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石頭城與她當(dāng)年在五蓮山時想像過的門派不一樣,沒有鳥語花香，也沒有仙氣氤氳,更沒有靈獸仙寵、溪流潺潺,甚至連一點點的綠意都不見。

    硬朗、凌厲；尖銳、堅固。

    “這不像你神識里的福地洞天。”銀魄仙鹿陪她站在主殿南側(cè)峰頭之上,眺望她的石殿道。

    夜?fàn)T是唯一見過她神識虛空里福地洞天的人,他知道那是南棠對自己洞府的小小心愿。

    “現(xiàn)實和夢想總有差距。”對此,南棠表現(xiàn)得很平靜,并沒遺憾。

    “師叔——”不遠處有人高聲喊她。

    南棠轉(zhuǎn)身,瞧見嫣華站在石巖上沖她不住招手。南側(cè)的這座石峰，屬于嫣華，因著時間和物資緊湊，還沒開始建府，只搭了兩間簡單的木屋。

    “快看看，可以沒有？”蕭寂的聲音同時響起，帶著一陣喘氣。

    只聞“簌簌”亂音響過山間，一棵參天巨樹被扶起。對嫣華來說，洞府不是最重要的事，把這棵搖錢樹種下去才是正事。

    今日就是植樹種錢的吉日，蕭寂帶著秋明莊的弟子，正在協(xié)助嫣華將這搖錢樹種到她調(diào)配好的土壤之中。沒想到的是，在戒指里看起來小小一棵的搖錢樹，被召到現(xiàn)實中時竟成了一棵巨樹，累得蕭寂等人滿頭是汗。

    奔馬山間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蔫徑曂瑫r一歇，正忙碌于山間的修士們停下手中任務(wù)，紛紛轉(zhuǎn)頭望向南山峰——

    青色光華乍現(xiàn)，將整個南山峰籠罩。

    青光中，一棵巨樹立在山巔，滿樹青華，全是一片又一片靈石。

    “嫣華，這座山峰，你打算取什么名？”南棠落到嫣華身邊，問道。

    嫣華正向蕭寂打手勢，指揮他們栽樹，樹已經(jīng)栽得差不多，她停下動作，轉(zhuǎn)頭看著南棠不語。南棠以為她會取出“搖錢山”這樣的名字來，正琢磨如何笑話她，不想嫣華卻道：“師叔，就叫‘南山’吧?！?/br>
    南棠一怔，重復(fù)著嫣華取的名字：“南山……是個好名字。”

    她的師兄，嫣華的師父，那個殞身于十方古陣旁的人，就叫南山覺。

    長淵的風(fēng)呼呼而來，吹落滿地靈石，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像是來自久遠時光的回應(yīng)。

    ————

    主峰東側(cè)的峰巒，留給了緹煙，正西的峰巒，是杜一壺四人的洞府，正北位置，也就是主殿的后面，便是南棠的洞府。

    洞府已經(jīng)建得差不多，并不華麗，只是鑿山為府，在外修了兩重前殿，三道石門，一應(yīng)擺設(shè)俱無，只有兩只赤寧獸一左一右趴在最外面的石門左右，像守門的石獅子般。

    只要設(shè)好禁制，南棠就可以閉關(guān)。

    “師父，近日求入長淵脈的修士數(shù)量有所增加，這幾封是拜山帖，這些是建派帖與遷派帖。”葉歌手捧托盤，將一撂厚厚的帖子送到她手邊。

    拜山帖是想要進入長淵脈成為山君的，建派帖則是打算在長淵擇址建門派的，而遷派帖則是打算將原派遷入長淵的。

    隨著長淵脈的開建，花都劍城的弟子將于長淵落峰立廬的消息傳了出去，引發(fā)玉昆無數(shù)修士趕來長淵，但基本沒有愿意在長淵修行的修士，這里的靈氣太稀薄，修士很難修煉，他們絕大多數(shù)都是沖著花家弟子來的，不過即便如此，也要一一甄選。

    “這是目前庫中資源的存量，弟子算過賬了，余量只夠興建一個傳送大陣，以及維持大陣正常運轉(zhuǎn)三個月……”杜一壺也奉上一本賬冊，“除此之外，師父拜托鐘仙君他們煉制的青云十五弩所需材料，也需花費大量靈石，就算加上嫣華師叔那棵搖錢樹的靈石，也還是不夠，再有其他零零總總的花銷，師父……咱們?nèi)氩环蟪?。?/br>
    南棠聽著聽著眉頭就皺了，一脈之尊難當(dāng)，事務(wù)太多，她根本不能閉關(guān)。

    奔馬山的建造已經(jīng)是降到最低標(biāo)準(zhǔn)，省得不能再省了，就這樣資源也還是不夠。魔軍藏在洗淚河的那批秘寶如今還不能起出，據(jù)緹煙探查而回的消息，呂正陽派守落楓谷的修士和天遺宗的人似乎也密切注視著洗淚河，這批秘寶他們同樣覬覦了很久，如果她現(xiàn)在貿(mào)然取出，恐怕會引發(fā)三方爭搶，長淵脈的實力最差，不是他們的對手，因而她準(zhǔn)備閉關(guān)結(jié)束，先解決長淵脈靈氣問題后，再動洗淚河。

    如此一來，她手中的資源不夠。

    錢錢錢，她現(xiàn)在滿腦袋就是搞錢。

    “要不，再問問顧宗主？”商九道。

    南棠搖頭，顧衡就等著她開口呢，不到萬不得已，她不會向悲雪宗求助。

    “青云十五弩的事，我和鐘俏談好了。”銀魄仙鹿的聲音響起。

    南棠一抬頭，看到夜?fàn)T踱入殿中。

    “不止青云十五弩，還有赤甲戰(zhàn)車與棘隼，我和鐘俏以及她大師兄花狩談妥，鐘俏的劍廬由他們自己興建，地火雖然難得，但對普通修士沒什么作用，所以租賃給他們，頭百年間的賃金全部折成青云十五弩、赤甲戰(zhàn)車與棘隼的煉制所耗，他們一共要提供我們十把弩，三部戰(zhàn)車，與二十只隼。另外在地火之上的赤星礦，花狩會以市價全部收購，我作主給了點折扣，雖說不比運到悲雪拍賣來得錢多，但勝在省事并且得錢快。至于劍廬其余產(chǎn)出，待劍廬建成，你出關(guān)后，再與鐘俏細議。”夜?fàn)T邊說邊走到南棠身邊。

    南棠忙成這副樣子，他也不可能袖手旁觀，自要替她分憂。

    “如果你沒有異議，就找個時間與鐘俏立契?！币?fàn)T淡道。

    雖說她二人交好，但建城立脈非同兒戲，親兄弟還得明算賬，她們自要提前講妥，立字為據(jù)才成。

    “你可幫了我的大忙?！蹦咸木o捏眉心的手就是一松，她正等著夜?fàn)T的消息，“如此一來，長淵的所有資源，就可全部投入傳送陣的建造?！?/br>
    “所以，你可以安心閉關(guān)了?！币?fàn)T輕車熟路地拂衣坐下，與南棠同座。

    長淵脈的所有修士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只銀魄仙鹿的存在，默認(rèn)他為脈尊新歡，對這樣的情景見怪不怪。

    南棠點了點頭，自儲物袋中取出枚戒指，夜?fàn)T眼眸微瞇，他認(rèn)得此物。

    這是當(dāng)日在悲雪城分別時，月梟所贈之禮。鮫人之歌依稀還在耳邊回響，月梟溫柔的湛藍眼眸，似乎也仍在遠方注視著……

    “南棠，快點打開?！币?fàn)T道。

    “你似乎比我更期待?！蹦咸囊贿呅λ贿吰鹕?。

    “讓我看看是什么稀罕寶貝，能不能超過我送的東西。”小仙鹿的眉梢一挑，既然是競爭對手，自然要比上一比。

    南棠用手肘撞了他一下，含笑走出大殿，將神識探入戒指中。

    戒指里面的東西很大，靈氣充沛。

    南棠的笑臉一凜：“阿淵，幫我！”

    夜?fàn)T尚不知里面何物，便見南棠身前出現(xiàn)了一個龐然大物——一個由三個深海秘泉泉眼所組成的巨大懸瀑。

    嘩啦啦——

    水聲響起，如同急雨，飛濺的水花劈頭蓋臉澆得附近的人渾身濕透。南棠顯然顧不了這些，這東西重逾山巒，她的力量快撐不住了，夜?fàn)T連忙施力，與她一起托起這巨大懸瀑，再將這懸瀑送到了這座山峰的最高處。

    龐大的水靈氣隨著奔騰的瀑布傾瀉而下，南棠施放春種之力，引著這深海秘泉之水繞著山峰流向主殿，匯入主殿之側(cè)一個已經(jīng)挖好卻沒有水源的空池之中。

    山間的修士無不瞠目結(jié)舌地看著這個憑空而現(xiàn)的瀑布，久久未平。

    月梟的的確確送給她一份厚得不能再厚的大禮——整個長淵脈，最缺的就是靈氣。

    這個深海秘泉懸瀑雖然不能解決全脈的問題，至少保證了她洞府與奔馬山的靈氣來源。

    “下次，我送你一座城！”夜?fàn)T看著飛瀑如練悶聲道，他有種被比下去的錯覺。

    要不是自己真身不在此，哪能叫人搶去風(fēng)頭？

    “這有什么好比的？他的禮物是回贈，你的禮物……”南棠忍不住笑出聲，用指尖一戳銀魄仙鹿的心口，“是心?！?/br>
    語畢，她轉(zhuǎn)身又將月梟交托之物取出。透明的寶珠內(nèi)一片湛藍海面，正中央有座小小的宮殿，那是月梟母親的沉眠之地。

    也不知月梟去了浮鯨海，現(xiàn)下如何了。

    她輕嘆一聲，正色道：“我打算將月梟的母親，放在你我閉關(guān)地中妥善守護?！?/br>
    夜?fàn)T頜首，并無異議。

    ————

    至九月，長淵諸般興建大事都已步入正軌，南棠將手上諸務(wù)安排妥當(dāng)，宣布與銀魄仙鹿同時閉關(guān)。

    三重石門一扇接一扇合攏，二人并肩的身影消失在門內(nèi)，禁制一重重開啟，天曦鏡的鏡光閃過，幻境包裹了整個山頭，連同南棠的新洞府，一并消失人前。

    待得此門再開，便是南棠正式對外立尊之日。

    第169章 危機

    石門合攏,偌大密室內(nèi)靜得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偌大密室空蕩蕩的并無擺設(shè)亦無分隔，只有兩張蓮座一東一西安放，龍影劍被南棠插在第三重門外做了最后一層禁制,密室內(nèi)只有南棠與夜?fàn)T二人。

    天地間的喧囂都被摒棄在外,世間仿佛只剩下他們兩人。誰也沒有說話，他們極有默契地分開，掠到這一東一西兩張法座上各自盤膝坐定,再轉(zhuǎn)頭對望。

    “早點回來?！蹦咸娜崧暤溃趯⒊鲞h門的男人。

    “知道了?！币?fàn)T回應(yīng)得稀松平常。

    不過短暫的分別而已，雖然他們已經(jīng)彼此相伴了幾十年，最長的一次分別,也只是上回他負氣離開了一個月而已……

    聚散離合人間常態(tài),修士更需看透。

    二人相視一笑,閉上雙眸，再不言語。

    幾道光芒閃過,將銀魄仙鹿包裹其中,讓他徹底與外界隔離，五感俱滅。

    和南棠的閉關(guān)不同，夜?fàn)T只是將放在玉昆這邊的所有精力都轉(zhuǎn)回赤冕，好讓自己可以集中注意力破解巫嶺山陵中的禁制。

    半魂雖沒收回，卻會陷入昏睡，外界所有的紛擾都被阻絕，就連南棠的聲音,也再無法傳進他耳中。如此一來,他才不至分神。

    ————

    赤冕,巫嶺。

    荒山秘陵的底部,夜?fàn)T雙手掐訣身浮半空,神情沉凝，仙力從他身上源源不絕釋放，化作紫光沒入秘陵法陣的正中心，一陣疾光閃起，巨大的法陣自地面浮出，隨著夜?fàn)T破陣之力的加強而漸漸擴大范圍。

    巫嶺連綿起伏的山巒間，一道接一道青光沖天而起，轉(zhuǎn)眼間如果囚籠般將巫嶺罩在其中。無數(shù)鳥獸被驚起自林間竄出，卻被青光所縛化作困獸。守在巫嶺外的修士紛紛飛起，不知所措地望向祈族禁山，猜測著這里到底發(fā)生了何事，卻無人敢邁入其中。

    夜?fàn)T下過令，不管出現(xiàn)什么情況，任何修士不得踏入巫嶺一步。

    隨著仙力的注入，夜?fàn)T眉間緊蹙。這座秘陵之下的法陣范圍遠比他想像的要大，他所感受到的阻力越來越強，這些阻力仿佛來自四野八荒，抗拒著他的探入。

    日月星辰交錯，時間一點一點流逝，這場曠日持久的對峙才漸漸有了變化。

    秘陵的地面緩緩下沉，深不見底的黑淵出現(xiàn)。

    這座荒山僅僅只是一個入口，而在這座秘陵之下，是被整個巫嶺所掩藏的無人可知的地域。

    幽遠的召喚聲，自黑淵深處傳出，像一段迷惑人心的歌聲，又似乎是海浪翻涌拍岸的水聲，勾引著黑淵之外的人去一探究竟。

    夜?fàn)T不由自主俯下頭。

    倏地，地底伸出十二道黑氣，猝不及防之間纏住夜?fàn)T，將他拖入深淵。

    巫嶺的青光漸漸消失，秘陵的地面恢復(fù)如常。

    一切，像沒有發(fā)生過一般。

    ————

    句芒春種綻起的淡淡青光讓南棠整個人如同一尊精致的翡翠玉雕。

    她的神識早已從身體抽離，隨著春種之力融入巖石之中，像許年前剛剛接觸十方古陣時那樣，她拋卻心中雜念，關(guān)閉了rou身五感，將自己化作一砂一礫，一草一木，感悟天地群山之息——以風(fēng)為嗅，以巖作膚，以草為舌，以木作耳，以山作目。

    所見所聞，再不是眼前的方寸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