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叩著菜單，猶豫著說：“你要聽實(shí)話么？”

    他本逆著光，修長身形隱入橘黃的光里，籠罩在朦朧的輕愁里，可等他轉(zhuǎn)過來時，一切倏忽撥云見霧，崢嶸彪炳，利落凌厲的側(cè)臉鍍了一層柔暉，襯得眉目愈發(fā)疏朗豁然。

    盛鯨看得愣住，目不轉(zhuǎn)睛，呆呆地點(diǎn)頭：“你說什么我都聽?！?/br>
    覺察到她走了神，靳言伸手捏了捏盛鯨的臉：“若不深究，這一折確實(shí)非常吉祥喜慶，適合開懷的日子?？晌沂莻€悲觀的人，熱愛盛大而悲切的東西。比起《牡丹亭》，我更喜歡《桃花扇》?！?/br>
    盛鯨任由他捏著臉逗/弄，只關(guān)心：“哪個版本的？”

    他頓了頓，輕啟薄唇，聲音涼而沉，像深夜下墜的風(fēng)：“白骨青灰長艾蕭，桃花扇底送南朝。不因重做興亡夢，兒女濃情何處消?！?/br>
    盛鯨書讀得好，馬上發(fā)散思維，抖著哭腔指責(zé)他：“你想學(xué)那侯雪苑，將我拒之門外，自己躲廟里面念'青溪盡是辛夷樹，不及東風(fēng)桃李花'？你怎么忍心？你這是……”

    ——要我去死。

    ——她將自己代入了李香君。

    靳言若有所指：“可他從名門跌落泥淖，三十七歲就死了，跟著他沒什么好處?！?/br>
    她皺著眉，不贊同地反駁：“怎么沒好處了？他身處高閣云霄，心向草木人間，待人溫文，風(fēng)度翩翩。而且，他長得很帥啊……”

    說到最后，她已經(jīng)分不清自己究竟在說誰。

    雖然俗話說“勞燕分飛”，可這世上，總有人寧可一起玉碎，決不單獨(dú)瓦全。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兒閑尋遍……”

    外頭漸漸響起《山桃紅》熱鬧溫存的樂聲。靳言似乎被那發(fā)自內(nèi)心的喜悅，望著她眉目舒展地笑起來：“傻不傻？帥又不能當(dāng)飯吃?！?/br>
    對付其他人她可能會反駁“說的好像丑就能當(dāng)飯吃似的”，但對著靳言，她換了個說辭：“看著開心，抱著安心，shuì著舒心，死了也甘心?！?/br>
    “呵~~~”

    靳言看著她，笑出聲，捏著她的下巴，湊過去，吻住玫瑰色的柔軟芳唇。

    我走過的路真的很苦，但有你就不苦了。

    -

    返程時，是司機(jī)來開車的。

    靳言全程握著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懷里。她也不玩手機(jī)，干脆調(diào)了靜音放回包里，將頭枕在他肩膀上，依偎著他閉目養(yǎng)神。

    車內(nèi)溫暖馨香，空間狹小，本來倆人都挺困的?？墒切兄烈话肼吠緯r，反而越來越清醒。靳言的手太不老實(shí)了。

    盛鯨摁下按鈕，升起隔板，然后小說地說：“你別鬧了?！?/br>
    靳言滿臉無辜：“我已經(jīng)夠紳士了?！?/br>
    盛鯨嗤笑，仰頭看著他，出言威脅：“是么？那今晚不許進(jìn)我房門?！?/br>
    靳言沉吟著以退為進(jìn)：“那請你跳舞，吃燒烤，玩桌游、看電影可以么？家里那么多娛樂設(shè)施荒廢著挺可惜的~”

    盛鯨訝然：“就我們倆?”

    靳言輕輕地?fù)狭藫纤中?，委屈地問：“難道你想有人來當(dāng)電燈泡？”

    盛鯨搖搖頭，說：“不是，我是個很無趣的人，什么也不會玩，我怕你會覺得無聊?！?/br>
    靳言看著她，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和他一樣孤獨(dú)。

    “其實(shí)我也不太會，”他笑了笑，嘆息著說，“我贏不了你的?！?/br>
    盛鯨扯著他的衣角心里默默地想，你哪里贏不了，明明我已經(jīng)輸光了所有。

    -

    路過一家香煙店時，盛鯨說要下車買水。

    靳言讓司機(jī)去，但盛鯨堅(jiān)持要自己去買。回到車上，她卻只帶回一包煙，塞在他手里。

    “很便宜，抽著玩吧?！?/br>
    借著車窗外飛馳的光影，靳言看清了，煙的名字叫“520”。拆開后每支煙嘴里都鑲嵌著一顆紅色的心。

    靳言凝視手中粉嫩纖秾的細(xì)支女煙，笑了一下，抬起眼，鄭重其事地說：“這可不能抽著玩，得裝裱起來才對?！?/br>
    他娓娓而談，聲音清和，目光明澈，讓人無端的想起嘉慶舉人纓艮為心上人寫的“涼風(fēng)有信、秋月無邊”這一句曲子詞。

    她的心情也如那抑揚(yáng)頓挫的詞曲，縈繞著揮之不去的淺淡憂傷。

    是身如焰，從渴愛生。

    是身如幻，從顛倒起。

    是身如夢，為虛妄見。

    是身如影，從業(yè)緣現(xiàn)。①

    這世上“喜歡”才是甜的，“仰慕”和“愛”會讓人心生貪欲，從而難過。

    年少時，她為亡母念過無數(shù)遍《不可思議解脫經(jīng)》。如今，她真的不可思議地?zé)o法解脫了。

    “別哭啊?！?/br>
    她一時莫名淚下。靳言托著她后頸，俯身吻她眼角。

    她忽然頓悟了，《金剛經(jīng)》為什么說“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yīng)作如是觀”。

    可能她和他不會有結(jié)果，但是沒關(guān)系，人生本來就是由無數(shù)次離別拼湊而成。那么就讓這一次離別，來得更加刻骨銘心吧。

    -

    回到家后，司機(jī)知趣地悄然離去，開另外的車拿燒烤。

    “幻影”徹底變成二人世界。

    靳言迅速將她揉進(jìn)懷里，以綿長的法式熱吻，剖白自己的靈魂。

    盛鯨手指穿過他發(fā)間，“會被人看見的。”

    “他們不往這里邊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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