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改革開放了，上門的訂單卻一天比一天少。我知道你們中間不少人不能理解?！?/br>
    “你們最近接了晴月的訂單，也看到了人家的衣服是什么款式對吧？你們覺得，咱們過去那些款式還拿得出手嗎？還有人要穿嗎？”

    “廠子里帶我一共是三個廠長，四個生產(chǎn)主任，兩個車間主任，兩個出貨主任。我就想問問大家，咱們一個不到一百人的小廠子，真的需要這么多的主任廠長嗎？”

    “還有咱們一線的工人，做到一半出去買煙的，上個廁所一上半天的。工資隨著資歷漲，但是技術(shù)水平卻沒有跟著歲數(shù)一塊漲。”

    “這些問題，之前就一直存在，可是大家沒有一個人想著去解決。甚至這次，陳副廠長的行為你們中間有人知道也不愿意站出來。我知道你們是怕，擔心掉了鐵飯碗。”

    “但是你們睜開眼睛看看周圍，鐵飯碗還能端多久？我也不瞞各位，如果沒有晴月的訂單，咱們廠子原定的應(yīng)該是這個月就要清算資產(chǎn)，全員下崗的?！?/br>
    “前段時間有了訂單，我讓你們開三班倒生產(chǎn)，中間還有人去買煙溜號?！?/br>
    “我就想問問你們，你們到底是打算怎么過日子？是真的想要下崗，還是想把廠子做好。要是你們真想下崗，那現(xiàn)在我就推了晴月的訂單合作，咱們勤等著拿遣散費走人。要是想要做好，你們是不是應(yīng)該拿出一點國營廠子的樣子出來！”

    “賣人家設(shè)計，遇到事情往后縮，你們就是這么做人的？我們跟人家簽了合同，說了保密，我挨個通知到你們每個人，結(jié)果你們還是這么干，拿樣衣，偷圖紙……你們這種做法，讓誰還能心甘情愿跟咱們牡丹制衣廠合作？”

    邢廠長把話說的不留情面，工人們幾乎全都低下了頭，中間那幾個偷拿圖紙樣衣的，更是眼淚都要滴出來了。

    邢廠長長嘆一口氣：“咱們廠子還沒做大呢，你們就開始心大了。這樣下去，牡丹制衣廠能不能再走到下一個十年都說不準?！?/br>
    周圍的人都沉默了，良久，下面才有一個工人顫抖著哭腔：“我的錯，是我給陳廠長拿了圖紙，廠長你罰我吧?！?/br>
    邢廠長搖了搖頭：“我不罰你，也是咱們廠子內(nèi)部的問題讓你們不敢拒絕?！?/br>
    “所以我打算，明天咱們抽出半天開個全體大會，針對廠里的情況做一些調(diào)整……你們同意嗎？”

    立刻就有工人扯著嗓子喊：“同意！”

    “調(diào)整就調(diào)整吧，廠子里這些年確實夠烏煙瘴氣的?！?/br>
    “陳廠長走了能少一半事，剩下的……”

    “開會開會！”

    ……

    錢晴在一邊看的十分滿意，邢廠長的確是有點領(lǐng)導才能的，雖然不愛辦公室斗爭，但是真把人捧上去了，他也能撐得住。

    有剛才邢廠長那段話，再加上陳副廠長下臺，吳廠長不管事。牡丹制衣廠往后就是邢廠長一個人說了算了。

    錢晴扭頭看向那幾個貨客，態(tài)度也變得十分和煦：“許同志，你的單我給你撤了吧?！?/br>
    許三兒打了個激靈：“不不不、不退了！”

    “我不退單了！”

    這就是個美女蛇，談笑間就把一個廠子的人都給擺平了，他沒有那個本事去招惹對方，更不想得罪對方弄得往后不能再進晴月的衣服。

    首要矛盾解決了，次要矛盾對錢晴就沒有那么重要了。對方還是來給她送錢的，她這個人，從來不和錢過不去。

    不過對方既然打算坑她，她自然也要討回來點利息：“那什么，許同志你這次鬧的不好看，耽誤人家半天的生產(chǎn)時間，整體的交貨時間都要往后推……要不你的貨單我給你往后推推？不然對人家別的客人不公平?！?/br>
    許三兒滿口答應(yīng)：“行行行，那我的貨就續(xù)到最后吧?！?/br>
    錢晴又看向旁邊幾個人。

    圍觀的貨客：……

    “……我們幾個的貨也往后推吧?！?/br>
    錢晴嘴上說著“哎呀那怎么好意思”，一邊利索的拿過手里的訂單勾畫。許三兒就不說了，本來就快排到他了，這次直接給勾到最后一個去。剩下的幾個也往后推幾位，把后面的幾個客人的單子往前提。

    一切都處理完畢，錢晴才帶著自己的人走了。

    牡丹制衣廠也恢復了平和，陳副廠長被看管起來，邢廠長忙著去辦公室寫報告，把陳副廠長的事情往上通知。工人們也開始加班加點的工作。

    幾個貨客結(jié)伴出了牡丹制衣廠的大門，天色已經(jīng)昏暗，許三兒腳步都有些虛浮，被人攙著才能走。

    “……你們說，那個錢同志為什么要讓咱們在那兒看著？”

    明明把他們幾個先打發(fā)走，錢晴也不用顧忌太多，直接讓帶來的那幾個小混子模樣的青年逼問許三兒，也能得到最后的結(jié)果啊。

    “你沒看明白？”

    “人家就是故意兩邊敲打呢！”

    錢晴留著他們幾個聽了一程，也是警告他們這些貨客，往后別再cao心跳過她來找代工廠直接拿貨。而且那個邢廠長說了那么一通話，相當于也是在給錢晴下保證，也是間接告訴他們這些客人，往后牡丹制衣廠的版型不會再往外流了，也不會避著晴月出貨。

    幾個人中有個年長的貨客嘆了一口氣，之前他們中間確實有人cao著這樣的心思，打算拿點衣服回去試試，如果好賣，就去賄賂一下幾個代加工的工廠。雖然指著晴月出設(shè)計，他們也不會太明目張膽，但是每次多進點原料，多出個幾千件私下賣賣，只要各自不說，晴月又怎么會知道呢？

    這也是找代工廠的弊端，很多廠家都是這么cao作的。

    但今天錢晴露了一手，無疑是把自己的態(tài)度擺了出來。她眼里不揉砂子，更不好欺負。

    “你們看著吧，晴月這個女老板不簡單，后面肯定還有后手?！?/br>
    對方先是震懾住他們，后面肯定還會找到更多手段來遏制這幾個代工廠。

    錢晴的確是想了很多辦法，回到旅館之后，錢晴給幾個小年輕一人發(fā)了五十塊錢的辛苦費。給自己洗了個澡才去找聞蘭說話。

    “你是說駐廠的員工要增加一個？”

    錢晴點點頭：“對，今天這件事給我敲響了警鐘，代工廠的弊端就是這樣，跟個篩子似的，很難管理。咱們一個廠子配兩個人，咱們的款式要從進布料環(huán)節(jié)就開始管控，布料耗損咱們也要有記錄，確保對方?jīng)]有扣留同批布料。咱們的人要參與到生產(chǎn)環(huán)節(jié)去，不能完全放任?！?/br>
    聞蘭想了想：“那這樣的話，咱們的合同是不是重新做？”

    錢晴：“重新做吧，過幾天你回去找教授看看，務(wù)必把合同做的沒有漏洞……順便問問教授愿不愿意做咱們的法律顧問，要是愿意你就給看著開個價，高點也無所謂?！?/br>
    聞蘭點點頭，轉(zhuǎn)而又問起了錢晴：“那紅興那邊呢？”

    錢晴一陣煩躁，抄版這件事真的讓人煩不勝煩：“……咱們還是要有自己的工廠，有些主打款還是不能完全相信代工廠?！?/br>
    錢晴煩躁了一會兒，突然看見自己的筆記本里夾著的名片，那是京市電影制片廠的牛主任的名片。

    突然，一個念頭涌上錢晴的心頭。

    “你說……咱們要是這會兒去拉拉關(guān)系找電視臺和報社……給咱們晴月打廣告可行嗎？”

    聞蘭思索了一會兒：“這有什么不行的？報紙上打廣告的多了……但是電視上還是比較少的?！?/br>
    錢晴：“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說，咱們被抄版這事……你覺得夠不夠上個社會版新聞？”

    第102章 一更

    “社會版？”

    聞蘭有點不能理解：“社會版咱們上不去吧……”

    現(xiàn)在的報紙上整天討論的都是些大事, 什么私營經(jīng)濟和國營經(jīng)濟，還有北邊的君子蘭熱潮，南邊取消糧票……跟這些事情比起來, 一個服裝公司被人抄版，這種事見怪不怪，也不算大事。就算是托關(guān)系也未必能成功上報紙上電視。

    不過錢晴不這樣想, 她略一思索：“咱們不直接說不就得了？”

    錢晴拿出來省報的報紙, 對著上面的幾個報道評價道：“咱們到時候就把重心放在私營經(jīng)濟扶持即將倒閉的國營廠子上, 這個切入點總沒有人說小吧？而且還能把跟京市電影制片廠的事情放進去, 也是個新鮮的角度……”

    錢晴心里明白，上報紙這種事，首要的還是要抓人眼球，引起討論。她雖然不愛讀書，但是報紙卻是一天都沒有拉下的。周皓也是, 他們夫妻兩個在y市就定了全年的省報，還有另外幾個報紙。

    總體來說, 近兩年討論最熱火的就是私營經(jīng)濟，一邊是大家對于萬元戶的羨慕, 一邊是國營經(jīng)濟的日漸衰落。不同的人站在不同的立場, 也有不同的思考。報紙上打嘴仗的次數(shù)就不少，今天是這個專家, 明天是那個代表。

    錢晴這次的主意就是給自己的晴月打廣告，然后順便在給自己打廣告的同時提一嘴紅興抄版的事情。

    錢晴越想越覺得這是個破局的方法, 老實說，抄版這種事情什么時候都不會斷絕。哪怕她這邊控制好了所有的代工廠，別的廠子難道就不會等著第一批衣服出廠就拿回去仿造嗎？

    就跟在商店街一樣，多少商戶都是盯著她的晴月上新貨, 然后第一時間拿了樣品去以造假出名的南水鎮(zhèn)下單。

    錢晴雖然覺得煩躁，卻心知這樣的事情根本就不會有結(jié)束的時候。

    那要怎么做呢？

    錢晴堅定了自己的想法，就跟門店生意一樣，她要做的就是拿大頭放小頭。首先，她的新款至少要保證半個月到一個月的領(lǐng)先地位，這個時間差內(nèi)，晴月的出貨要走在所有廠家的前面。其次，她的品牌要打出來。別的廠家仿冒可以，但是要讓顧客知道，她的晴月才是正品。就如同在y市，都知道晴月是最先進到新款的店鋪。

    品牌的理念現(xiàn)在大家在乎的不多，但錢晴之前跟周皓討論過，都一致覺得，品牌的價值是要遠遠超過暫時的利潤的。就好比大白兔奶糖，只要提起奶糖，多數(shù)人就只認大白兔。別的奶糖就沒有做的好的嗎？未必，但大家想起來就是大白兔那種標志性的糖紙包裝。

    錢晴想，只要過了幾年，大家提起來國內(nèi)最時髦的女裝，首先想起來的就是晴月。那對她來講，這就是一筆可以吃上幾十年的財富。

    錢晴跟聞蘭商量了一下就決定試試，聞蘭自告奮勇說去找找校友關(guān)系，錢晴也給牛主任打了個電話。

    牛主任那邊自然是無有不應(yīng)，蓋因錢晴前幾天看了劇本之后就拍板定下了一百套戲服的贊助。牛主任把消息傳回到京市制片廠，領(lǐng)導在電話里把她夸了又夸。所以這會兒錢晴提出來想找電視臺的關(guān)系，牛主任立刻就發(fā)動了自己的同事朋友。她在制片廠工作，同學里去電視臺的也不少。這么一問，還真找托到了一個朋友的同學身上。

    而省報那邊就沒有這么好做，畢竟現(xiàn)在報紙才是信息傳播的大頭，在省報工作可是好單位。這些人也有些自己的堅持，錢晴這樣送上門去的素材，省報每天都能接到一大堆。錢晴要想輪到，還要等上至少半個月。

    最后還是牡丹制衣廠那邊出面，才引起了省報的注意。國營廠子遞過來的素材，自然是會更加引人注目，省報幾乎是馬上就敲定了人選去采訪。

    錢晴見勢也迅速轉(zhuǎn)變思路，既然省報要報道牡丹制衣廠，那她就退一步嘛，從牡丹制衣廠來切入，也是一個很好的角度。

    錢晴手里的小本子上寫了密密麻麻的記錄，她這次準備在電視上和省報上準備兩套不一樣的說法。

    省報上讓牡丹制衣廠的邢廠長出面，前段時間牡丹制衣廠已經(jīng)全面改制。經(jīng)過廠里的工人投票，陳副廠長沒有被調(diào)走，而是直接被撤職。剩下的領(lǐng)導班子也被全面整改，幾個平時只知道喝茶看報的主任要么被降職要么就調(diào)崗。工廠內(nèi)部的紀律管理也重新做了，還有廠里的評級標準也全部推翻，不再是跟著年資來，而是根據(jù)每個工人的生產(chǎn)效率和態(tài)度來打分評比。

    連錢晴都有些驚訝，牡丹制衣廠做出改變之后，廠里的生產(chǎn)效率竟然提高了小一半！

    縱然之前她知道國營廠子生產(chǎn)效率低下，但也沒想到僅僅就是改了領(lǐng)導班子和制度，居然就能這么立竿見影。一天的生產(chǎn)量已經(jīng)趕上前段時間一天半！被許三兒耽誤的那點生產(chǎn)時間早就已經(jīng)補回來了不說，剩下的貨還能提前幾天交！

    所以錢晴打算在省報上讓牡丹制衣廠站在最前面。從國營廠子改變自身說起，然后讓邢廠長出面提到晴月，順帶可以把晴月交給牡丹制衣廠的幾款衣服拍照放在省報上。

    而且邢廠長那邊既然提到了牡丹制衣廠的改變，就不得不提陳副廠長那攤子事。這樣下來，立意高度有了，中間還有陳副廠長這個“反派”來增添故事的趣味性和可讀性。

    怎么看這篇報道都能抓人眼球。

    晴月的品牌雖然不是在中間作為重點，但是牡丹制衣廠的改變是因為晴月，這樣也算是間接給晴月打了廣告，還不招人討厭。

    錢晴把自己的想法跟聞蘭說了，聞蘭從剛開始的“？？？”變成了“?。。　?。

    “……老板，我現(xiàn)在就很慶幸自己當初沒有因為你的賬目亂而走掉?！?/br>
    錢晴那種仿佛天生一般的敏銳和果斷，可以說是生意場上無往而不勝的利器。跟著這樣的老板，晴月早晚有一天能做大做強。

    至于電視臺那邊，錢晴就很簡單粗暴了。電視跟報紙不一樣，報紙是落在紙面上的，就算是插照片也很死板，電視比報紙好的一點就是它的生動和直觀。

    所以錢晴打算在電視上主要說晴月的發(fā)展，還有跟京市制片廠合作電視劇的事情。

    聞蘭看著老板眉飛色舞，突然神來一筆。

    “老板，你還不如讓對方直接做個你個人的專題?！?/br>
    錢晴：？？？

    聞蘭卻越想越覺得這件事有門：“你到時候就穿的漂漂亮亮的站在那兒讓人家拍，主打就說咱們晴月有個美女老板。所以咱們晴月的衣服就是時髦就是好看……你還能把你老公也拉出來一塊拍。”

    這兩個人都是十分上相的那種，打扮好了往那兒一站，就算是講的再枯燥，看電視的也一定有人愿意為他們不換臺。

    錢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