妨再留幾時？讓他看著那火，到時給熄了?！?/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