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二更

    盧姐走了之后, 錢晴也食不知味的把炒粉干吃完。匆匆交代一聲徐阿花守著店，錢晴回了筒子樓。

    周皓剛從食堂打完飯回去，看錢晴氣鼓鼓回來還鬧不明白她怎么了, 一聽錢晴說完，也皺起了眉頭。

    “說是油田夜市攤上買的？”

    錢晴點(diǎn)頭：“問過好幾遍了，就說是夜市攤, 賣價四塊五一瓶?！?/br>
    錢母的辣椒醬賣價剛開始便宜過一陣, 后來都統(tǒng)一定為五塊錢, 一瓶辣椒醬大概有三百五十克重, 比供銷社一般三百克的辣椒醬多，賣貴一塊也情有可原。仿冒的估計(jì)也知道自己的東西不正，按照四塊五賣，不是筒子樓的人還真能被這五毛錢的讓利給哄住，貪便宜不多問幾句就買了。

    錢晴氣倒不是氣錢母少掙錢了, 而是氣這種辣椒醬做出來，無疑是敗了錢母做的辣椒醬的名聲。錢母做辣椒醬的時候沒瞞過家里人, 但那一道道工序，看著就麻煩無比。仿冒的人能照著仿個形, 味道卻是不可能做到復(fù)刻。天長日久下來, 錢母的辣椒醬倒時候就會被人當(dāng)做“質(zhì)量不穩(wěn)定”，那誰還愿意買呢？

    周皓拉著錢晴的手把她按在凳子上, 給她揉著肩膀讓盡量放松下來。

    “咱媽這辣椒醬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要是準(zhǔn)備往后長期做，那就去注冊商標(biāo), 定做包裝。有了包裝和商標(biāo)，想要仿冒的也得掂量掂量?！?/br>
    之前周皓就提過這件事，但錢晴那時候一是對于商標(biāo)沒什么認(rèn)知，二是也拿不準(zhǔn)錢母的想法。現(xiàn)在看錢母身體還扛得住, 往后呢？這個牌子注冊下來，往后是打算怎樣？是錢母做幾年不做了，把商標(biāo)帶配方賣了？還是說往后要把這個牌子往大了做？

    “……我問問我媽吧，得看她的想法。但是那個仿冒的，我得把人找出來，沒道理讓對方打著我媽的旗號做買賣?！?/br>
    能在油田夜市攤上賣同樣的辣椒醬，十有八九就是筒子樓里認(rèn)識他們的人。

    錢晴想了一圈，本來以為是隔壁的萬真真，但轉(zhuǎn)念一想又不可能，王華上個月就出門了，說是也南下去找貨源，萬真真算著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六七個月的大肚子，連門都不怎么出，沒見萬母都把萬寶金接走了？生怕沖撞了萬真真的肚子。王老婆子前后繞著萬真真轉(zhuǎn)悠，對著萬真真的大肚子喊孫子，連找人聊天都很少。

    應(yīng)該不是萬真真。

    周皓給她倒了一杯水：“晚上咱們?nèi)ヒ故袛偵限D(zhuǎn)轉(zhuǎn)不就行了？”

    也是，年后開始，錢晴就很少去夜市攤了，錢母更是生意穩(wěn)定，除了偶爾晚上去一兩趟，其他時間都是忙著小賣部的生意和照看倩倩。要不是他們最近都不去，也不能讓人鉆了空子。

    “行。那就晚上去，喊上咱媽一塊。”

    這要是不現(xiàn)場打個假，往后一個院的還真以為她媽手藝下降呢！

    *****

    與此同時，同一棟樓里的宋曉紅家里正洋溢著辣椒的刺鼻味道。

    宋曉紅的婆婆被嗆的眼睛里都泛出淚花，只覺得暴露在外面的皮膚都是火辣辣的。

    “曉紅……咳咳咳……曉紅，要不你把窗戶開一下吧，過一會兒小多就放學(xué)了，總不能也叫孩子這么熏著吧？”

    宋曉紅滿臉通紅，一邊往鍋里咳嗽，一邊拼命翻炒著鍋里的辣椒。

    “你別說了！開了窗戶要是叫別人家聞到怎么辦？！”

    宋曉紅倒不是怕熏到別人，是怕錢晴過來不依不饒，再壞了她的好生意。這次可是有人過來直接要一百瓶的辣椒醬！算下來就是好幾百塊錢！

    她得趕緊把這點(diǎn)辣椒醬做出來。

    宋曉紅心里多少也有點(diǎn)虛，心里勸自己，等她把手里這個大單子做完了，后面她就不賣辣椒醬了。雖說錢晴現(xiàn)在基本不來夜市攤，大院里沒幾個人知道她干這種事，但終究不是長辦法。

    周皓現(xiàn)在大小是個領(lǐng)導(dǎo)，萬一再壞了她男人的前程可怎么辦？

    說起來，宋曉紅去年到手一個攤位之后就弄了個小攤子做炒面炒米這種東西，賣一塊錢一份，價格貴味道也一般。剛開始還有人去，后來就慢慢越變越少。

    尤其年前錢母弄了個酸辣粉的小攤位，把酸辣粉的配料寫在一個小板子上，搭著她閨女的粉條賣。直接把一半來吃飯的人都引走了，后來即便錢母不再擺攤，那些被引走的客人也沒回來過。

    廠里那些時常出來光顧小攤子的青年男女們經(jīng)過錢母的酸辣粉洗禮，個個都“挑食”起來，畢竟買一斤粉條也就幾毛錢，單身宿舍里頭幾個人合起來弄個小煤爐，冷天時候直接照著錢母給的配料準(zhǔn)備，配上買來的辣椒醬下粉條或者面條吃。味道一樣好，還省錢。也不用下樓去吃食堂或者夜市街。

    宋曉紅氣的鼻子都要歪了，本以為夜市街上賣吃食的人都會跟她一樣同仇敵愾，誰知道一條街上的鹵味攤老板在錢母撤了攤子之后也學(xué)了起來。照著錢母的配料和辣椒醬也弄了個小爐子放旁邊，賣價跟錢母一樣。經(jīng)常看到有人點(diǎn)一份燒餅夾鹵味，配上酸辣粉。大冷天嗦一碗粉，再加上燒餅配rou，怎么看都好吃，一下子把鹵味店老板的生意給救了回來，而且還更上一層樓。

    宋曉紅氣的沒辦法，錢母是把配料都寫出來的，但要讓她照著錢母的方子學(xué)酸辣粉，她又覺得面子上下不去。

    鹵味攤老板學(xué)錢母的手藝學(xué)的坦蕩，據(jù)說他還提了點(diǎn)東西去看錢母，厚臉皮問錢母要不要收徒弟，被錢母拒絕了。然后才提出想賣酸辣粉掙錢，雖說錢母放了方子出來，但拿著方子回去自己做，跟賣來掙錢還是不一樣的。錢母有了辣椒醬的掙頭在，自然沒有說不讓。反正不管對方怎么做，沒了她的辣椒醬也做不成。

    鹵味店老板的行為似乎成了一個標(biāo)桿。

    ——你要學(xué)人家手藝掙錢，多少得有句話交代。

    但你要宋曉紅去給錢母送禮說好話，那還不如逼死她算了。錢晴剛開始做個體戶那段時間，她可沒少在外面說周皓是吃軟飯的。一棟樓里的人都知道，有些嘴碎的還說她跟萬真真以前關(guān)系好，所以看不慣錢晴。

    宋曉紅現(xiàn)在跟萬真真的關(guān)系也沒有那么好，自從萬真真懷孕之后，宋曉紅就很少再去看萬真真。筒子樓明眼人都能看出來萬真真的肚子不對勁，宋曉紅又不傻，怎么可能把自己送去跟萬真真湊做堆呢？

    就這樣猶豫憤恨到了年后，宋曉紅本來上個月都要決定換個營生了。結(jié)果偶然一天看到有人在夜市街上東張西望，一問下來，對方說是來油田上買辣椒醬的。

    本來宋曉紅是打算拋下一個白眼扭頭就走，但那天不知道怎么神使鬼差的，告訴那人說錢母的辣椒醬是寄放給她的小攤子賣。讓對方第二天來拿。

    宋曉紅拿著家里錢母的辣椒醬反復(fù)對比，只能依稀吃出來里面有芝麻、黃豆、小豆干、花生米……

    她咬咬牙弄來些材料，自己按照以前做辣椒醬的經(jīng)驗(yàn)隨便做了幾瓶。

    別說，出來的辣椒醬看起來竟然還不錯，只有吃到嘴里才能對比出不一樣來。

    錢母的辣椒醬里，小豆干是油炸的，而且還炸了不止一遍，切成細(xì)細(xì)碎碎的小塊，咬在嘴里咯吱咯吱的帶著豆香味?；ㄉ滓彩窍瘸催^，芝麻更是焙香了之后才加進(jìn)去，還有大豆也經(jīng)過特殊處理，吃在嘴里根本分辨不出大豆的形狀，只能吃到各種材料的香味……

    而宋曉紅的辣椒醬，就只仿了個外形，小豆干一股子豆腥味，花生米帶著焦糊味道，大豆沒碾碎……

    宋曉紅戰(zhàn)戰(zhàn)兢兢拿去給昨天的客人，對方都沒打開就直接給了錢。宋曉紅捏著五塊錢人都傻了。

    就這么糊弄一下，就能掙五塊錢？

    最近這段時間，錢母的辣椒醬仿佛被更多人知道了，于是越來越多的人來油田上買辣椒醬。宋曉紅搭著這股子?xùn)|風(fēng)，悄悄賣出去大幾十瓶假冒的辣椒醬。

    昨天，一個客人突然來說要定一百瓶，說是他有親戚在鐵路上，給他送了一瓶之后他覺得這個醬非常好，想先定一百瓶拿回去找人試試看。

    對方的口音一聽就不是本地人，宋曉紅心里也存著做完這一筆就不干了的主意，答應(yīng)的很是爽快，收了對方一百塊的定金。

    只要等到這一百瓶賣出去了，她就不做了。

    宋曉紅喊她婆婆：“你把瓶子給我放過來，這一鍋炒完還有兩鍋。小多你就去接他，中午領(lǐng)著去吃食堂，不要讓他回來了?！?/br>
    宋曉紅的婆婆一陣害怕，這個兒媳婦主意真是太大了，瞅瞅這一桌子的材料，沒個大幾十根本下不來。但她又不敢跟宋曉紅多說，只能委委屈屈抱著兩個空飯盒去接孫子。

    *****

    等到了天色剛暗，錢晴就跟周皓和錢母一塊去了夜市街。

    錢母一聽錢晴說有人仿她的東西，整個人都炸了，非要帶上兩瓶自己做的辣椒醬來，誓要找到那個做假貨的好好收拾她一番。

    她在方子這件事上一向大方，畢竟之前還在火柴廠家屬院的時候，無數(shù)街坊鄰居都來問過她哪道菜是怎么做的，她都給人說了，但后來不也沒見幾個人能做出來跟她一樣的菜？

    可見做菜這事多少是要一點(diǎn)天賦，同樣的方子也未必能做出來完全一致的美食。

    去年她為了幫女兒賣粉條，特地做菜時候讓周皓在邊上計(jì)時算量，才弄出來一個相對“準(zhǔn)確”的酸辣粉菜譜。她把配料分量都寫明白了往外放，鹵味攤老板那種直接拿方子去掙錢她都不在乎。就因?yàn)槔苯丰u沒人能仿出來，所以錢母才半點(diǎn)不愁。

    現(xiàn)在有人居然壞她的辣椒醬生意，簡直是不能忍！

    而且聽女兒說，這人十有八九還是筒子樓的人，錢母就更不能忍！

    住著一個大院，還敢借著她的名頭賣假貨，真是不要臉到家了。

    錢晴周皓跟在氣勢洶洶的錢母身后，都提著精神在四周巡視。來之前他們問過一棟樓的鄰里，都說不知道有賣假貨的，可見對方動作十分小心，再結(jié)合盧姐的說法，估摸著這人是看人下菜碟。賣的都是那些第一次買的人，或者是從外面來夜市攤上的人，刻意避開了大院里的人。

    “媳婦，你看那邊……”

    夜市街上昏暗的燈光下，有個戴著眼鏡的斯文男人，這時候正蹲在地上清點(diǎn)著數(shù)量，他旁邊放著的兩個簍子里，赫然是一瓶一瓶看上去像是醬料的東西。

    第79章 一更

    宋曉紅心里火急火燎的, 不停催著點(diǎn)數(shù)的客人：“真的是一百瓶！數(shù)量夠的，我昨天去找錢家老太太定的貨，她加急做出來的。您看這會兒人這么多, 您還是拿回家再慢慢檢查？”

    她今天在家里忙了一天，好不容易才廢了一大堆料做出來一百瓶辣椒醬，手上還被濺起的油點(diǎn)子燙了好幾個包。剛做好就趕緊拿著框子背來夜市街。結(jié)果這個男人怎么這么磨嘰！一個一個的看, 一瓶一瓶的點(diǎn)！

    “數(shù)量真是夠的！您回去要是發(fā)現(xiàn)什么問題就拿來換, 錢家老太太在這一片大院都很有名, 您問問就知道了！”

    宋曉紅急著拿了剩下的錢趕緊走人, 再過幾天她就把夜市攤賃出去，拿這點(diǎn)本錢在早市上做點(diǎn)買賣?？腿司退闶前l(fā)現(xiàn)不對勁，那也是去找錢母，找不到她頭上。

    戴眼鏡的客人語氣沒半點(diǎn)不耐煩：“見諒，這些東西我是打算拿回滬市去的。馬上就要上火車, 要是現(xiàn)在不檢查好，路上碎了就很難收拾。”

    宋曉紅只能心急如焚在一邊看著男人翻來覆去的檢查, 還拿出來一個皮箱子往里放。心里氣急，忍不住暗罵這人腦子有病。

    誰家把辣椒醬這玩意兒往那么好的皮箱子里放？！還一買買一百瓶, 人傻錢多屁事多！

    錢母在錢晴和周皓的指引下, 這會兒也看清楚了情況。

    宋曉紅這張臉?biāo)商煜ち?！年前她在這里擺攤子賣酸辣粉的時候，偶爾幾次收攤遇上了宋曉紅, 對方都是一副酸不溜丟的樣子。偶爾還會到她這里排隊(duì)的人群中拉客，話里話外都是說她粉條賣的貴, 是坑人的還吃不飽。

    錢母之前不欲跟她多計(jì)較，畢竟自己擺攤也擺不長，而且也確實(shí)是搶了對方的一點(diǎn)生意，對方說些酸話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那都過去多長時間了？！她前后擺攤子都沒超過半個月, 后來更是把配方都寫明白了。這人自己的生意不好好做，反而來假冒她的辣椒醬！

    錢母心頭起火，直接沖到宋曉紅面前，把本來就焦心著的宋曉紅給嚇出了一身冷汗。

    宋曉紅聲音都變調(diào)了：“錢……錢阿姨，你你你你也來擺攤啊……”

    錢母冷笑一聲，指著地上兩筐辣椒醬：“是啊，我不來還不知道，什么時候你也做起來辣椒醬的生意了？”

    宋曉紅暗道一聲晦氣，馬上那人就把數(shù)點(diǎn)好了，錢也要給她結(jié)了，怎么偏偏遇上錢母！

    這下子，宋曉紅心里是又焦躁又難堪，嘴上卻裝著傻：“錢阿姨，你說什么呢，我怎么聽不懂?！?/br>
    說著還試圖再爭取一下那沒到手的幾百塊，趕緊對旁邊的客人說道：“您點(diǎn)好了吧，點(diǎn)好就先走吧，我家里還有點(diǎn)事?！?/br>
    錢母剛才也只是質(zhì)問她為什么也在做辣椒醬，興許……萬一……大概……她不知道自己是打著她的名聲呢？

    宋曉紅抱著萬分之一的僥幸，絞盡腦汁想著怎么把這件事糊弄過去。

    錢母可不遂她的意，直接拿起地上一瓶宋曉紅做的辣椒醬，擰開蓋子一聞。

    當(dāng)即怒氣更上一層樓！

    這都做的是什么？這都不是壞她名聲的事了！這里面的辣椒水分都沒去明白，吃不到半個月就要變質(zhì)。

    這種東西被人買回家，貨不對板都是小事！吃出來問題怎么辦呢！

    錢母把辣椒醬懟到宋曉紅面前：“這就是你做的辣椒醬？！”

    宋曉紅當(dāng)著客人的面，是承認(rèn)也不是，不承認(rèn)也不是。承認(rèn)是自己做的，那錢母指責(zé)她就沒了立場，畢竟許她姓錢的做辣椒醬，就不許別人也做來賣？但是不承認(rèn)，那個客人就要找自己要說法了，她可是打著錢母的名號賣的辣椒醬??！

    宋曉紅臉色變了又變，周圍有人聞到了夜市街這一角的劍拔弩張的味道，已經(jīng)開始往這邊湊了。周皓站在丈母娘后面，跟錢晴都沒有上前，倆人心里想的都是一樣的事。

    讓錢母先出出氣吧。

    錢母對自己的手藝是有嚴(yán)格的要求的，平時就算炒個白菜都要蔥姜蒜辣椒齊備，少一樣都不愿意開火。這會兒被人仿冒到頭上，剛才聞那一下，更是火上澆油，怒氣翻倍?？梢娺@位宋曉紅同志，仿冒就算了，還仿的低于標(biāo)準(zhǔn)線很多。

    錢母看宋曉紅說不出來話，索性把辣椒醬放地上一放，氣呼呼的說道：“辣椒用的是朝天椒，油鍋干炒，卻在中間加了水?；ㄉ还勺映催^了的焦糊味，里面的黃豆也沒處理好，沒酵過也沒碾碎……就這種東西，你還好意思往出賣？！”

    剛才錢母一出現(xiàn)就在一邊觀察的眼鏡客人驚呆了，錢母就這么一聞，就聞出來這么多內(nèi)容？再看宋曉紅，被錢母懟的臉上已經(jīng)不能看了，客人也是若有所思。剛才聽這個女人問這個上了年紀(jì)的阿婆叫錢阿姨？莫不是……

    宋曉紅這會兒也不猶豫了，她可是還要在油田生活的！這會兒要是認(rèn)了她是借著錢母的名聲做生意，那想也知道自家會落到一個什么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