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儼灌了一口茶，勉強把口中軟糯的點心咽下去，語氣十分誠懇答道：“公主的口味，便是屬下的口味?！?/br>
    公主默然，頓覺五年的時光真是可怕，連曾經(jīng)的江儼那樣一板一眼的人都學(xué)會油嘴滑舌了。

    ☆、刺繡

    入了夜，京城林家。

    林家是當(dāng)今皇后娘娘的母家，林家家風(fēng)嚴謹，如今任戶部尚書的林大人是皇后娘娘的嫡親兄長，也就是文宣帝的舅兄。

    國舅林大人在頂頂重要的戶部任職，可他清正廉潔，從不以權(quán)謀私，在民間的名聲極好。而在都察院的御史們眼中，只覺看誰都像貪官，其中尤以戶部為甚。左、右都御史又一向與林家政見不合，掣肘戶部，也是帝王之術(shù)。

    林大人正在書房里熬夜處理公文，林夫人推門進來，給他送了份軟滑香甜的核桃酪當(dāng)宵夜。里頭放了磨碎的紅豆，軟滑可口，看他吃得熨帖這才滿意。

    見夫人正要收拾了碗筷離開，林大人忽然想起今兒進宮時候meimei有意無意提的兩句話，眉頭一凝，向夫人問道：“我記得你娘家還有幾個侄兒，年歲上跟承熹也差不離，你那幾個侄兒都訂了姑娘沒？”

    林夫人與他相伴多年，老夫老妻的一個眼神就能懂他的意思。聽得此話，林夫人臉上笑意微僵，小心斟酌了下，苦笑道：“老爺，不用我說你也知道，我娘家那幾個侄兒除了老大作學(xué)問好，又承了你的情如今在工部任職，剩下幾個都不成器?！?/br>
    “前兩年我還讓咱家語兒私下里瞧了瞧，她都沒有中意上哪個。咱家語兒養(yǎng)在深閨尚且如此，承熹那樣見過大場面的哪能瞧得上喲！”

    林大人不以為意，把杯中余茶一口飲盡，這才微微笑道：“不成器有不成器的好，要是心氣太高的，去做這駙馬反倒不美。”

    他想了想，見妻子面上為難，也知道她心中有所顧慮。將妻子不再柔嫩的雙手握入掌中，緩緩補充道：“你抽個空子去與你嫂子細說說。你兄嫂要是沒這想頭，便罷；若是有心與皇家攀個姻親，就要多進宮走動走動。”

    “如今圣上和娘娘自有思量，承熹的事有他們把關(guān)。我不過與你提個醒?！?/br>
    知他只是隨口一提，林夫人這才放下心來。心中琢磨嫂嫂一向心氣高，如今圣上和娘娘要為公主二選駙馬，也不知兄嫂有沒有這心思。

    長樂宮里的江儼正感慨他兄長的法子十分有用，公主這兩日待他親近了許多。卻不知，文宣帝和皇后娘娘已經(jīng)在為公主再選駙馬的事謀劃了。

    這日公主在書房抄書，把自己藏書中的孤本古籍整理出來，一字字認真謄寫到裝訂好的空白書冊上。她的藏書眾多，其中整整一個書架全部是江儼從宮外淘弄回來的話本子。余下的有經(jīng)史子集、六藝術(shù)數(shù)、詩詞歌賦、棋經(jīng)琴譜、游記地志、野史傳奇、志怪雜談……五花八門什么都有。其中經(jīng)史子集翻得少，像游記地志那些有意思的，都讀過三遍不止。

    其中許多古籍是先輩所記，年代久遠，有些甚至是用竹簡尺牘抄錄的。連造紙都不會的年代，想來已逾數(shù)百年。

    前幾日聽聞四位殿閣大學(xué)士并上十幾位翰林文士聯(lián)名上書，言明宮內(nèi)藏書閣中無數(shù)孤本、珍本束之高閣，奏請父皇允許將藏書放入太學(xué)院中，讓莘莘學(xué)子也能賞閱一二。

    文宣帝欣然應(yīng)允，公主想得卻要更遠一些。聽聞民間鄂州有巧匠發(fā)明了泥活字，雕字模和涂墨排印都便利不少。于是她便想，能不能把自己這些孤本及流傳稀少的珍本印上許多，讓這天下學(xué)子都看看前人古籍所感所悟，而不是讓其在偌大的書閣蒙塵。

    所謂珍本都傳世稀少，而孤本更是世間難求。期間歷經(jīng)無數(shù)改朝換代、天災(zāi)人禍，留下來的又少了些。故而民間若有孤本現(xiàn)世，每每價值萬金。

    若家中有老祖宗珍藏的，哪個不是藏著掖著，當(dāng)作傳家寶一樣供起來。若是被人抄了去，世間有了第二樣第三樣，其價值便大打折扣。公主此舉當(dāng)?shù)蒙洗蠊珶o私。

    連著幾天，她每日都窩在書房里抄好幾個時辰。

    都是自己珍藏多年的書，許多古籍年代久遠，已經(jīng)說不清年限。好些書頁都變得十分脆，翻頁的時候甚至能聽到“咔擦”的細微聲響，像輕輕一折就會碎掉一樣。

    江儼幫著公主抄了半天，不小心弄破了一頁，公主心疼得要命，用了兩個時辰在素絹上把那碎成好幾片的書頁一點點粘好，便再不敢假人之手了。任江儼信誓旦旦地保證過“屬下一定小心，再不會弄壞”也沒用，公主一定要自己抄錄才放心。

    每當(dāng)看到有所悟的地方就另取張紙，記下兩句所思所感，江儼在一旁站著給她研墨。

    她看書看得慢，抄書更慢，碰到有意思的地方就習(xí)慣性地神游天外，筆記卻寫不了兩句。

    硯臺里的墨汁干了，江儼就添點水融開，拿著一根墨石繼續(xù)研磨。又干了，再加點水……

    公主看得好笑，難得見他走神，剛想細細觀察一下，就被江儼發(fā)現(xiàn)了她的目光。她不由笑道：“墨都快要溢出來了，不用研了?！?/br>
    江儼環(huán)視了一圈，靜默片刻，才答：“屬下找不到別的事可做?！?/br>
    容婉玗知道他一向刻板，只好無奈道：“你不必在這兒呆著，我這里無聊得很?！?/br>
    江儼放下手中墨石，與她四目相對片刻，聲音低沉地說：“屬下想呆在公主身邊。”他眸光中似有掩飾不住的溫柔漏出，明明還是那張無甚表情的臉，卻看得人心生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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