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家莊子到星月山莊的小路上，兩只虎一邊拉著一只謝明承的手，慢慢走著，幾個親兵小廝牽著馬匹跟在后面。

    他們剛把莊子里的客人送走。

    第三百二十六章 于嬤嬤

    春日午后的陽光曬在人身上格外舒服，有些懶洋洋的?？吹阶约掖笃锏乩锩俺鼍G色麥苗，兩只虎的心里更是舒服。

    他們跟忙碌的佃農(nóng)打著招呼，“李二伯，方四叔，李五叔……忙呢？累了就歇歇，喝口水。”

    那些人都直起身來，先給謝明承躬躬身，再跟兩只虎笑道，“我們才喝了，謝謝哥兒惦記……”

    若是沒有謝大人在場，這些老農(nóng)依然習慣叫這兩個孩子為兩只虎。

    二虎悄聲說出憋了好久的話，“爹爹，都說狐仙和仙狐是照著你畫的畫像塑的。我怎么覺得仙狐除了是金色，個頭大些，其它跟翠翠長得一樣呢？你是不是照著翠翠畫的？”

    謝明承笑道，“仙狐本來就是碧狐，它們長得像不奇怪?！?/br>
    大虎又說道，“好奇怪的，狐仙娘娘長了一張狐貍臉，怎么有些像娘親呢。也不知道哪里像，可就是覺得像，一看到狐仙娘娘就會想起我娘親。爹爹畫狐仙娘娘的時候，是不是在想我娘親？”

    這件事他和二虎抱著脖子悄聲討論了好久，就是說不出來狐仙娘娘和娘親到底哪里像，卻又覺得她們像。

    謝明承一愣。看到狐仙娘娘的金身，他也覺得有種熟悉之感。不光是像他見到過的狐仙，還有些像另一個人，哪個人他想不起來。經(jīng)兒子這么一提醒，他才想起來有些像韓莞。不是長得像，而是神似。

    當時他怕忘了，從沙漠中一回到軍營，就憑著想像畫。怕自己記得不全，或是有所遺忘，又去問了幾個見過狐仙的人。

    他不知道是因為自己一直想著韓莞才畫成那樣，還是狐仙本身就像韓莞。

    思索片刻還是覺得，肯定不是她與她長得像，而是自己太想韓莞的緣故，把美好的希望帶進了畫里。

    他搭拉下眼皮看看這兩個兒子，說不出的遺憾。別人都是先有情愛合歡，后有兒子?？墒亲约?，那什么什么是什么滋味都不知道，兒子就長這么大了。

    想到這些，他有種想踢那兩個小胖屁股的沖動。

    忍了幾忍才忍下，囑咐道，“這事不要跟外人說。”

    狐仙的畫像是他提供的，他怕別人說他假公濟私，有冒犯狐仙娘娘之嫌。

    兩只虎一副這還用你提醒的口氣，“我們知道?！?/br>
    本來謝明承還想厚著臉皮去見見韓莞，他有重要的事跟她說?？山裉炷沁呌纸o父親送了密信，父親讓他回京密談。

    他把兩只虎送到星月山莊門口，就騎馬回京了。

    韓莞領(lǐng)著小姑娘正在院子里曬太陽，兩只虎走了進來。

    “娘親，京城來的人都走了?！?/br>
    “和昌郡主還想帶我們回謝府，我們不愿意，祖父和爹爹也不同意，她還流淚了。”

    韓莞冷哼，這是親眼看到兩只虎好了，又猴急地想認回去培養(yǎng)感情了。哪兒有那好事！

    又問，“你們爹爹呢？”

    她還想問問他們鎖定的目標是誰。

    大虎答道，“回京城了?！?/br>
    韓莞氣結(jié)。她不想見的時候那人使勁往前湊，她想見了那人又溜了。

    蜜蠟把兄弟兩個得的一小堆見面禮給韓莞過目，又說了哪樣是誰送的。

    韓莞看看那兩樣最不起眼的小掛件，說道，“上好帳，讓嬤嬤替他們收著?！?/br>
    小姑娘把領(lǐng)子里的平安墜拿出給顯擺，“虎哥哥也有，是青山元君送的。姨姨說，我們的墜子一樣，就是顏色不同，里面的字不同?！?/br>
    兩只虎聽說青山元君見了韓莞，還送了他們平安墜，極是詫異。他們知道，祖父、祖母，還有那么多大官想見青山元君，她都沒見。

    韓莞把兩只虎戴在脖子上的珠子取下來，抽出繩子，再把珠子系在平安墜的上面，形成了一個連心扣。剔透的玉墜和小木頭珠子不算很搭，但兩個都是救命的。給他們戴上，囑咐他們不要取下來。

    兩個小姑娘見了，也要求在她們的玉墜上加個小珠子，韓莞就給她們加上了。若她們有事，自己也能第一時間過去幫忙。這兩個小姑娘，可不單是她喜歡與否的問題，還與兩只虎的命運相聯(lián)，甚至有可能當她的兒媳婦。

    晚上，送走小姑娘后，兩只虎又把娘親像狐仙娘娘的疑惑說了。

    韓莞戳了戳兩個小腦袋，還是被他們看出來了。

    說道，“我也仔細看了狐仙娘娘，不像。看看我的鼻子嘴巴，哪里有那么長那么大，眼睛也沒那么圓，身材也沒那么高。你們覺得娘親像狐仙娘娘，是因為在你們心里，娘親跟狐仙娘娘一樣好?！?/br>
    兩只虎瞪大眼睛看了好一會兒，又伸手摸了摸韓莞的臉。

    “的確不像?！?/br>
    便也撂開這個心思。

    次日晚上，韓莞正抱著小榔頭逗弄，李大山來報。

    “謝世子來了，他說有要事見姑奶奶，還說事關(guān)石手山。”

    石手山是這個世界的名山。

    帶了“手”字，是有關(guān)“暗手”的事啰？

    謝明承知道韓莞一般情況下不愿意見他，所以找了這個借口。

    他不知道的是，即使他沒這么說，韓莞這兩天也特別想見他。

    韓莞把小榔頭還給春嬤嬤，也沒有叫正在書房里寫課業(yè)的兩只虎，自己帶著蜜珠去了。

    看到姑奶奶急急出了屋，春嬤嬤笑得一臉褶子，親了一下小榔頭說道，“姑奶奶是想通了？該是這樣，她才二十二歲?！?/br>
    韓莞來到前堂，謝明承坐在左邊的第一把椅子上。

    像上次一樣，他指了指對面的椅子，擺著主人的姿態(tài)笑道，“坐?！?/br>
    又看了自己身后的謝祿一眼，謝祿躬身退下。

    韓莞沒有計較他的態(tài)度，也對蜜珠說，“你下去吧?！?/br>
    謝明承又補了一句，“把門關(guān)上，不許外人靠近。”

    蜜蠟回頭看了韓莞一眼，韓莞沖她點點頭。

    偌大的屋里只有兩個人。

    韓莞輕聲問道，“那只暗手有眉目了？”

    謝明承道，“嗯，是我祖母身邊的于嬤嬤，我們已經(jīng)把她嚴密地監(jiān)視起來。沒想到，她服侍了我祖母一輩子，看似忠心墾墾，六十歲了還沒榮養(yǎng)。居然會是她。”

    第三百二十七章 母女

    三十幾年前，謝老夫人去寺里上香回程途中，看到有幾個惡人欺凌一個年輕婦人，令人把她救了下來。

    年輕婦人說她丈夫死了，又沒有兒女，婆家為了幾貫錢想把她強嫁給一個老鰥夫，她不愿意，偷著從老家逃了出來，卻在這里遇到幾個惡人想把她拉去妓院。她跪著求謝老夫人，愿意自賣自身。

    謝老夫人菩薩心腸，就把這個婦人買了下來。

    于婆子去了謝老夫人院子，知恩圖報，勤勤墾墾，拒絕嫁人，從粗使仆婦做起，幾十年間做到謝老夫人身邊的第一貼身嬤嬤……

    韓莞吃驚道，“一個下人，你倒霉了，與她有什么好處？”

    謝明承答非所問道，“她表面上沒有娘家人，也沒嫁過人，除了忠于我祖母，似乎沒有任何事情可做。因為她對我祖母的忠心，我們一家人都十分尊敬她。我小時候特別喜歡吃她做的蛋烘糕，會跟在她后面跑，拉她的手，拉她的裙子。她也極喜歡我，對我比對我大哥好多了。卻沒想到，慈愛背后，她一直在謀劃著害我。

    他的眼里閃過一絲譏諷，“我做夢都沒想到，她會掩藏得那么好，她居然跟白蘇有關(guān)系……哦，白蘇就是我大哥的生母。白蘇也不是家生奴，十二歲才賣進我家。我們都沒想到，于嬤嬤和白蘇之間會有關(guān)系，甚至有可能是親母女……”

    韓莞了然道，“說來說去，還是你大哥害了我們?！?/br>
    謝明承道，“我大哥沒參與，甚至他都不知道于婆子跟他有親。于婆子打的好算盤，事情成功了，我倒霉，我大哥承爵，也就是她的后人承爵。事情暴露了，她頂多一死，她的后人依舊在國公府享受榮華富貴。若不是謝吉去洪州調(diào)查我三嬸，在路過金州時偶然遇到一件事，我們永遠不會把這三個人聯(lián)系在一起?！?/br>
    謝明承派謝吉去洪州調(diào)查華氏，不好說去洪州，就說去距洪州二百多里地的金州公干。為了迷惑暗手，謝吉也的確繞道金州。

    結(jié)果，在金州無意發(fā)現(xiàn)了于婆子的一門親戚。之所以發(fā)現(xiàn)是這門親戚，是因為這個人正好跟人家打架，說自己有一門貴親在京城齊國公府當差……

    把他抓住秘審，才知道這個人正是于婆子的娘家侄孫子。于嬤嬤并不是沒有兒女，而是有個閨女。她丈夫是獨子，死了后婆家兄弟為了霸占田地，誣陷她偷人把她和她閨女攆出婆家。她閨女跟她姓于，叫于蘇。

    母女兩個在娘家生活，于婆子做繡活賣，日夜cao勞也不夠娘兩個糊口。爹娘和哥哥沒意見，可兩個嫂子不高興，總會指桑罵槐。

    于家有一個遠房親戚在京郊一個縣城做小生意，為了養(yǎng)活閨女，于氏進京投奔親戚。卻陰差陽錯進了齊國公府，偶爾會托人帶些錢財回娘家。于蘇十二歲進京尋母，從此后，不僅于蘇失去了聯(lián)系，于氏也沒再沒給老家?guī)н^支言片語。

    于家人都以為于蘇在路上出了意外，于氏或許也死了。在那個小地方，就是齊國公府的奴才也是高高在上的，于家人遇到困難時依然會把這個貴親拿出來說說，沒想到正好遇到謝吉……

    于蘇的年紀跟白蘇相仿，又都帶一個“蘇”字，謝國公和謝明承便聯(lián)想到了被攆出府已經(jīng)二十幾年的白蘇。

    私底下一番調(diào)查，白蘇就是被于婆子買進府的，白蘇給謝侯爺當通房丫頭，于婆子沒有直接出面，卻也暗中使了力。

    當時讓白蘇給謝國公留后，就因為她不是家生奴，家鄉(xiāng)遭災沒有家人，卻原來她的身世都是于婆子和白蘇二人編的……

    謝明承看韓莞的眼里盛滿愧疚，“莞莞，他們的套子早就給我設(shè)好了，沒有你，也會是別人。對不起，是我害了你，這些年你和兒子受苦了。”

    韓莞的心里很難受。人家早早挖好一個大坑，韓泊述夫婦自作聰明把原主推了進去，還把屎缸栽在原主身上?？蓱z的原主，到死都以為是自己害了謝明承。

    即使韓莞猜到是謝府內(nèi)鬼害的人，還是氣憤不已。

    “既然事情調(diào)查清楚了，為什么不把于婆子抓起來，為什么不把事實公布于眾？我告訴你謝明承，若你們家敢為了所謂的名譽把這件事壓下，我也不是好惹的?！?/br>
    謝明承忙道，“當然不會。不止我，我爹也覺得對不起你。你何其無辜，被拉進謝家的內(nèi)斗，讓你和孩子受了那么多苦。若是我娘知道內(nèi)幕，更不可能善了。

    于嬤嬤身上還有許多疑點，她在府外有個干兒子，非常有錢，私下收羅了不少人。我們想再刺激一下她，想看看有她還有沒有其他幫手和動作。我們安排了更多的人手保護在你們周圍，包括暗衛(wèi)，你們不會有事。但你和兩只虎也要注意安全，最好不要脫單。于家的兩個知道內(nèi)情人已經(jīng)秘密押往京城，謝吉也早一步去了長州府。他派人回來說，白蘇十幾年前就死了。事關(guān)重大，我爹讓我親自去一趟，明天一早就走。把白蘇的事調(diào)查清楚就收網(wǎng)，我也等不及了。”

    韓莞吃驚，“白蘇死了，怎么死的？”

    謝明承道，“我大姑死后，我爹鬧著上戰(zhàn)場，我祖父祖母怕他回不來，就要找個丫頭給她留后。并說好，只要生了兒子，不管我爹回不回來，都抬為姨娘。大戰(zhàn)勝利，我爹平安無事。他還沒從戰(zhàn)場上回來，就寫信昌王爺要招他為婿。因為我娘的身份高貴，我家便不能再留下白蘇?！?/br>
    想到那些往事，謝明承深深嘆了一口氣。

    “我祖母親自跟白蘇談了話，說會好好對我大哥，放了她的奴契，給她五百兩銀子，讓她找個好人家嫁了……我祖母還覺著，這樣也算對得起她了。不知何故她流落到了長州府，還進了倚紅樓，具體死因不詳。她若真的死那么早，我們那件事她應(yīng)該沒有參與。但是她身上的謎團太多，怎么跟于嬤嬤聯(lián)系，為什么去了那里，怎么死的，留沒留下跟我大哥聯(lián)系的人……”

    第三百二十八章 等著我

    韓莞吃驚極了，“白蘇居然當了妓女？”

    那兩個字極是刺耳，謝明承還是點了點頭。

    韓莞吁了一口氣，嘆道，“于婆子和白蘇的目的是為了謝明繼承爵，或許還有報復白蘇被拋棄的仇恨。在權(quán)貴眼里，那樣對白蘇沒有任何不妥，奴才一切都是主子的。卻沒想到，你們已經(jīng)給自己埋下了隱患，那時那一對母女就開始恨上你家并為她的兒子謀劃了。不是每一個奴才，都有奴性。可老天卻不長眼，最后受苦的不是你們這些強權(quán)階級，而是毫不相干的我們?！?/br>
    目光又轉(zhuǎn)去一邊，只有韓莞知道那里是騾子坡方向。她眼里有了濕意，幽幽說道，“真是宿命，我和兩只虎能平安活下來，也是因為留后。否則，我已經(jīng)‘暴斃’了，哪里還有這么多事……”